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觊觎[破镜重圆]》山雨留风

2、窄门

　　江家宣布继承人时，萧淇没有留在宴会主场。

　　二楼有一处露天阳台，欧风围栏搭配落地花窗，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开灯，她一个人与草木亲密相处，难免有些孤寂到可怜。
　　夜晚寒风也吹不醒她此刻的醉意，来敬酒的男人们太多也太精，答应他们是轻浮，不答应他们是不逊，无论哪个都会损了律所的面子，她只好用一次又一次的敬酒化解搭讪，就这样几杯下肚，酒精搭配夜色，醉的她脑袋成了一片浆糊。

　　好在此刻不会有人有闲情逸致来到这黑黢黢的阳台上，大家都等着巴结今晚即将成为江家继承人的江阳，陈思齐也不例外。
　　于是她终于得以脱险，在独属于她一人的黑暗里找回点平衡，喘一口气。

　　说来也可笑，得到宴会邀请之时萧淇做了多大的心理准备，此刻就后悔的就有多深。

　　来之前，她总觉得，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在锦城混的也不错，应该能在江家人面昂首挺胸一会儿了，可真到了要相见的时候，她又开始害怕退缩，躲在了这个无人的角落里逃避。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那些曾经被施予在她身上的伤害和痛苦，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反而，它们成了萧淇的慢性病，在每一个雨夜每一个与故人相逢的瞬间，刺进她骨髓或心脏，折磨她浅薄脆弱的精神，打击她重新生活的自信。

　　她逃跑，为了自己好。

　　寒风是醉意的催化剂，过去的回忆像酒沫似在她脑海翻滚，恍惚间，她听见，宴会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那是宴会接近终场的信号。

　　估摸着陈思齐马上就要来找她了，萧淇把头埋进双臂里，待时间在寂静中推移。

　　“宴会这么晚才散场，萧小姐，你看你醉成这样，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熟悉的声音响起，却不是陈思齐，而是那位金力保险的吴总。

　　他又来了，这次没举着香槟杯，却带着更加露骨的视线和更加危险的目的。

　　方才他在楼下搭讪时，萧淇本顾虑着他的身份没想怼他，奈何他那时的视线实在是太过冒犯，再加上七杯酒精下肚，等到她自觉嘴快失误，话却已经抛出去了。

　　此时再见到他，萧淇那醉意消去大半，浑身的血一下沉到脚底又冲至天灵。

　　“不用了，谢谢吴总的好意，我和思齐他一块回去。”她知道来者不报好意，要么是来报复要么是来搭讪，无论哪个现在的她都懒得搭理。

　　“我没问你意见。”吴总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搂住她肩膀，几乎用手将她拴在了身旁，他这会儿撕下了儒雅的假面，鼻梁几乎贴在了她耳廓上，萧淇闻到浓烈的酒精味，但不是她身上的，“跟我走，我还能在你老板面前多夸你两句。”

　　和醉汉讲道理是没用的。
　　在这种男人面前，显露出自己的脆弱和慌乱只会令其更加兴奋。

　　萧淇转头盯着他，被晚风扑面而来的酒气令她作呕，但她竭力忍着，眼眸平静，语气依旧平淡：“你知道我是谁吗？”

　　吴总听笑了，只当她是被逼到角落而着急的小白兔，饶有兴趣地装模作样问道：“呵呵，那你是哪位啊？”

　　萧淇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样子一定很蠢，但现在的她需要一个足够震慑人的身份来摆脱醉汉的骚扰。

　　一个她逃避了三年的身份，一个她以为自己摆脱了的身份，一个，足够让她沦为笑柄的身份。

　　“我是江家继承人的妻子。”
　　或许是前妻两个字太过锋利，或许是江阳两个字太过沉重，一句我是江阳前妻被她说得如此抽象且模糊。

　　听罢，吴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你，你是他妻子，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没听说小江总结婚了啊？”
　　吴总大笑着，那手便不安分地从她手臂划至腰间。

　　这下换萧淇一愣了，怎么，江阳到了锦城就对外宣传他没结过婚了吗？
　　萧淇打掉他不安分的手，吴总又不死心地摸上来，她有些烦了，脑海里思索着无数摆脱掉他的话术。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她一语毕，吴总的视线便忽然从她身上移到她背后，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脸色一变，换上一副小人得志的猥琐样子，笑了起来：“不用去找了，你现在就证明给我看吧。”

　　萧淇呼吸一滞，几乎瞬间品出他话外之音的她意识到了什么。

　　吴总充分讥讽的声音响在她耳旁：“小江总，这姑娘好像特别喜欢你啊，非要说自己是你妻子。”

　　身后之人脚步很轻，离得近了，她才捕捉到了动静，他身影将宴会厅里的光影遮去大半，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修长的影子。

　　萧淇第一次发现原来转身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

　　她想象过很多他与她重逢的瞬间，可没有哪个瞬间是这般突然、窘迫、寒冷的。
　　小阳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小江总”没有回应吴总的话，她知道他在等她转身。

　　深吸一口气，萧淇换上一如既往的温柔微笑缓缓转身，宴会厅的暖光和男人背着光的修长身影首先映入眼帘，可她一句江阳却卡在喉咙里，没有喊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近乎惊叫的：

　　“江……江望？！”

　　面前站着的人，并不是她那想象中的前夫，而是她阔别多年的小叔子——江望。

　　他今天穿着一身高定灰西装，头发用哑光发油梳的一丝不苟，立体的脸型和偏淡的五官在他脸上达成和谐，眼下那颗泪痣一如既往勾走她的视线。
　　比起三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他那充满着少年气的清冷样子，现在的他，多了几分凌厉，眉眼也越发深邃，看起来更加难以接近了。

　　见萧淇终于转过身子，江望这才单手插着兜挺直背走到她身前，停下。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味盖过了那股难闻的酒精味，萧淇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
　　她下意识扯住他衣袖的一角，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小江总？你怎么不说话。”吴总见江望行为异常，开始心虚起来。

　　“她不是我的妻子。”江望开口，声音依旧如旧日般冷沉，有一种厚雪的质感，像枝桠上的雪崩，扑簌着落在萧淇头上。

　　“你看，我都说她在说谎了。好了，别欲拒还迎了，和我走……”说罢，吴总作势又要抓住萧淇。

　　眼见醉汉又要开始撒泼，萧淇刚想退开，江望却先她一步动作。
　　他身子轻轻一侧，跻身到她与吴总之间，伸出的手与她肩膀拉开一寸，在没有和她肢体接触的前提下，几乎将她整个人护在了怀里。

　　“你没资格碰她。”江望假拥着萧淇，动作看着随性慵懒，语气里却带着令人生畏的寒。

　　离得近了，他身上的雪松味再淡，萧淇也觉得那味道几乎快把她淹没。

　　三人就这么沉默的一瞬间，陈思齐的声音便响在了阳台门口，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八卦意味，由远及近：“小淇，你知道吗，刚刚所有人都没想到，江家的继承人居然不是江阳，而是……”

　　陈思齐话说到一半，抬头就撞见自己想八卦的人出现在萧淇身旁，他瞪大眼睛立刻闭上了嘴，震惊的视线从江望背后转到萧淇身上，又从萧淇身上落回江望身后，看起来并不能理解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对一的场面一下子变成了一对三，吴总知道自己落了下风，立刻换上赔笑的嘴脸，迅速道歉后，快步离开了。

　　江望还站在萧淇身侧，垂眸盯着低下头的她。
　　陈思齐根本搞不清楚状况，挠着头愣愣道：“小、小江总，您这是……？”

　　江望闻声看向他，眼神冰冷，语气淡着：“在宴会中抛下自己的女伴，两次。”

　　陈思齐啊了一声，江望是怎么知道他抛下萧淇两次的？

　　萧淇依旧低着头，她放开刚刚下意识攥紧的江望的衣角，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两步远离他：“今天谢谢你了，江望。”

　　陈思齐又啊了一声，萧淇怎么在小江总面前语气这么随意的？

　　被唤到名字的江望抿唇不语，他意识到萧淇这是在赶他走，垂下的睫毛轻颤了两下，见萧淇依旧不肯抬头与他对视，他深吸一口气，视线落在萧淇颈间挂着的戒指，停顿了两秒后便移开视线，抬步走开了。

　　陈思齐目瞪口呆在原地，用手肘怼了怼神情有些倦意的萧淇，八卦道：“萧淇啊，我和你共事三年，怎么没听说过你认识小江总啊？”

　　萧淇感受到了江望落在戒指上的视线，她抬手握住戒指，刺进掌心的锋利和寒冷稍微唤醒了她的理智。
　　“不是什么好的人脉，我没想说的。”
　　陈思齐觉得她在妄自菲薄：“你别装了，快告诉我吧。你和江望是什么关系？”
　　萧淇转头看他，刚刚因为推搡，绾好的头发也凌乱了些，此刻，有发丝在晚风中轻荡。

　　“……我是江望的嫂子。”
　　萧淇如实回答。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被晚风撕碎。

　　陈思齐沉默了。

　　并不是因为他不相信萧淇的话，而是……

　　“你说，你是那个，惹得江家两兄弟反目成仇，然后一走了之的，江阳的前妻？！”

　　萧淇被他这冗长的前缀刺痛，但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是抬手整理了下方才被江望假拥住时不小心弄乱的发丝，淡笑道：“嗯，是我。”

　　晚风轻拂，有月光洒在她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