《与同桌一起卖橙子》项宁

1、中巴车上

　　蓝西西从没见过这样的车。
　　车身破旧，一跑起来，蓝西西都担心车身会颠散架了。不大的中巴车上挤满了人，蓝西西幸亏从县城车站里买的票，有座位。可这车刚启动跑起来，路边就有人招手，司机又一脚刹车停下中巴，一个头发很短，看着还在上学的小伙子拖着一大袋东西，费劲地爬上车。
　　“带货了得多交两块钱啊。”司机是个中年汉子，大嗓门地喊道。
　　“叔，”小伙子脸皮薄，不好意思道：“你看，今天带的橙子都没卖多少，这两块钱能不收吗？”
　　蓝西西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修长、骨节分明的食指掏了下耳朵，确定自己耳朵没问题。
　　别说两块钱，两百、两千蓝西西花起来都不眨眼。蓝西西掸了掸食指，短暂地陷入熟悉的记忆。
　　蓝西西家境十分优渥，从小上的就是昂贵的私立学校，今年刚上高二。学习对于蓝西西来说，就是打发打发时间，混完三年高中，他肯定是要出国的。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爸的流动资金被人卷走，资金链断裂，顿时供应商、员工们纷纷要钱，他家的豪车和别墅都被查封了。蓝西西爸爸跑到了国外，无力负担蓝西西昂贵的学费。
　　他爸以前资助过一名农村的学生，那学生现在是一名刑警，正好负责他爸的案子，帮着将蓝西西转到了他老家的一所高中。

　　司机看了一眼，为难了一会，最后说道：“行吧。你把你的货找个地放着，别挡着道！”
　　小伙子谢过司机后，扫了一圈车里，最后目光落在了蓝西西身前放着的两个超大行李箱。
　　嗯，应该叫行李箱，他在县城里买小拖车的时候，见过这东西，比小拖车贵的多，而蓝西西身前的这两个行李箱比县城里卖的那些，看起来更好。
　　“你的，行李箱，能放到行李架上吗？”小伙子问道。
　　“不行。”蓝西西一口拒绝。
　　“为什么？”这位小伙子看着脸皮薄，人倒是挺有韧劲。
　　“抬不动。”
　　“我帮你放上去。”
　　“不行。”蓝西西仍旧不同意。
　　年轻小伙又气又恼，说不出一句话来。车上人多，司机一个刹车，有人倒向他的那袋橙子。年轻小伙害怕那人压倒他的橙子，连忙用身体托住那人。
　　年轻小伙看着蓝西西，内心挣扎了起来。
　　蓝西西压根没注意这个男生，他的拒绝只是下意识地说出口。
　　是，他的确可以帮着将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可下车的时候呢？这个男生可能会比他早下车，到时他得自己将重的要死的行李箱，从行李架上拖下来。
　　更别提蓝西西第一次来到农村，蒋叔叔，就是爸爸资助的那名学生，告诉他在高台镇下车。他人生地不熟，将行李箱从行李架上拖下来，如果花的时间太长，错过了站怎么办？因此，拒绝是最省事的。
　　“嗡。”手机震动了一下，提示有消息。
　　蓝西西点开一看，是蒋叔叔，问他到了没，回复了蒋叔叔后。蓝西西拍了一张人挤人的车内图片，发到社交媒体上。不到一分钟，就有人回复了：
　　“西西公主，你这是在哪儿？”
　　“哈哈哈，我居然在车里看到了鸭子。”
　　“天，车里这么挤，我要呼吸不畅了。”
　　因为姓名的原因，从小学起，同学就给蓝西西取了“西西公主”的外号，喊得多了，他也认了，在社交媒体上用了这个称呼。
　　发表这些评论的都是他同学，人不坏也不好，有热闹就看。
　　蓝西西懒得理他们，正要收起手机，一个私信发了过来：
　　“真去那里念书了？”是他的好友刘艾轩，“有钱吃饭吗？那地方消费低，我省点就够你吃的吧。”
　　蓝西西回复：“本公主的尊严不容亵渎，好好跟我说话。”
　　刘艾轩飞快地瞥了眼老师，老师正讲到重要的知识点，在黑板上写板书呢，刘艾轩偷偷回复道：“你的嘴比你车上的鸭子嘴都硬。”
　　老师写完板书，回过头来，刘艾轩不敢再碰手机，连忙坐好。
　　蓝西西见刘艾轩不再回复，叹了口气，收起手机，一抬头，看到一个黄灿灿的橙子。
　　小伙子一脸肉疼得不行的表情，可仍将橙子递给蓝西西：“请你吃的，车上太挤，我的橙子碰伤了就不好卖了。”
　　蓝西西看到他正努力护着他的橙子，脸上是一副痛苦的表情。
　　“好吧。”蓝西西心软了，这袋橙子对这个男生来说，应该很值钱。不过蓝西西心软归心软，仍旧收了他递过来的橙子。
　　年轻小伙长得瘦瘦高高，力气却大得可怕，蓝西西那两个拖着都费力的行李箱，他轻轻松松地就举了起来，放到行李架上。
　　蓝西西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他。皮肤晒得泛红，宽宽的肩，结实的胳膊，面孔仍有点稚气。
　　将一大袋橙子拖到蓝西西座位前，这下没人能挤到他的橙子，年轻小伙明显地松了口气。
　　“我在高台镇下车，你要是比我早下车的话，你帮我把行李箱拿下来。”蓝西西摸了下手里的橙子，能闻到一股很淡的果香。在浑浊的车内空气中，这股果香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
　　“我也在高台镇下车。”年轻小伙闷声说道。
　　他在县城里卖橙子时，也能见到很多穿着洋气的年轻人，挑橙子时老吆五喝六的，但没有一个跟蓝西西这样，能理所当然而又优雅地让别人帮忙。
　　年轻小伙看了蓝西西一眼，就别开视线，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本翻了不知多少遍的书。书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高考3500词”，全神贯注地背了起来。
　　蓝西西被震住了。
　　在挤得都站不稳的中巴车上，在鸭子叫、小孩闹和人们大声说话的嘈杂声中，这位同学居然能背得进单词？
　　蓝西西的学校是全英文授课，外教放着歌曲和动画，才能让蓝西西记住那些长得跟蝌蚪似的单词。
　　蓝西西偷偷打开手机，镜头对准年轻小伙，录了一个不到一分钟的小视频，发到了自己“西西公主”的账号上，取了标题：“车上背书的同学”。
　　刚刚回复的那几名同学立马就评论了：
　　“跟这名背书的同学比起来，车上有鸭子都显得正常了。”
　　“你们注意了吗？这本书他已经快背完了。”
　　“我没脸玩手机了，我这就学习！”

　　蓝西西关了手机，完全没注意到这条视频不到一小时竟然有了上百的播放量。
　　从中巴车上下来，站在路边，蓝西西晕头转向，看到年轻小伙也拖着橙子下了车，问道：“芦花村怎么走？”
　　年轻小伙沉声说道：“你不会礼貌点吗？”
　　蓝西西：“帅哥，芦花村怎么走？”
　　年轻小伙本来想让蓝西西喊他一声“同学”，现在却猛地听到“帅哥”两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没搭理蓝西西，同手同脚地拖着小拖车走远了。
　　路上只有中巴车和卡车开过，站了一会儿，连个行人都没看见。
　　蓝西西不想再等了，掏出手机准备跟着导航，找到蒋叔叔给的地址，当然，他可能面临的危险，是让导航带进沟里。
　　两声喇叭声响起，一辆电动三轮车开了过来，停在他的面前。
　　年轻小伙断了电，说道：“我就住在芦花村，你可以坐我的三轮车。我叫沈晨。”
　　蓝西西喜出望外：“谢谢，帅……”他想到年轻小伙说了他的姓名，再喊人帅哥似乎不合适。
　　“沈晨。”蓝西西轻轻说出沈晨的姓名。
　　沈晨“嗯”了一声，一手拎起一只行李箱，放到了三轮车上。

　　三轮电动车摇摇晃晃地转到一条水泥路上，水泥路旁矗立着两层的小楼。小楼看着有两层，但几乎没有装修，似乎建成这两层小楼已经费尽了主人家的全部力气，再也没有多余的一丝气力来装饰门面。
　　行到一处拐弯处，一辆电瓶车停下来跟沈晨打招呼：“这是你家的什么亲戚？”
　　电瓶车上的男的三十多岁，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蓝西西。
　　沈晨闷声说道：“我家的亲戚跟你有什么关系。”说着，拐过弯后一加电，三轮车跑远了。

　　蓝西西在村里的健身广场下了车，刚将两个行李箱拖下来，电动三轮车立马加电跑远了。蓝西西看着拐过弯消失不见的三轮车，竖了个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