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觊觎[破镜重圆]》山雨留风

4、窄门

　　江望将轿车停在市中心某个老小区门口。

　　年久失修的道上路灯忽闪，飞蛾和灰尘一齐聚在白光之下，车内气氛寂静到有些窒息，萧淇解开安全带。

　　“谢谢。”

　　上车之后她说的第二句话，重逢之后的第二次道谢。

　　江望眼神静着，看向萧淇所住的老破小。

　　“就住这里？”

　　萧淇点点头，没回话。

　　到底是刚才江望的话太过锋利，萧淇下车时走得快了些，妄图甩开不堪的人和事，结果被路上小石子绊了一下，整个人直直往前栽去。

　　她闭上眼，准备迎接疼痛。
　　然而，出乎意料地，她却是撞进了一个温热柔软的雪松味怀抱里。

　　“走路看路。”

　　比起怀里的柔软，江望的语气却生硬冰冷。

　　萧淇这回连谢谢也懒得说。
　　今天在他面前犯的蠢已经够多，她疲于应对。

　　无论是那些个殷勤的旧爱，还是这些个冰冷的痴情。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萧淇没问他为什么要跟着，江望也没问她为什么不赶他走。

　　老破小的楼道灯光昏暗，两人的影子被拉长挤压，最后折叠在阶梯上，不分你我。

　　萧淇拿出钥匙，插进门，停下。

　　“你可以去陪萧茉岚的，我不需……”

　　还没等她说完，身后的江望突然凑近。

　　他刻意保持了距离，但两人的温度与呼吸难免在拥挤的楼道里纠缠。

　　“不可以。”江望说话时睫毛的轻颤莫名惹得萧淇一痒，“萧淇，你欠我一句道歉。”

　　萧淇叹了口气，转过身子盯着他，认真道：
　　“今天是他们设的局，我无心利用你。但我同事们确实让你感到不适了，我很抱歉。”

　　她在解释刚才江望看到的那条信息。

　　得到道歉，江望脸上表情却愈发冷：“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萧淇没应他，推开门后，只丢下一句话，便把他关在了门外。

　　“——江望，其他的，我不欠你，更不欠你们江家。”

　　-

　　律所接下大项目后，团队加班加点是难免的。

　　作为拼命三娘，萧淇更是在公司住了下来，连续熬了两天，在第三天凌晨十二点，她终于下了班。

　　这个点没有公共交通，她随手打了个车，这才想起来了上次被江望截胡的网约车，让师傅空跑一趟，她还没付款。

　　急匆匆点开平台，萧淇的视线却死死锁定在了那网约车师傅的名字上。

　　——萧志国。

　　她的大伯，十八岁前的监护人，也是萧茉岚的亲生父亲。

　　小时候，她的父母因为一场意外去世，拿走她家所有财产的大伯也靠着这钱混了个小富。

　　怎么如今居然在跑网约车？

　　她正疑惑着，一道熟悉的清脆女声，带着些酒意，响在了她身后。

　　“这么晚了不回去，你又要勾引街上哪个男人？”

　　萧淇甚至没被这话刺到，她无奈地回过头，果然，是萧茉岚。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小时候，作为她监护人的大伯一家非常不待见她，甚至在她高考完便立刻和她断绝了关系。
　　而这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萧茉岚。

　　作为比她小两岁的妹妹，萧茉岚从小到大都对她恶意很大。
　　吃饭时，抢走她碗里的菜；玩闹时，抢走她手里的玩具；就连大人们起哄时，萧茉岚都要哗众取宠，抢走大人们所有的关注。

　　甚至，在萧淇对谁表现出有一丁点好感时，萧茉岚都要出现，抢走她所有的一切。

　　刚开始，萧淇是愤怒的。
　　她把饭盖在她头上，抢回她自己的玩具，用更大的哭闹声吸引大人们的注意。

　　她反抗了。

　　可是。

　　大人们总说，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
　　大人们总说，你现在寄人篱下，不要太过于任性。

　　于是，她学会忍气吞声，学会收起锋芒。

　　这么些年过去，萧淇早已习惯了被萧茉岚抢走一切，也习惯了人们口中的受害者有罪论。

　　她不再解释不再自证，不再让自己陷入执着于思考爱与被爱的怪圈。

　　她学会沉默了。

　　“萧茉岚，喝醉之后蹲别人公司，很没面子。”

　　萧茉岚冷笑一声，抬起手，顶住她的额头，骂骂咧咧，“萧淇，你偷完我的父母，还要来偷走我喜欢的人吗？”

　　做了美甲的手指刮在她额头，刺痛与不被尊重感，让萧淇忍不住用力拍掉了它。

　　“啊！好痛！！”萧茉岚捂着手开始大喊大叫，像小时候一样，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开始无下限的卖惨。

　　下一秒，两个更加熟悉的声音，响在了不远处。

　　“小岚，没事吧？”
　　“岚岚！发生什么了！”

　　是江阳和楚梦晴。

　　他两一个西装革履一个鱼尾白裙，一看就是刚参加完什么宴席。

　　“她打我，打得好痛好痛！”
　　“没事了岚岚，不哭不哭，嫂嫂在。”
　　明明是在安抚喝醉了的萧茉岚，楚梦晴却故意加重了‘嫂嫂’两个字的读音。

　　这两个字很微妙。
　　既暗示了她是江阳的现任夫人，又点明了萧茉岚和江望的暧昧关系。

　　确认完萧茉岚的伤势，楚梦晴略带责怪地看了萧淇一眼，“再怎么样，你也不该和个醉鬼计较吧。”

　　江阳看了看她，也低低道：“小淇，你妹妹的性格你也知道，你何必她计较。”

　　计较？
　　萧淇咬了咬唇。
　　这是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她身上了？

　　额头上还在微微刺痛着，加班到凌晨的身体也已经到达极限。

　　到底是她退步太久，好像所有人都忘了她曾经是怎样的问题少女，是怎样用锋利的外壳面对世界。

　　这一次，她不想再忍气吞声。

　　“抱歉。”萧淇轻轻笑了笑。

　　凌晨的晚风吹散她的盘发，如丝雾一般，朦胧住她的脸。
　　萧淇生得精致漂亮，笑起来时，这清冷的脸又多了几分人气，更显娇艳。

　　“萧茉岚，那天晚宴结束后打到大伯的网约车，拖到今天才付款，我很抱歉。”

　　对面三人皆是一愣，不知是为了她的脸，还是为了她的道歉。

　　萧淇从来不觉得有什么职业低人一等，但萧茉岚却不一样。
　　她最爱强调贫富差距，也最爱用金钱秀出她的优越。

　　大伯家暴富，萧茉岚用她家的钱成为千金大小姐后，没少用金钱侮辱过她。

　　而如今再重逢，却被她发现萧志国居然在做萧茉岚曾经最看不起的工作。

　　这任性又脆弱的大小姐，怎能不破防呢？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开。
　　身后，有萧茉岚更加刺耳的哭声响起。

　　这一次，她反抗，她胜利。

　　-

　　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市区的老破小隔音差，平常，每到这个点，萧淇都能听到隔壁的小情侣整出的动静。
　　她不是没提醒过，奈何小情侣却并不在意这外露的春光。

　　但今天，隔壁安静到有些可怕。

　　萧淇还特意观察了一下，隔壁最喜欢在门口堆的垃圾，在今天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干净到有些怪异的地板。

　　咦？这是在她没回家的两天换租客了吗？

　　萧淇插进钥匙，金属摩擦声响彻凌晨寂静的楼道。

　　下一秒，还没等她打开门，隔壁的门便吱吱呀呀地打开，里面，出来个她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真丝睡衣，整个人内敛奢华的气质和这老破小格格不入，

　　“…江望？”

　　有一瞬间，萧淇以为自己加班加出幻觉了。

　　江望，搬来了她隔壁？

　　那个锦城的太子爷，江家集团的小江总，住在一个市中心的老破小里？

　　“晚归。”
　　对她的惊讶照单全收，江望客观地点评起萧淇的情况。

　　萧淇沉默了。

　　所以那天，江望跟着她回家，就是为了确认她现在住哪儿，好搬过来找她？

　　“额头怎么了？”
　　江望语气忽然活了，比起之前的冷冰冰，多了些担心。

　　萧淇淡淡看着他。

　　三年前，她离开江家时，江望还是个少年气很重的瘦弱男孩。
　　那时，他红着眼眶站在门口目送她，眼神复杂又深邃。
　　好像有很多东西在那一刻分崩离析，把他打碎，却不能重组。

　　到了现在，萧淇发现，他变成熟了，可看她的眼神，却一直没变。

　　一直都是那样，渴望，珍视，却惧怕，疏离。

　　“你越界了。”萧淇简单提醒，落到江望耳朵里，却成了伤人的利器。

　　“是你先越的。”
　　江望的语气又恢复了冰冷，滔天的情绪被暂时压抑，这让萧淇想起前几天在车上时，他也是这般。

　　看着强硬，却一触即碎。

　　“江望。”
　　萧淇朝他摇摇头，将脖子上挂着的戒指举起。
　　“你我都是受害者。”

　　钻石婚戒反射着冷光，江望被烫得移开视线。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这样忽然搬到前嫂子隔壁，不好。”

　　-

　　与江家集团的合作项目推进的很快，高伙们已经在计划之后的集体马尔代夫游了。

　　萧淇不爱热闹，更无心庆祝。

　　她只敲开罗慧敏的办公室，旁敲侧击着加薪的事情。

　　这次的项目她们团队是主心骨，而她更是主心骨中的主力，要求加薪，无可厚非。
　　而且她早就想从老破小搬出去，江望的出现更是加速了她的计划。

　　眼下，她需要一笔钱，来支持她换更好的房子。

　　然而罗慧敏只是摇了摇头，语气里有无奈，也有气愤，“我们所里其他高伙，都先批了陈思齐的加薪……你的话，要等到下个季度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男合伙人们优先提拨男律师，这似乎是这些高楼大厦里亘古不变的真理。
　　作为议题之外的性别，无论是她还是罗慧敏，都是被放到后面讨论的那批人。

　　所以，罗慧敏批不了加薪，而她，也只能被放到下个季度。

　　但萧淇还是感到了些许不适。

　　这次的项目可以说是团队卖了她才换来的。
　　结果，加薪这事她轮不上，反而轮上了把她卖了的陈思齐？

　　这个世界真是癫成了她不懂的样子。

　　走之前，罗慧敏叫住萧淇，询问她是否要跟团去马尔代夫。

　　萧淇本想拒绝，转念一想，本来就没加薪的她再错过一次公费旅游，岂不是亏大了？

　　于是，从来拒绝团体活动的萧淇，第一次应了下来。

　　可，等到了马尔代夫，看着海边熟悉的四个人，萧淇才知道什么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来之前，也没人告诉她是和项目的甲方，江氏集团的人，一起旅游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