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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十一年前梦一场(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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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
天边透亮,斜光普照,映着宝华殿内佛像宝相庄严。丝丝禅烟袅袅升起,模糊着女人的脸,半明半灭,一派虔诚。
裴清芜左手持经书,一字不漏地诵读《地藏经》,声音清透有力,珠玉落盘。
她那精致的眼睫长长地垂下,在眼下扫出一道阴影。脸上表情柔和温顺,任谁看了都不得不赞一句诚心诚意。
这是裴清芜答应弘安帝入宫清修的第十日,她不吵不闹,每日静静地在宝华殿诵读惠妃特意送来助她清修的《地藏经》,俨然一副孝女模样。
“为母说法……”她突然轻嗤一声,脸上嘲讽意味愈浓。
《地藏经》记载的是释迦牟尼佛在忉利天宫为母亲摩耶夫人说法的故事,解释种种忏悔业障、救拔亲人眷属苦难的方法。
惠妃打的什么心思显而易见,送来《地藏经》敲打裴清芜,更是敲打她背后的太子。
惠妃算什么母亲,也配她来忏悔?
裴清芜微微垂着头,双眸沉了下去,神色冷冽,眨眼间却被她隐藏了下去。
倏忽,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伴着几声尖细的叫骂声,打破了宝华殿内的沉寂。
裴清芜神色一动,素手微抬,召来若菱询问外面发生了什么。若菱接了令,推门出去察看。
从殿外回来后,若菱表情十分古怪,趴在裴清芜耳边细声说了几句。
裴清芜挑了挑眉,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伴着清清淡淡的檀香,不紧不慢地向殿外走去。
靠得近了,那殿外宫道的几个人影都显露了出来。
“让你给这贱蹄子给赵公公送食膳,竟也能打翻?”一油绿素纱服的太监掐着腰在一旁站着,声音拖得长长的,恨不得让整片西宫的人都来听听热闹。
“呦,莫不是咱们这位世子大人瞧不起咱们阉人,特意给咱们点下马威看看?”另一个绿豆眼模样的小太监在一旁阴阳怪气的接着话,目光中透露的恶意有如实质。
那领头太监听着这话,气涌而上,抬脚朝着地上的人踹去,边踹边恶狠狠地说:“死贱婢,瞧不起?你自己现在裤子里面也没有二两肉,又当表子又立牌坊?啊?!”
“告诉你,你现在可不是世子了。入了宫,也得在咱们□□底下过活!”
一人开头,周围三五个小太监全一股脑的朝着地上的人踹去,个个不留情。
伏在地上的那人身着青素衣,一动不动,任凭周围的几个太监叫骂侮辱也未曾说出一句顶撞之话。
裴清芜看着这幅场景,皱了皱眉。她一早就预料到忠勇侯世子受宫刑进了宫势必会受到排挤打压,却没想到这些内侍竟敢在西宫皇而堂之地打人。
那些太监出气过后,领头的朝地上那人啐了一口,挺直了腰板准备离开。不知怎的,膝盖一痛,竟直直摔了个狗啃泥。
当那太监摸着屁股吆五喝六时,裴清芜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松动,一丝细小的笑意爬到了她的嘴角。
没有人看见刚刚是地上那个装死的人出的手,一个宫道上普普通通的小石子,精准的打在膝盖上,悄无声息报了仇。
她的目光划过翻倒在地的食盒,略过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最后落在他那掩盖在衣袖后的侧脸。
裴清芜不知道当时作何想法,好像名为命运的大手在身后推动着,让她和那个人相遇、相知、相杀。
若菱伸手拦住裴清芜的步子,轻轻摇了摇头。可裴清芜将她的手推开,缓缓朝着地上的人走去。
她知道她不该管这件事,管这个人。这个人的身份会给她带来麻烦,她知道宫里有多少人暗戳戳地想使绊子让他死。
可是她的手鬼使神差地放在了他的大手上,那双手遍布红痕与伤口,食指指尖的脓疮诉说着他入宫以来受的苦。
待她将那人扶起来,她才看见他微红的面颊,当下心头一沉,摸了摸,原是烧得透顶了。
怪不得没有还手之力,只能背后报仇,也不只是卧薪尝胆之意,怕是和发烧无力逃不开关系。
她半抱着他,偏过头看着一旁慌手慌脚的几个小太监,眯了眯眼。
若菱随即上前呵斥他们:“你们是哪个宫的下人,竟敢在宝华殿外大吵大闹,惊扰贵人?”
领头太监顾不上自己的屁股疼痛,忙跪下颤颤巍巍地回:“是奴才的罪,惊扰了公主殿下,奴才该打,该打。”说着用手扇着自己的脸,不敢再抬头。
待他扇了一会,裴清芜冷冷出声制止了他:“原来是未央宫的奴才啊。本宫最烦吵闹了,今日看在惠妃娘娘的份上本宫就不追究了。”
领头太监闻言停了手,恭恭敬敬地要退下,偷偷使眼色给身后的小太监来拖着那人离开。
未料,裴清芜又开了口:“这个奴才既然犯下大错,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要为惠妃娘娘做主。正巧本宫日日夜夜在宝华殿为惠妃娘娘祈福,便让这个奴才给本宫日日送膳食吧,顺带在佛祖面前好好忏悔忏悔。”
漫不经心,不留口风。
领头太监被噎了一下,又惧着裴清芜是弘安帝和东宫太子最宠爱的公主,不敢直接拒绝。刚想婉转回应,那厢裴清芜已经让赶过来的宛竹把那人单独送回直门?,转头自己便回了宝华殿。
领头太监没法,只好弓着身子喊着:“恭送公主殿下。”后带着人离开不提。
刚进殿,若菱就急忙开口:“公主,今日为了他顶撞惠妃宫里的人,会带来太多麻烦。”
裴清芜定定地看着大殿中央的一尊金胎释迦牟尼佛像,随即摇了摇头,回:“我知晓的。”
“你说,一个掩盖在温顺羊皮下的狼崽子,是不是和我很像啊?”
若菱没说话,担忧的目光落在裴清芜身上。
“若菱姐姐,不必忧心。此人若是为我所用,日后必有大作为。”说罢,裴清芜的声音低了下去,又开口道:“再者,我亲爱的惠妃娘娘既然身子有恙,想来也不会同我追究这些小事,反而会为我替她‘惩罚’那人而感动呢。”
若菱这才不说话了,替裴清芜把垫子重新垫好,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裴清芜重新拿起扔在地上的佛经,目光中多了一些兴味。今日她替那人解了围,想必靠着那人的手段,离开了惠妃手底下人的蹉跎,烧不日就会退好。
她很期待明日和他的见面,宋埃。
⒈直门:太监居住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