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消失之前》文磕生

18、玩弄

　　“博士”安静等了会儿，不知道对面这个女人在想什么，心里升起的期望正在一点点消散。

　　看吧……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博士”自嘲地笑了下，没人在乎她，就连她们询问自己是否需要帮助的善意都是虚假的。不知道是突然间的同情心作祟，还是本就抱着看她笑话的念头。

　　哪怕她已经走投无路，和这世界上的风景格格不入，他们还是不愿意放过她，还是要榨干她最后一丝挣扎的欲望。

　　“博士”不再看着萧柏星，她的头一点点低下去，马上就要回到几分钟前那个落魄颓唐的样子 。

　　萧柏星突然开口：“你要跟我走吗？我给你找一个住的地方，你不会再饿肚子了。”

　　“博士”猛地抬头，呆呆看着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她在怀疑、猜测，但眼神里更多的还是不安和惶恐。

　　“我不是坏人。”萧柏星友善地笑了下，“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不过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你的朋友就行了。”

　　“我不可能有你这样的朋友。”

　　萧柏星愣了下，有点分不清她是在夸奖还是贬低。

　　“博士”接着说：“你很干净，不应该和我有交集。”

　　干净……萧柏星抿了抿唇，想到这也许是“博士”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内心的不甘又加重几分。

　　萧柏星伸出手：“走吧，我先带你买件衣服，然后找个餐厅吃点东西，面包没什么营养。”

　　“博士”有些心动，撑着地的手指缩了缩，可还是没动。她相当固执地重申：“和我待在一起，你会惹上麻烦。”

　　“我不觉得有什么麻烦能比你更重要，我也不怕惹麻烦。”萧柏星说得都是心里话。

　　虽然她以前巴不得离这些麻烦事越远越好，但她现在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失去了很多东西，而让她珍视的人和事，需要她在现在、在未来用心地守护。

　　“博士”也是重要的人，和萧柏星密不可分。

　　“博士”还是没去握萧柏星的手，她撑着墙壁起来，打了个踉跄，太久没有吃饭，她很虚弱。

　　虽然在2500年之后的赛博格完全不需要进食，但那依赖于她们的自供给系统，萧柏星看出“博士”的身体被动了手脚，目前这个时空的技术，赛博格还需要靠进食来维持身体机能。

　　萧柏星通过芯片连接了这个时空的互联网，现在她可以轻松查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当然，互联网带来的便利不止这个，短短两秒，她已经成功拥有了作为研究员的身份 ，还有数额巨大的货币。

　　萧柏星才想明白，当初艾斯特尔去到她的时空，可不是两手空空的外来者，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拥有大多数人奋斗几辈子都赚不到钱和身份，她过得一点也不穷酸，不需要自己接济。

　　她后知后觉，自己又被艾斯特尔单纯无害的样子蒙蔽了。

　　好在她不亏。

　　萧柏星带她去了家快餐店，这里卖的餐食量大管饱，萧柏星在学生时代就经常光顾，没想到能开这么久。

　　“博士”并没有狼吞虎咽，而是细细品味着这来之不易的一餐。

　　她吃得很虔诚，时不时朝萧柏星投去感激的目光。不光这样，她还问萧柏星：“你不饿吗？”

　　“还好，你吃吧。”

　　等博士吃饭的间隙，萧柏星询问主脑对当前时空的计算情况，但主脑没什么大的收获，或者说，它的算力被某种因素限制，无法得到最准确的结果。

　　它唯一知道的是，现在萧柏星所在的时空，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未来”的时间线上，也不在时空穿越装置的坐标里。

　　主脑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表达了歉意，但萧柏星没有怪它。

　　现在她变得很有耐心，不管面对多么意外的结果，都能坦然接受。

　　等博士吃饱后，萧柏星带她去了自己刚才在线上购买的房子。房子建在市郊，是一个独栋小别墅，带有独立的后院，以这个时空的货币购买力来算，萧柏星豪横了一把。

　　不管今后她要进行什么实验，远离人群都对她有好处，更别说她本就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之后的几天，萧柏星去注册的大学办理了入职手续，在这个信息决定一切的时空，没人会怀疑她的身份，他们依赖并相信着生成的数据，也失去了部分判断能力。

　　萧柏星在这个时空的开端很顺利，唯一有些不顺心的，是博士向她提了好几次要搬出去。

　　博士对于天降的幸运诚惶诚恐，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哪怕萧柏星表现得很真诚。

　　长时间生活在下水道里的人，突然被拽上地面，强烈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并且觉得浑身都被烧灼。

　　她自卑又胆怯，没有一刻觉得现在所能拥有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萧柏星并非不体谅她的心情，可再让她回到那种不堪的境地，对她没任何好处。

　　但她也没有将博士的身世告诉她，一个脑袋里塞满了拯救世界的人，没有疯掉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现在她好不容易能远离一切痛苦，像个寻常人一样生活。

　　就让她安安稳稳地当个普通人，没什么不好的。

　　好在博士也并没有让萧柏星为难很久，她不再提搬出去的事，在别墅住下后，主动帮萧柏星打扫起卫生，她还发现萧柏星不需要进食，所以每天只需要准备自己的三餐。

　　博士和萧柏星相处得不错，但更多时候她不清楚萧柏星在忙什么。

　　她看着萧柏星凝眸深思，对着厚厚的文件叹气，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在每个夜晚仰望星空。

　　大多数时候，萧柏星是沉默的，只关心手头的工作。

　　博士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数据，各种仪器的名字也让她头大，所以她很羡慕萧柏星能有这么旺盛的精力，还有强大的能力，因为她的工作远超一个大学教授的范畴，她更像是在为了更宏大的事业做准备。

　　萧柏星没有社交，不用去工作的日子就把自己闷在家里。

　　实验数据成了她唯一在乎的东西，任何外界因素都不能左右她的情绪，或者说她没有情绪要更贴切。

　　大概半年过去，博士认为她和萧柏星的关系足够好，就以“朋友”的身份劝她多参与些娱乐活动，这样才不至于在学术研究中钻牛角尖。

　　不管科技发达到什么程度，只要人还留有思想，就会受困于负面情绪，博士见过很多疯子，她们一开始只是被一个小问题绊住脚步，但很快就完全停下了步伐，在原地打转，然后被困在反复的忧郁里，惶惶而终。

　　她不希望萧柏星也变成这样。

　　“不用担心，我没事的。”萧柏星还是老样子，对她无所谓地笑了下。

　　“下周有公共假期，要不要出去旅个游？”

　　“下周……”萧柏星记得下周有个很重要的学术会议要召开，有许多相关领域的科研人员都会被邀请参加，她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米娅博士。

　　博士的确杀死了萧柏星所有的未来，但在循环中，其他人的命运并没有被影响，不管中途出现了多少意外，她们还是会被带到预定的轨迹上。

　　这就是循环的规则，在它被彻底破坏之前永远适用。

　　博士看出了她的犹豫：“你先忙自己的事情吧，等有空了再说。”

　　“抱歉。”

　　“其实……你没必要道歉。”

　　萧柏星看着她，叹了口气，许诺说：“下次吧。”
　　可她不清楚“下次”是什么时候，“下次”又会不会到来。

　　博士点头说好，然后又抱起扫地机设置参数，直到扫地机远离她们的视线，博士也跟着出去。

　　萧柏星预感的没错，如果她的生命中有一个长久不变的关键词，那一定就是“遗憾”。

　　她总是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但往往在很久之后才能反应过来。

　　两个月后，博士告诉萧柏星，她想进行一场旅行，看看外面的世界。

　　萧柏星问她要去哪里，博士摇摇头，告诉她，旅行的目的地并不重要，她也并非要寻找一个终点，只是她冥冥之中有所感应，她需要离开上城区，她不属于这里。

　　萧柏星对于她的提议很犹豫，她很怕博士在外遇到危险，再遭到循环的针对，但最终还是决定尊重她的想法。

　　她给博士转了一大笔钱，帮她收拾了行李，这次，她目送着博士离开，像是很多年前博士离开她所在的时空一样，把未来交到了她自己的手上。

　　博士离开后，房子里空下来，萧柏星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这样的情绪让她非常难受。

　　她问主脑：“博士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孤零零地行走在二十亿八千次的循环里，与每一个生命中重要的人擦肩而过，甚至眼睁睁看着她们死亡。

　　“据我所知，是的。博士是个伟大的人，但我认为这样的行为对心理健康无益。”

　　“肯定的。”萧柏星揉了揉脸，这段时间她很少照镜子，不小心瞥见，都会被镜子里憔悴的面容吓一跳。

　　主脑又问：“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真的能做到吗？”萧柏星从小到大没经受过多少挫折，生活的环境比大多数人要好，童年唯一的噩梦就是萧牧丰，但他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她没把握用十九岁的见识托起博士的理想，不止是她，还有那么多鲜活的人。

　　她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更像是头脑发热，被所有人的决心撑起来，被她们鼓舞人心的口号托举着，认为自己站到了和她们相同的高度，能做出和她们一样伟大的举动。

　　可事实是，她真的很难做到。

　　她还是那个会因为离别而落泪的倒霉蛋，好不容易见到熟人，也会下意识想依赖她的远见。

　　她将博士留在身边，不光是怜悯她，更多的还是想她能忽然想起什么，然后给自己指明方向。

　　至少她过去十九年所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跟着既定的规则、计划走。没有明确的指令，她就会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主脑说：“自我怀疑是很正常的心理，您不必过分担忧，在我看来，尽管您短暂地遇到挫折，仍然不会选择放弃。”

　　“您的性格很有趣，我想正是因为这样，您才会是解开循环的唯一答案。所有已知的东西会扰乱您的思考，只有跳出常规思维，寻找一次又一次的意外，才能引导您走向成功。”

　　萧柏星轻笑一声：“抱歉，我现在还不太能理解你说的话。”

　　“我的话没有任何意义，也是扰乱您思考的因素，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萧柏星的笑容淡下去，又想叹气，但被她憋了回去，她张了张嘴：“如果是博士……”

　　她没再接着说下去，突然理解了主脑的话。
　　“博士的行为对我来说没有参考价值，对吗？”

　　“正确的。”主脑说，“博士说您的直觉很敏锐，接下来的每一次尝试，您都可以依赖这份直觉，这是循环无法剥夺的天赋。”

　　依赖直觉……
　　萧柏星其实不想接受这件事，因为她对于坏事的直觉一向很准。

　　她直觉博士不会再回来了。

　　她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主脑，而是当作秘密留在心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萧柏星利用大学教授的身份参加了很多次学术会议，她很想通过这样的方法找到米娅、常卿或者言尽欢，因为不管在哪个时空，她们都是自己最可靠的伙伴。

　　只可惜，不管是哪一次，她都没能发现她们的身影，或许是她的级别还够不上见她们，又或许在这个循环里，必须到了特殊的时间点，她才会见到她们。

　　萧柏星讨厌被循环限定的一切，可又不得不接受。

　　十月份，萧柏星第一次收到了博士的通信，坐标显示她去到了北极，由于信号不好，她只发送了简短的几个字：

　　“一切变化都指向好的未来。”

　　2152年底，受到人类和赛博格战争的影响，各种学术会议被迫转移到线上，萧柏星只得顶着时差参加。

　　又一次会议结束，萧柏星还是没能见到她们。她有些失望地退出全息影像，伸了个懒腰，拉开窗帘，发现天已经亮了。打开窗户，能听到稀稀拉拉的鸟叫声。

　　她突然做了个决定——出去走走。
　　博士说得对，一直待在房间里，人会憋疯的。

　　她去了附近的公园，上城区并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富人们依旧悠闲。赛博格保姆带着他们的孩子做游戏，富人们就围坐在一起，谈论上周娱乐新闻里的八卦。

　　忽然，萧柏星的袖子被人用力扯住，带的她往后仰了仰，退了一步才稳住。

　　萧柏星迅速回头，视线里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她垂着头，抓着萧柏星的手不住地颤抖。

　　“怎么了？”萧柏星有些困惑，想甩开她，没想到她握得更紧。

　　“喂！你……”女人猛地抬头，“我的时间不多，你听好了，这个世界不是你看到的样子，你得找到逃离循环的方法……我们……”

　　话只说了一半，女人就直挺挺倒下去，紧接着，她的身体开始消散。

　　周围的富人们注意到眼前无法被科学解释的一幕，纷纷惊叫起来，呼叫就近的治安官。

　　萧柏星被好心人拽走，可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女人消失的地方，短短几秒，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这个场景是……

　　萧柏星像是被子弹击中，弹片击穿了回忆的容器，当时和博士的对话全都涌了出来。

　　在2152年的时候，博士遇到了来自过去的自己，并被告知地球面临毁灭危机的事。从这一刻开始，她就开启了痛苦又漫长的旅途。

　　主脑也在这时给出了回应：“博士，虽然这个结果可能有些荒谬，但您现在所在的时空并不在任何一个‘未来’的时间线上。”

　　“您回到了‘过去’，所以您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对未来造成影响，请谨慎行事。”

　　米娅她们试图在未来时空寻找博士，当然找不到她，因为博士一早就被循环流放到了一个触不可及的过去，同时失去了全部记忆。

　　当所有悲切的猜测成为现实，第一个接触真相的人，会被绝望和恐惧吞噬，这就是萧柏星仅剩的念头。

　　萧柏星现在才真切感受到循环带给她们的恶意。

　　循环并不是单纯的存在，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试图挑战它权威的人。

　　它在玩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