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柳悦慈

13、第十三章

　　秦婉颔首道：“临走前想来看看晓棠，不料一进这树林就察觉到这里有浓厚的妖气，便顺着妖气寻来了。只是，这妖怪太警觉了，如此短的时间便匿气逃窜了。”
　　明鸢见状悻悻地笑了两声，心想还好动作快，否则恐怕要落得个和祸蛇一样的下场咯。
　　“也不知这妖物来程家祖坟要做什么……这是——”秦婉的目光越过明鸢的肩头，投向她身后的小土包上，最后落在被破魂箭射成齑粉的墓碑上。
　　“程晓棠的坟冢。”
　　秦婉拾起破魂箭，她了解宜城风俗，未满十七及未出嫁的女子死后不得葬入祖坟，但程晓棠是为了小潭镇百姓才牺牲了自己，如此都不能埋进自家祖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她不禁皱了皱眉。
　　但这毕竟是程家的家务事，她也不好插手，于是捧了一抔坟土，装在一只小瓷瓶中，准备带回天玑宫。
　　裴书珩扫了一眼明鸢漫出血迹的小腿，眉头一缩。明鸢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嘴角弯成一个讨好的弧度，欲盖弥彰地扯过裙摆遮住伤口，在他隐形的威压之下，一个字都不敢辩解。
　　“走，回去。”裴书珩将袖袍一扬，熟悉的四名矮小官仆和小轿又落在明鸢眼前，她熟练地缩进小轿，官仆亦步亦趋地跟在裴书珩身后。
　　朴元在袖中躁动，用只有明鸢能听见的细小声音幸灾乐祸道：“怪不得你这么怕他，原来你不是人呐……”朴元以为抓住了明鸢的小辫子，能以此为要挟。“嘿嘿，你若是对我不好，小心我掀了你的老底——呃！”
　　明鸢云淡风轻地倚在竹椅中，另一只手探进袖中紧紧扣住缚魂锁，咬着细细的银牙，唇齿几乎未动，轻声道：“长本事了，在掀我老底之前你可得好好掂量掂量，到底是他的剑快，还是我的手快。”
　　朴元不敢再挑衅，只是笑笑：“你妖力如此纯厚，为何怕他？”
　　“你今天的话实在太多了。”明鸢迅速掐了个“缚言”，将朴元一肚子的好奇扼杀在他的嗓子眼里。
　　明鸢和秦婉跟着裴书珩回到宜城，天玑宫一行人早已在城门口久候，两方拜别之后，秦婉领着门人往槐州去了。
　　明鸢和裴书珩一路无言，及至天玑宫门人走远，裴书珩才看了明鸢一眼：“昨夜你跑去了哪里？今日一早跑去程家祖坟又是做什么？那妖物——”
　　“真拿自己当我师兄了？”明鸢眉眼一挑，打断裴书珩的话，说道，“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还需要向你报备么？”
　　裴书珩没想到明鸢翻脸如此之快，人前装作乖巧娇弱的小师妹，人后便立刻翻脸不认人，上前握住明鸢的胳膊说道：“惹事精，有本事每次惹了事别让我来给你垫后，你以为每次都能这么巧，我都救得了你么？”他定定地看着明鸢，眼神里没了昨夜的缱绻，又变回了冷清的神色，“程家水深得很，不是你能蹚得了的。”说罢松开了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眼见裴书珩拂袖而去，明鸢在其身后扯着嗓门叫唤，可他依旧没有回头。官仆跟在他后面，两人很快便回到了程府。
　　自从第一夜惹出事端，又被裴书珩警告过之后，明鸢消停了好几天，每日不是在房中休养，便是深夜拄着竹杖去花园吸取花灵。
　　而裴书珩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将自己锁在听雨轩里，不知在里面捣鼓些什么。
　　及至十天后，明鸢的腿伤已经痊愈。
　　适逢中元节，正是夜中灵能最强盛的时候，明鸢趁众人安睡之际，又一次越窗而出，轻车熟路地来到后花园。
　　天地浩渺，花盛木茂，整个后花园充盈着丰沛的灵气。
　　明鸢美滋滋坐到平日坐的大石上准备打坐凝聚花灵锻炼妖丹。刚调动调息便在醇厚清新的灵气中嗅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妖气，风中还隐隐飘来忽远忽近的吟唱。
　　她不禁警觉起来，今日可不比寻常，中元之夜是各色妖鬼精怪活跃之时，况且程府有人人觊觎的血泪玉竹，更有个双魂不稳的程枫。
　　循着莫名而来的低吟浅唱，明鸢抬首观望四周，终于在观花台的屋檐上看见一个半倚着的身影，素白莹润的月光勾勒出它婀娜纤挑的身姿。若不是那身影散发着淡淡的妖气，明鸢都要以为那是月宫之上的仙子了。
　　今夜果真是不得安宁了。
　　明鸢跳上屋脊，只见那半躺在屋脊上的不速之客是个窈窕女子，莹白的双臂上串着银铃臂钏。她只手撑头，另一只手随着她悠扬婉转的浅唱十分有节奏地扣着膝盖摇晃着，发出悦耳的铃声，铃声细细的沙沙的，十分悦耳。
　　那女子眼波流转，轻睨了一眼明鸢，问道：“小姑娘，我唱得好听么？”她朝明鸢勾了勾纤长的玉指，说话的声音好似婉转的莺啼，比她的目光更勾人，若非一阵清风拂过，只怕明鸢便要迷失在她的温柔乡里了。
　　这是惑心铃。
　　明鸢甩了甩头，迅速凝神，不敢再与这女子的目光相接，说道：“你这魅妖，来这儿做什么？”
　　魅妖婀娜地坐起身来：“自然是来找我的情郎呀……”
　　“花园的花灵给你，别想打程枫的主意。”
　　魅妖也是花妖的一种，不过普通花妖修炼仅需采集花灵吸食便够了。但魅妖却选择吸食凡人乃至修士的魂灵，以获取更强大的妖力。
　　今夜是中元之夜，程枫的双魂比寻常更不稳，引来魅妖不足为奇，明鸢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魅妖口中的所谓“情郎”一定是程枫。
　　魅妖娇俏一笑：“呵呵，小姑娘，你是在说笑吧，你既知道我是魅妖，还以为我会稀罕那一园子的烂花破草么？”
　　明鸢心知魅妖吸食魂灵，虽只有百年左右的道行，但真动起手来，就好比一个只喝了三天水的人打不过一个吃了一天肉的人一样，只怕自己还不是她的对手。
　　花园中的妖气已经变得越发浓厚，明鸢索性先发制人，掐指立成桃花瘴，院中花灵尽入其指间，变换成纷纷扬扬的粉色桃花瓣，将魅妖围入其中。桃花虽娇弱，但桃花瘴中的桃花瓣，片片都是锋利无比的利刃，若是找不到阵眼，破不了阵，便只能被困在阵中，等着被无数利刃千刀万剐。
　　魅妖没想到面前的女子下手又快又狠，双臂立刻护在胸前疾晃，“叮叮当当”的银铃音浪裹挟着灵力由内及外形成了一圈防护结界，将多数桃花瓣隔绝在了结界之外。
　　只可惜她动作太慢，一朵桃花瓣越过结界直奔她的面门，她一偏头，粉嫩的桃花瓣上顿时多了一抹殷红，她的脸颊顿时传来刺痛。魅妖伸手摸了一把，指尖竟摸到了皮下的嫩肉。
　　“好你个死丫头，竟敢毁我容颜，你这么护着姓程的，是他姘头吗？还是想和我抢他的魂灵？”魅妖一看被明鸢毁了容，顿时火冒三丈。
　　明鸢暗叫一声“不好”，她无意对魅妖下死手，却意外惹恼了她，立时翻身越下屋脊往回跑。
　　盛怒之下的魅妖很快用结界震开了桃花瘴，明鸢只觉得整个人耳边嗡嗡作响——这是桃花瘴强行被破阵的反噬。她身形一晃，身侧一道白影闪过，一条素练飞来，如鞭子一般狠狠地抽在她身上，下一刻，喉间一股腥甜涌上，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魅妖飞身上前，悬在明鸢眼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围在周身的素练随风翻飞，见明鸢受伤单膝跪地，更是一阵狂舞后如长蛇一般向她扑来，将她紧紧缠住。
　　明鸢被素练缠身，觉得自己周身的骨骼仿佛尽碎了一般，发出“咯咯”的声响。她艰难地掐了个剑诀，四周飘散着的桃花瓣重新汇集成数把桃花小剑，聚在她身边上下疾飞，将缠身的素练纷纷斩断。
　　挣扎着站了起来，明鸢心知若是一直压制住妖丹，自己定然不是这魅妖的对手，于是悄然收回敛芳咒。感受到充沛的灵力从内府处徐徐流入八条灵脉，四周的妖气也更加浓厚了。她双手掐诀，面前的桃花小剑聚成四柄长剑，正欲向魅妖飞刺而去，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音。
　　“叮铃铃，叮铃铃……”
　　这铃声在宁静的夜里甚是刺耳，与魅妖的惑心铃不是一路，像是提示，更像是警告。明鸢循着声音望去，不远处一进院落中的房间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是听雨轩。
　　明鸢心道“不好”，这一定又是那吝啬鬼玉镯中的什么古怪法器，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迅速将四柄桃花剑掷向魅妖，又施了敛芳咒，敛去妖气想要逃跑。
　　正在此时，魅妖掷出素练将四柄桃花剑甩开，皎洁月光之下，明鸢眼中闪过一个影子——这吝啬鬼来的还挺快。
　　面对向自己飞来的素练，明鸢不躲不闪，竟让其正中胸口，只听“扑通”一声，从观花台屋檐上落入莲池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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