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巴别塔》蹊彦

3、第 3 章

　　*
　　翌日凌晨，陈晚被设定好时间的细小电流叫醒，但他动作不比昨日清晨轻盈，只是一个下床的动作，白耘穆就醒了。
　　哨兵的五感过人，即使是窗帘紧闭日光还未浮现的漆黑凌晨，他也能看到向导身上被他折腾出来的青紫。
　　白耘穆随口问道：“要请假吗？”
　　陈晚摇摇头，声音一出口才觉干涩：“我今年的假都请完了。”
　　“那你去吧。”白耘穆也不强求，“我的结合热过了，精神图景暂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你这几日都不必来回折腾了。”
　　陈晚动作一顿，慢吞吞地蹲到床下捡起自己的训练服：“......好。”
　　白耘穆见他动作滞涩，开口道：“不用花时间做早餐了，去泡个恢复液再走。”
　　恢复液是哨兵与向导在战斗后极速恢复肌肉状态的辅助性药液，缺点是只能泡不能喝。而且只对简单的肌肉疲惫和经脉拉伤有用，其余的一概管不了，称得上一句鸡肋。所以白耘穆每次从哨兵塔领回来都扔在家里没用过，眼下用在陈晚身上倒合适。
　　陈晚低声应了，轻手轻脚地替他关上了门。
　　白耘穆在结合热度过后难得睡了个好觉，此时还有些困意，也无意再管小孩，翻个身继续睡过去。
　　只是待他再次睡醒走到厨房，发现保温箱里仍放着几盘早餐，只是没有昨日那么精致。
　　通讯屏上同时弹出来一条来自欧阳文的消息：“你昨天结合热了？”
　　白耘穆无语：“你一个未婚向导，来打听我的结合热？”
　　“关心一下你嘛。”欧阳文很快给他回复：“今天你那个向导实战演练课看起来拿不了第一了，不过前五还是很稳。”
　　白耘穆便知道欧阳文是怎么推断出自己昨天结合热了的。
　　他原本懒得再和欧阳文这只狐狸回消息，只是突然又想起什么，叫欧阳文将陈晚进塔后所有实战演练和近身战斗课程的成绩，以及所有请假的情况按照时间顺序导出来发给他。
　　*
　　调查期接近尾声，白耘穆在医院又一次进行了身体各项情况的检查，确定能够在一周后正式入职学员中心。
　　走出医院，白耘穆再次前往一中心楼的艾斯利办公室，找他要三名牺牲队友的遗物。
　　艾斯利沉默着将他带到档案室，指着一个不大的箱子，“袁凌有成年家人在塔外，已经将可以带走的遗物都给他们带过去了。这里只有向辰和李桦的东西。”
　　他的三个队友，A级向导向辰，A级哨兵李桦，B+级哨兵袁凌。向辰是孤儿，李桦则是还有一个年幼的平民妹妹在外面的医院，出于对妹妹身体的考量，塔并未将李桦的死讯告诉女孩，而是派了塔外的工作人员持续关注，待女孩病愈或成年后再告知。在此之前，身为李桦和向辰的队长，白耘穆可以接手二人的遗物。
　　白耘穆带着二人的物品回到家，想到李桦毕竟还有家人，只是简单为他整理好遗物，确定了在塔内他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办，便将东西好好地收了起来。继续打开了属于向辰的箱子。
　　向辰的遗物却比作为哨兵的李桦还要少。
　　除却常规的衣物和塔里发放的物品，以及在每一年出任务前规定必须留下的遗书，真正属于向辰的遗物竟然只有一个破旧的通讯屏和一对戒指。这对戒指看起来十分朴素，只有一颗白色的锆石镶嵌在上面。想来向辰十分看重这对戒指，尽管时隔久远，上面依然残留着极淡的佛手柑味。
　　这是属于向辰的向导素。作为队里的精神辅助和安定片原材料提供者，白耘穆对这种气息十分熟悉。但或许是向辰已经牺牲，再次闻到残留的气息，白耘穆在被安抚之外，还被动陷入了沉沉的压抑气息中。
　　他坐在银灰色地毯上，大脑的意识渐渐散开，这份痛苦压得他甚至无法将那对戒指推开到一旁。
　　不知坐了多久，他忽而闻到一股带着苦味的柚子香气，但即使伴随着苦味，也极为清朗，瞬间冲走了那股原本就已经淡得几乎没有的佛手柑味。
　　随着苦柚味向导素一起到来的是敲门声。
　　“我感觉你的精神图景有点不稳定，所以释放了一些信息素。”陈晚在门外道：“穆哥，你还好吗？”
　　白耘穆“嗯”了一声，起身拉开门，但将陈晚的视线完全挡住，他问：“你怎么回来了？”
　　“好像是有个队出任务牺牲了一名向导，教官们被要求去开会，临时给我们放了半日假期。”陈晚凝视着白耘穆的面容，见他脸色不变才小心翼翼地发问：“我可以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清理遗物。”白耘穆说完便赶客：“不用管我，你休息去。”
　　陈晚抿了抿唇，还是听话地走了。
　　白耘穆发了个消息给欧阳文询问情况，见那头一时没有回信，便继续回到那箱遗物前，拿起了方才忽视掉的对戒下的纸张：如果有一天，我和他能够一起戴上这对戒指。希望有这么一天。
　　向辰的“他”？
　　白耘穆皱着眉头，把李桦和袁凌与向辰过往的相处在脑海里快速地过了一遍，实在判断不出向辰是和谁偷偷在谈恋爱。况且如果向辰真的与其中一人谈了恋爱，也不必藏着掖着，他们同队这么些年，肯定都会祝福。
　　那除了队友呢？
　　向辰与他是同一届，在进入哨向混训的第一天就已经和他与袁凌组队，后来小队又加了学弟李桦。除此之外，也没见他与哪个哨兵更多接触了。
　　白耘穆有心替他转交这枚对戒，却实在想不出这个“他”来。
　　正思考时，欧阳文给他回了讯息，说是他得真正结束调查期才能有权限接触涉密任务。
　　白耘穆便也没有强求。只是过了会艾斯利又联系他，说李思维的精神图景出现问题被紧急送到了医院，让白耘穆第二日去学员中心左楼代李思维上哨兵们的实战演练课。
　　白耘穆知道这事不容他推拒，答应着便起身要去准备，忽然想起什么，又抓起已放回去的纸条看了一遍。
　　这话里写得“他”比起是已经相爱的恋人，更像是单恋的对象。
　　而这个单恋的对象，白耘穆觉得是李思维。
　　李思维虽然比自己第一届，但因为能力很强，时不时被教官拉出来和他们这一届对战，与白耘穆和袁凌也算认识。但是李思维的队伍最初没有向导，于是作为辅助完自己队伍还完全有余力A级向导向辰，就会帮李思维那几个哨兵简单清理一下精神图景。
　　这就说得通了。
　　李思维后来找了同届的一名男向导，再后来这名向导又在任务中惨死，李思维一蹶不振了很久，也抗拒再与向导尝试结合。即便他还愿意，塔也不会同意作为A级向导的向辰与一个等级跌落至C+的哨兵结合。向辰的希冀自然一次次落空。
　　眼下李思维的精神图景又一次出现了问题，白耘穆的视线从那对戒指上轻轻扫过，眼下也不便将它带给李思维，让人徒添烦恼了。
　　他将向辰的遗照拿出来与李桦的一起摆在书架上，想了想又把那对戒指拿出来放在了相框前。其余的东西都收起来，与李桦的遗物都收进了书架后的储物室里。
　　待他再打开书房门，却见门外的陈晚正手足无措地站着。
　　“怎么了？”
　　“晚饭时间了，我做了饭......”陈晚的目光被他身后的书架吸引住了。
　　白耘穆也没有刻意拦着，微微侧了身：“是我的三个队友。”
　　“对、对不起。”陈晚面色陡变，即使很快调整过来，但脸上仍有些戚戚地咬了咬唇，又问道：“那是......戒指吗？”
　　“是。”白耘穆道：“那是他的遗物。”
　　“这样啊......”
　　白耘穆见陈晚收回了目光，便关上房门同他一起向楼下客厅走：“不是让你去休息吗，怎么又进厨房了？”
　　陈晚跟在他身侧，却有些魂不守舍，听到白耘穆的问题更是惊弓之鸟似的站在了原地，愣了一会才道：“我不累，也没有什么事做......你不喜欢吗？”
　　“没有。”白耘穆猜想陈晚大概是被今日向导牺牲的消息和方才那三张立体效果的遗照给吓到了，毕业出任务在即接连受到这样的噩耗，也难免受到影响。毕竟是他的伴侣，白耘穆安抚性地揽着年轻向导的肩：“吃饭吧。”
　　然而饭桌上的陈晚依旧没有缓过劲来，虽然理智回笼了还能与白耘穆说两句训练的事，但却怎么看都是心事满怀的模样。
　　照理说白耘穆是懒得多嘴问他的，但青年人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时不时偷偷摸摸地望着自己，他还是叹了口气：“想说什么？”
　　“啊......”
　　陈晚又是一愣，紧接着踌躇起来。
　　白耘穆等了他一会，正要结束，便见得眼前的人一双手都绞到了一块，语气莫名有些胆怯：“我们还没有婚戒。”
　　*
　　陈晚与白耘穆仍然睡在一处。
　　白耘穆不在结合热期间，对性/事也并不热切，于是与陈晚各盖了条绒被睡去。
　　但他只睡了两个小时不到，便接到了塔要求他立刻前去一中心楼开会的通知。
　　白耘穆只在这种队伍还在的时候接到过这种临时通知的紧急任务。不过眼下他身为学员中心的主教官接到紧急会议通知，倒也已经形成了既定动作，二话不说便翻身下床换上制服前往一中心楼。
　　陈晚睡得很浅，即便哨兵的动作已经轻盈地像一片羽毛，他仍然从梦中醒了过来，下意识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紧急会议。”白耘穆睡醒时感觉自己精神海一直很安然的平静，知道这是陈晚在睡觉时仍然分出精神力来为自己架构屏障的缘故，于是略带安抚地伸手握了一下向导伸出来的手才松开：“你继续睡。”
　　关于塔的一切都不容置喙，陈晚确认了白耘穆的状态无异，也没有多说，只是看着哨兵换好制服，利落地离开了房间。
　　一中心楼灯火通明，但里面的人并不多。
　　此次死亡的向导等级为B，但他并非是在出任务时战亡，而是在为自己队伍里A级哨兵梳理时，因哨兵的精神图景崩塌速度过快而被裹挟，反噬了自己的精神图景从而意外死亡。
　　这种情况在末世中期人类刚进化出哨向时常常出现，但是随着塔中学员中心的建立后设置了哨向混训的课程，这种伤亡便几乎清零了。这是时隔数十年来西斯里塔又一次碰到。
　　所以尽管白耘穆的调查期还未完全结束，他也被塔要求来参加后半程会议。
　　毕竟最近向导的伤亡率偏高，对于塔来说，这一届即将毕业的向导的安全是至关重要的。
　　前半程白耘穆未参加的会议最后的会议结论是那两名哨向之间匹配度不高，而哨兵又是后加入小队，二者关系不紧密，配合次数也仅仅达到可以出任务的最低标准，导致向导并未能够完全掌控哨兵的精神图景受到反噬。于是在后半程会议上，高层要求学员中心要将这一届的哨向混训提前，并且将混训成绩按照大比例纳入结业考核结果。
　　哨向混训，对于哨兵们来说是件好事，但对于大多数向导来说，他们就没这么喜欢了。
　　因为哨兵数量远远高于向导，所以在哨向混训中一名向导至少要于四名哨兵组队，且自己队伍中的哨兵时刻有更换，等于他们在混训期间要进入相当多的哨兵的精神图景。加之年轻的哨兵们都希望在同届中追求到向导做自己的伴侣，脑子里的东西也可想而知——这对于有些脆弱的向导们来说无异于是长期的骚扰。
　　而在这一届向导里，最脆弱的向导当属隐瞒身份纡尊降贵进入学员中心但西斯里联邦总统二公子维利。
　　于是塔要求白耘穆作为主教官加入哨向混训，成为维利所在组别的带队老师，给该组所有学员打分，更重要的是保护好维利。
　　这事不算困难，却着实麻烦。
　　白耘穆毫不犹豫地将陈晚摆出当挡箭牌：“我有向导了。而且陈晚还是这一届的向导学员，我加入考评不合适。”
　　艾斯利笑道：“就是因为你有向导了，塔里才放心让你保护维利。至于陈晚的考评你不必担心，你作为主教官正常打分就可以。”
　　话说到这里，白耘穆听出来艾斯利的潜台词，也没能再找理由拒绝。
　　哨向混训在几个小时早训结束后便即刻开启，于是在白耘穆替李思维去左楼代课的任务也取消，与哨兵楼的其余几个首席教官认识过后，便一起前往左楼监督哨兵学员们的早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