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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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先贤的坟墓中醒来。】
大巴在保安指引下驶往停车场。
车里坐满了好奇的孩子，她们平均不过十六、七岁，正处在有点小心思却尚未成熟的时候。
导游站在过道，一手扶着身旁椅背，一手拿着话筒：“孩子们，我们现在到了圣卫公园，下车之后我们先整队，一起去纪念碑缅怀先贤，然后才能按小组自由活动。还记得我前面提到的规矩没有？我们要静默，不要吵闹，不要惊动沉眠地下的英雌们。”
英雌们历尽艰辛开辟朝圣之路，踏着无数前人铺就的血肉小径，前往一片圣地。
一片干净的、不受污-秽侵扰的圣地。
“知——道——啦——”两排座椅传来稀稀拉拉的回应，孩子们心照不宣地拉长了尾音，显然早已不耐烦，迫不及待想要去那传说中的圣卫队纪念碑看上一看。
圣卫队、圣卫队，她们从小听先贤踏上朝圣之路的故事长大，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倒也不是不敬爱，只是当老人口口相传的壮丽故事写进课本变成考题，再好脾气的小孩都要生出几分逆反心理。
“硝烟散去，炮火沉寂，一个独臂小孩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找出斑驳不堪的圣卫队旗帜，用旗杆支撑身体，一步一步爬到最近的小土坡，将旗帜插到最顶端。”
故事是这么写的，老师们每每念到这一段总会热泪盈眶，而孩子们只会在心里犯嘀咕：反正写的都是故事，为什么无名小孩最后一定要断一条胳膊？
老人们常说：“不觉得很悲壮吗？”
孩子们仰着纤细的脖颈反驳老人们：“故事完全可以不这么写！为什么一定要写她断臂？不可以模糊化处理吗？”
孩子们列队，班长谢浩然代表全班念悼词，随后集体垂头默哀。
最基本的仪式完成，导游知道年轻人对于先贤事迹没多少耐心，便带着她们走到纪念碑右侧角落，让她们看一个人人耳熟能详的名字：叶范华。
但凡接受过正常教育，都会记得历史上存在一位弃医从武的伟大英雌。她的双手曾治愈无数士兵，后来不顾旁人反对，悍然放下手术刀，拿起锋锐的剑与坚硬的盾，跟上圣卫队的脚步前往圣地。
对于这样一位富有理想和行动力的英雌，少年们满怀敬仰之心。
只有两对目光稍显不同。
其中一对来自班长谢浩然，比起纪念碑、游乐区和野餐区，她对圣卫公园角落里的“叛逆花园”更感兴趣。
那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没人知道它们何时扎根，也从来没有人用心打理过，花朵却从不枯萎，自顾自地在那野蛮生长。
像极了老人们称赞年轻一代“野蛮生长的孩儿们”。
而另一双目光正灼灼地盯着纪念碑角落。
【URBAN-79CB】
一串令人费解的字符安分地呆在那里，甚至不是正常的名字，无人注意它为何出现在这处先贤安息之所。
该走的流程走完，孩子们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她们按照事先约定的方式，以四人为一组活动，到集合为止相互监督。
谢浩然和三个队友会合，纪彭泽、聂伟，还有秋林月。
纪彭泽和聂伟都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好学生，她们和谢浩然一起走过小学和初中，一年后又要迎接高考，跨过这道人生最大分水岭。
秋林月比她们都大一岁，听说是因为身体不好休学了一年。还以为从上一届留级下来的人性格会多孤僻，或者成绩有多差劲，实际上秋林月非常随和，常常用微笑和谅解处理冲突，成绩在年级里长期名列前茅。
说实话，和她们认知中身体不好导致休学的学生大不一样。别人在安居所闷个一年半载，早该闷出一肚子气，唯一的消遣便是上网骂人和吵架。具体骂什么呢？无非就是一些“少来哭丧哭人体虚弱论”。
谢浩然从包里取出地图：“那就照我前两天说的，直接去叛逆花园？”
“好哦！”纪彭泽举高了自己和聂伟的手欢呼起来。
一来到叛逆花园，谢浩然便被一望无际的花海惊呆了。
每一朵花的颜色都不一样，杂乱地连成一片，却不显得突兀，只会让人感叹生命伟大。
花圃远处，无数色彩拔地而起，形成一尊巨构。有人认为是地上的花朵组成了巨构，也有人认为是巨构将奇特的花朵带到地面。
她一边小声惊叹，一边举起相机不停按快门键。
趁着班长忙于拍照，纪彭泽和聂伟悄悄靠近，鼻尖和鼻尖凑到一起，眼睫毛几乎能够扫到对方脸上。
几乎被忽略的秋林月忽然转过身，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你们难道不想弄明白，先贤朝圣的‘圣’，究竟是什么？”
谢浩然猛地回头，纪彭泽和聂伟飞快拉开距离装作无事发生。她们都感到寒毛直立。
面前大她们一岁的同学表情平淡，无悲无喜，甚至连说话语调都没有明显起伏，可她们就是觉得秋林月身上存在某种奇妙的情绪。
谢浩然认为自己可能知道些什么。
每家每户的老人都会给孩子讲故事，而她家老人讲的故事和课本有点不太一样。
她家老人说，朝圣之路由七七四十九个虫洞组成，和人类血肉并无关系。
老人还说，所谓朝圣之路一点也不神圣，那分明叫逃亡。
因为过于离经叛道，她从来不敢将家里老人提供的版本分享给别人。
什么叫虫洞？虫子在菜叶上咬出来的洞？难道先贤们都是渺小的虫子，穿过某片菜叶上众多洞口，才变成人类？
而且先贤们为什么要逃亡？逃什么？逃避天上飞的鸟儿吗？
疑问在脑海里盘旋多年，挥之不去。
人人都知道叛逆花园里有一样爬满了植物的巨大物体，却没人告诉她们那个东西是什么。
而就在今天，那个东西在半空张开矩形的嘴，降下来一道梯子。
“好高！”纪彭泽仰望“嘴”所在的位置，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三人还在犹豫，秋林月早已踏上升降梯，招呼她们：“还不上来？”
谢浩然赶紧拉着聂伟和纪彭泽跟了上去。
不知不觉间，她们爬过了约摸七八层楼的高度，终于来到黑漆漆的开口面前。
秋林月第一个钻了进去，动作颇为熟稔。
聂伟小心翼翼地往升降梯扶手外面探了探头，又闪电般缩回，手捂住胸口道：“好害怕爬到一半掉下去！”
按着胸口的力度叠加了一道，纪彭泽从背后抱着她，凑到耳边安慰：“反正现在没掉下去，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就这样，四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三名少年挤在唯一的座椅背后，借着几处光带散发的幽幽光芒，死死盯着秋林月每一个动作。
她面前铺满了各种各样的按键，看得三人眼花缭乱，而那双不怎么强壮的手居然能够从中选取需要的按键，手指每次律动都恰如其分。
“以我目前的身体状态，肯定驾驶不了这台机甲。”黑暗中，她忽然开口，惊得纪彭泽和聂伟几乎抱成一团。
但很快，惊慌便化作疑惑——机甲是什么？
秋林月没有直接回答问题，按下众多按键当中最大最显眼的一枚。
霎时间，黑暗被光明取代，那光亮却并不让人感到刺目，趴在椅背的三人只眨巴了两下眼睛便完全适应。
而在秋林月面前，不知何时伸-出了一块平板，她将整只右手掌心覆于其上，一根白线自上至下扫过屏幕。随后平板自动跳转到打着绿勾的界面，与此同时四周响起电子音。
【反叛者系统启动——处决者号开机！】
【掌纹验证成功，欢迎您的回归，URBAN-79CB。】
“处决者？”谢浩然捕捉到一条信息，“这名字听起来很酷。”
“驾驶这台机甲的驾驶员，本该成为最后一名处决者，也本该是坚守到最后的人。”秋林月双手飞快地敲击身前大片按钮，手指间形成一片片残影。
也不知她们的交谈触发了什么，正在闪烁各种窗口的屏幕瞬间全部熄灭。
下一秒，一道清晰可见的人影出现在屏幕上，她看上去像个真人，挤在后面的三个人差点就以为发生灵异事件了。
那道人影朝她们——或者说，朝秋林月——招了招手，面带微笑说道：“当你把第二个人带进这台机甲的驾驶舱，我留下的这段程序就会激活。越林，好久不见。要不是临走前我们一起换了新的能量节，只怕还没等你找到心仪的人选，我就彻底报废啦！”
甚至有余裕讲个地狱笑话。
秋林月闷闷地说：“繁华，好久不见。她们忘了，她们全都忘了……”
“没关系，”被称作繁华的人影摆了摆手，看起来完全不在意秋林月带来的噩耗，“你们还有多少时间？”
“呃，现在才十一点三刻，我们要到下午两点半集合。”谢浩然低头看了眼手表。
人影说道：“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解释一切。”
故事要从一百多年前说起。
遥远的母星，一处平平无奇的科技园区，一家同样平平无奇的生物研究所。
刚从细胞间出来，叶繁华就听见走廊里爆发出阵阵欢呼，甚至连伸个懒腰的机会都没给她。
“成功了！”“不死生物活了！她活了！”……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通宵做实验让她身心俱疲，现在只想赶紧回住处爆睡十二小时。
不过，不死生物？
说起来前些阵子她还真接触过项目的一部分，于是在某种古怪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跑过去凑了个热闹。
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仅仅透过玻璃窗远远看了一眼，自己便再也无法自拔。
一双新生小兽般湿-漉-漉的眼睛和她四目相对。
黑色的，亮晶晶的，生命的色彩从那幼孩眼底迸发，如果她真的是寻常小孩，长大后一定活蹦乱跳。
可惜她只是URBAN不死生物计划第七十九号实验体的优化备份之一。
浓烈的困意袭上心头，叶繁华不得不停止观察URBAN-79CB，匆匆离开狂欢现场。
“等等，我有点没听懂，”聂伟仿佛被故事里叶繁华的困意传染了一样，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你是说，这些听起来像科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在一百年前都是真的？”
屏幕上的人影顿了顿，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对了，既然一百年前的人类比现在先进，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那时候的我们不需要选择配子也能生小孩？”纪彭泽手臂枕着下巴，向人影抛出问题。
话音刚落，聂伟便用手肘怼了她一下，而人影当即皱起了眉头：“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口中的‘配子’，都是活人吧？”
四人不约而同地回以沉默。
“你们难道想告诉我，在人造配子技术成熟的一百年后，人类退回去重新采用了活体配子？”见四人一言不发，人影的声调骤然拔高八度，连声质问道，“我明明记得大家都把详细的文献资料和操作教程录进芯片里了，我们刚到这颗东来星的时候也都好好的，怎么才过了一百年，人类竟倒退至此！”
却只听纪彭泽一声冷笑：“呵，就在前不久，有些研究生命起源的还发现我们人类和配子库里那些配子同源呢。不让我跟聂伟在一起，回过头倒是对一群奇行种呵护有加！”
“别气别气。”聂伟轻拍她肩膀，试图分走一点不愉快。
谢浩然听出她话语间强烈的不满情绪，更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狰狞，依稀想起她之前在班上人缘很差，因为跟聂伟“产生性缘关系”。
作为班长，她深知异类在群体中必然受到排斥，所以不得不和关系要好的两人协商，让她们对全班宣布并非性缘而只是密友。有了班长的担保，她们之后的互动再亲密也不会受到指责。
或许聂伟还能装一装，纪彭泽是快忍耐不下去了。她对聂伟的感情就是超越了一般朋友关系，她就没法以对聂伟的态度平等对待所有人，又怎么了？亲疏有别不是人之常情？凭什么她没能平等对待所有人就活该挨骂“你怎么可以排她”？
听闻此言，人影脸色更加阴沉。
空间固然狭小，四个人挤在一起更是变得闷热不堪，可是人影脸色一变，她们便感觉四周隐隐吹来阵阵凉风。
过了很久，她才叫了一声：“秋越林。”
秋林月低低地回应：“我在。”
“你应该记得我们那时候，”人影做出一个双手插兜的动作，“我们想尽办法逃出去，逃出阿尔法战线，并寻找新家园。可是在正式出逃之前……”
“我记得。”秋林月双手放在满是键盘的台面上，不由得攥成了拳。
总有人眷恋旧时代的温存，总有人对人类的另一个亚种心存幻想。
她们误以为只要能够役使另一个亚种，对方就会乖乖屈服于统治。
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对我们的方案提出异议的人，很多都喜欢役使第二亚种，说得好像只要不把它们当人看，它们就真的失去威胁了一样。”
前不久自己去了一趟配子库，东来星每一位住民都需要在满十八岁时从配子库里选择自己的活体配子。
一只佝偻着后背的奇行种被扯着线圈带到面前，在那之前配子库工作人员要求她从若干张照片里寻找心仪的一张。
她选择了看上去面容最清秀的那个配子，工作人员笑着夸赞她眼光真好，这个配子很多人都喜欢，用它的基因能生育更完美的后代云云。
但真正促使她带走配子的理由是别的。
“牵引绳一旦交入你手中，你对其生杀予夺均可，法律不予追究。”
于是她带着配子走了，在工作人员看来她也不过是想养个亚种宠物，很多人都这么干。
而实际上，她一回到住处，就扼住了活体配子的脖颈。
它胡乱挥舞强健有力的四肢，然而由于长期注射虚弱剂，它并不能对秋林月造成实质威胁。
直到活体配子没了动静，她才起了身，拿来角落里闲置的电锯，把它切成一块一块，装进袋子里丢入垃圾桶。
无人在意一个活体配子如何消失。
但是秋林月在意。领走并杀死配子效率太低了，她需要一样关键物品。
“那什么第二亚种，就是配子的意思吗？”聂伟趴在后面懒洋洋地说，“我就说为什么我跟彭泽都对那玩意儿不感兴趣。不过比起这些令人难受的话题，我还是喜欢那些猛的，比如这台大家伙。”
话题毫无预兆地拐了个弯，好在人影无意在此纠结，耐心解答问题。
“这台大家伙叫机甲，你们的位置在驾驶舱，越林前面这个像键盘一样的台子是主控台……”
也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叶繁华居然主动申请监管不死生物URBAN-79CB。
URBAN-79CB经过了最艰难的阶段，终于走出无菌室，而为了让她快速适应外界，叶繁华果断选择了虚拟设备。
她带来两只头盔，一只自己戴好，另一只扣在URBAN-79CB头上。
面对那双小动物般的黑眼睛，她拍了拍对方头顶，安抚道：“没关系，不会害你的。”
或许因为之前受过太多极限测验，URBAN-79CB看起来有点害怕头盔。
不过她相信，等孩子接入星际网，一切恐惧都会变为好奇。
经过叶繁华指导，URBAN-79CB第一次连上星际网。
她第一次看见白大褂以外的服饰，第一次看见功能繁多的星际网操作台，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摩天大楼般林立的巨构。
“那些高高的东西是什么？”她指着巨构询问叶繁华。
“那些是机甲，驾驶员坐在胸口部-位的驾驶舱，通过主控台、脑控头盔或者操纵杆之类的工具控制行动。”叶繁华告诉她巨构叫什么、用什么控制。
她又问：“看起来不像人形的机甲，驾驶舱又在哪里？”
“哪里都可以，”叶繁华和往常一样回答了她的问题，“当然一般都放在看上去像胸口的位置。”
只是这次有所不同……她，URBAN-79CB，对外界事物产生了好奇心。
好奇心是探索和学习的开始，产生好奇心意味着URBAN-79CB越来越接近普通人类，而不仅仅是“实验室的不死生物”。
她以“进行下一步社会化实验”为由，先带着URBAN-79CB在科技园区四处转悠，再让她走到园区之外，最后来到她的居所。
不得不承认，URBAN-79CB成长迅速，如同海绵吸水般飞快地汲取知识，相信用不了多久，以她的知识水平将足够混进园区，摇身一变成为叶繁华的同行。
而就在如此温馨的气氛下，有什么悄然发酵。
URBAN-79CB意识到自己很久没见到叶繁华了。
叶繁华把她带出了无菌室，把她带到科技园区外面见识人类生活，最后把她带到自己的居所，她以为这样就能永远和叶繁华在一起了，却没考虑过夜不归宿的可能性。
星际网找不到登录痕迹，通讯号码一直打不通，URBAN-79CB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不住地来回踱步，走累了就躺回床上打两下枕头。
“她去哪里了？”每天早上醒来，她脑袋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样。
“我想看见她，我想每一天都看见她。”
URBAN-79CB闷闷不乐地捶枕头，捶到枕头变得松软。
说好了带她出去看世界，为什么又不辞而别？
而当她终于再见到叶繁华时，惊讶地发现对方体格发生了变化，只是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不振，仿佛下一秒就会原地昏倒。
可惜URBAN-79CB顾不上这些，她只想把整个人埋进叶繁华怀里，好好享受这些天没能闻到的气味。
嗯，很重的汗臭味，不怎么好闻。
她默默地把脑袋抽出来，扭到一旁，试图躲开阴魂不散的难闻气味。
“放开我，我刚完成改造……”叶繁华轻推怀里软趴趴的人形不死生物，声音满是疲惫。
后来她解释了半天，URBAN-79CB才知道这几天她去接受机甲师身体改造了，只有足够强壮的身体才能驾驭一台机甲。
一开始，URBAN-79CB还不理解叶繁华为什么对机甲抱有如此执念。
往昔回忆被勾起，秋林月不无感慨道：“我也是过了好久才知道你属于反叛军。”
人影表情笑眯眯，乍一看十分和善，根本看不出她曾干过惊天动地的大事：“你知道这事之后不也双手双脚赞成？你学什么都很快，想法也没受外面太多影响，你一直是我引以为豪的学生。”
“嗯。”
“我亲眼看着你给自己取了新名字，看着你混进反叛军，看着你拿到处决者号。”
“那只是阿尔法星域市面上经常流通的型号，她们改了系统而已。”
“确实，她们不怎么在意机甲改装。”
“制式机甲在实战只会害了她们。”
“所以你拿同样不死的花朵铺了层伪装？”
“那只能算其次，首先我按照自己的习惯换了主控台。输入指令比移动操纵杆舒服，操纵杆比脑控舒服。”
……
你一言我一语，为后面三人拼凑出了一个机甲盛行的时代，以及秋林月与叶繁华从相识到信任、从信任到爱恋的过程。
她们时而谈起百年前的局势变化，时而回答另外三人的问题。
聊到局势变化后期，阿尔法星域对反叛军连续展开二十一次清剿，人影叉着腰抱怨道：“我跟大部队说了好多次没必要带地面旗帜，多麻烦啊，又显眼。还两头带刃的镰刀，不怕割着自己？要我说，等我们到了新地方，只要对面没打过来，也用不上了吧？”
这回秋林月没理她，低着头摆弄指甲。
上一次修剪指甲已是一周前，现在手上又长出一截多余的甲质，隔三岔五勾出刺来，害得她不得不随身携带指甲锉修整。
“现在我相信你是叶繁华事先留下的后手了，”她被戳到了心事，收起指甲锉，无力地垂下脑袋，额头抵在主控台边缘，“你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怎么离开这个世界的。”
全息屏幕上的人影闪烁了一下，随后皱起眉头：“怎么了？听你的意思，事情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一点不差。”回应她的声音格外沉闷。
“好吧，”人影摊开双手，“其实从你们刚刚告诉我的内容也能猜出来，虽然我一直觉得本体应该在宇宙被冻没了。”
“一颗原生星球，我们最后的希望。”
叶繁华用尽了机甲内最后一丝能量，将记录的星图数据传输给流亡舰队。
鲜红的感叹号在全息屏幕闪烁三下，整个驾驶舱陷入一片黑暗。
困意强烈，她合上双眼，思绪浮浮沉沉。
隔着一层金属外壳、隔着最后七个虫洞和一片孤冷的宇宙，她隐隐约约听见人们欢呼雀跃，嘴里大喊叶繁华的名字，期待抵达原生星球后开始新生活……
这颗星球距离阿尔法战线得有二十来个跃迁点，没有一个联盟能追踪至此。
是的，反叛军一路上跃迁了七七四十九次，中间跳了二十多次才借助一条刁钻的碎石带甩开了阿尔法战线。
宇宙广袤无垠，哪怕阿尔法星域再想扼杀她们，看见那条碎石带也都望而却步。待开发的星球并不少，谁会花心思搜寻几只丧家犬呢？
反过来就不一样了，她们可什么都记得，就等着在东来星站稳脚跟，找机会杀回去呢！
她们的逃亡该结束了，是时候重振旗鼓、绝地反击了！
——本该如此。
可直到URBAN-79CB以独臂和仅剩的一条腿从死人堆爬出来，找到沉重的双头镰刀旗帜，努力支撑身体爬上小土坡，她仍然不愿承认。
不愿承认叶繁华死于自己人之手。
早年在阿尔法星域东躲西藏时她毫发无损，计划一角逐渐败露后她依然躲过了全部二十一次清剿，机甲能量耗尽并流落在宇宙时她得到了东来星原住民接引，然而这一次幸运没能再次护佑她周全。
带着队伍逃亡的时候，她们早已做好准备迎接背刺的可能，但当事情真正发生，她不可避免地感到悲哀与愤怒。
她们在阿尔法战线上撕开一小块缺口，那些原本反对她们的人突然看到了曙光，于是一窝蜂地涌向缺口，把它越撕越大。过程中伤亡不可避免，于是她们再次怀疑先行部队，怀疑对方故意给她们使绊子，或者觉得这个决定本就错误。
可她们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前进、前进、还是前进。
而叶繁华出于好心，将自己好不容易探索出来的星图共享给了许多人，其中说不定就混了几个问题人物，将星图提供给不该看到那张图的人。
借助星际网组成虚拟圈子的坏处莫过于此。
那些人赶到东来星之后，几乎第一时间实施破坏，因为跟她们理念不合的人先行占据这颗美丽丰饶的星球。
叶繁华为应付这帮人特地准备了众多后手，但在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下——很大一部分URBAN-79CB无从得知——，只剩下最后一个，留在那台处决者号里面。
全身上下一片灼热，URBAN-79CB感到身体正在萎缩。肢体缺损过多，纵使她不死不灭，也需要耗费许多能量才能恢复，于是她的身体选择了最便捷的方式，也就是返老还童。
主人陷入沉睡，处决者号储存的不死之花失控了，由一层稀薄的涂层迅速变为一片花海，铺满了机甲，更蔓延至周围大片土地。
她还是不明白，叶繁华怎么会那么简单就走了呢，她的后手呢？连后手都没准备好，她怎么可能甘心死去？
如此疑问绵延百年，URBAN-79CB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设法回到处决者号，给自己一片安静的空间。
直至今日。
“秋越林。”
“我在。”秋林月抬头，正好对上人影的眼眸。
“驾驶舱后面，平常存放工具箱和备用能量节的那个位置，我额外存了一些芯片，那是给你的备份。”
甚至不需要秋林月答复，纪彭泽抢先一步朝身后看去，果然看见了一-大一小两只箱子和散乱堆放的发光物体。
凭借直觉，她打开了小一点的箱子，里面果真整齐排放了一堆芯片，每块芯片旁边还标注了存储内容。
百年以前的人类科技已经散失大半，芯片技术她们倒是保留至今，小箱子里的芯片应该都能正常读取。
人影忽然闪烁了几下，随后露-出恍然的神情：“我预设的运转时间快到了，你们带上东西先走。越林的钥匙有空间储物功能，东西就放在她那。”
谢浩然看了眼手表：“集合时间也快到了。再见，叶繁华前辈。”
舱门打开，升降梯缓慢地为她们铺就一条前行之路。
小组另外三人先后钻了出去。
这一次，聂伟主动拉着纪彭泽的手，她们不再犹豫和畏缩。
班长谢浩然看着纪彭泽空出来那只手提的小箱子，对身边三位同学说：“我们也许可以从前辈的经验找到处理配子的办法。如果可以的话，东来星外面那些，也……”
说着打了个封喉的手势。
老人们常说，圣卫队的旗帜不会倒下。
双头镰刀的旗帜终有一天会在这片大地重现。
而在秋林月准备离开驾驶舱之前，人影叫住她：“秋越林——URBAN-79CB。”
“我……”秋林月全身一震，猛地回头，“我在。”
人影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如当年叶繁华手把手教导她技能：“去执行最后的处决吧。”
下一刻，全息屏幕上的影子熄灭，整个驾驶舱也暗了下来。
她回头，已然满眼泪光。
【不死者——最后的处决者自先贤的坟墓中醒来，为后来者开辟新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