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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沟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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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职结束的那天晚上,他陪着我熬夜到三点多。
我趴在他的背上,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听音乐,他推荐他觉得好听的音乐,我推荐我觉得好听的音乐。
我是夜猫子,本就不瞌睡,他是想多陪我一会,一直不舍得睡。
尽管在心里,我一直将他定义为普通的客户,可第二天分别之时,我还是难过地掉了几滴眼泪。
虽然他说以后到南京来出差也会来看我,但是看惯了人性的凉薄,我是抱着最后一面的心态和他道别的。
没想到没过几天他就又来南京了。虽然出差时间短,当天去当天回,很匆忙,他还是来我家看我了。
一见我,他就像久别重逢一般,把我抱得很紧,疯狂地吻我。
距离过年不到十天的时间,他居然出差了两次!
我佯嗔道:你出差这么频繁的吗?那那天分别我在伤感什么?我掉的眼泪又算什么?
他笑着说:我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回来。我当时也很难过的。
快过年了,我准备提前几天回家,听田煋的,找父亲好好沟通一下,解决家里的问题。
回家之前,我先去了合肥的二姑家。
和二姑说好,打算到合肥车站接父亲和他一起,然后带他去看看二姑,二姑非常开心。
二姑自从嫁到合肥,父亲几乎没有来探望过。
印象中只有一次,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
那时交通不发达,二姑家在很偏远的农村,我和父母还有小姑几个一起,转了很多次车,才到达二姑家。
母亲来之后,晕车吐得下不来床,二姑照料,说:大嫂吃这么多苦还来看我,我心里非常激动。
母亲说:哪知道路途这么颠簸遥远,真是要了人命了,以后我再也不来了。
之后父母就真的再也没来了。
每次过年都是二姑去我家。
小时候,我很喜欢二姑到我家来,别的亲戚走亲访友都只带烟酒或者饮料,母亲又会把这些礼品带到别人家还人情,基本上我们是喝不到这些饮料的。
只有二姑除此之外,还给我们带了一大包零食。
二姑总给我浓浓的人情味,每次来都会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把零食拆开让我们卯足了劲吃。
晚上洗脚,还给她的两个孩子擦脚。
当时震惊到我了。
她说:你们这么小,给你们擦脚不是很正常吗?
说着,就要来给我擦。
我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特别难为情地拒绝,她还是硬把我的脚拽过去了。
我知道父亲是念着亲人的,只是小时候吃苦吃惯了,总觉得没什么事往人家跑,怕给人添麻烦,来回奔波也浪费钱没必要。如今我有车了,到二姑家就是一脚油门的事。
我没和父亲提前说,到了车站才说要拉他去看看二姑,父亲强烈拒绝,说现在去,二姑要忙一大气,给别人添麻烦没必要。
我拗不过父亲,最后说:那今年一定要到二姑家走一次亲戚。
父亲答应了。
我和二姑说明了情况就带着父亲回家了。
我没回老家的这一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
计划生育那会子,小姑不能回家,住在小姑爷家结果未婚先孕,二姑将她接到自己家,小姑爷两次来接,二姑都把小姑爷赶了回去,从此两人就不对付。
过年走亲戚吃饭,还会在饭桌上拌嘴。
小姑爷早年是开杂交车的,后来搞挖掘机挣了点钱,家里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家里有房有车,唯一的儿子也成家立业,生了一个小孙女。小姑爷的一生可算是幸福美满。
可是二姑的命运就没有那么好了。
二姑热心,却也性烈。刚嫁给二姑爷的时候,日子并不好过,婆婆总是欺负她,她硬是凭自己的硬脾气,将婆婆治得服服帖帖,婆婆从此退居二线,家里由二姑和二姑爷掌权。
后来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却让她操碎了心。
堂弟初中毕业没再上学,工作从来坚持不过一个月,整日沉迷于网络游戏,还欠了一屁股网贷。二姑帮他还了至少二十万。让他学公交车有个一技傍身,也没能将他拉回正道,给他买的婚房却成了烂尾楼。如今堂弟快三十了,还是无所事事,成家更是遥遥无期。二姑爷也不争气,成天打麻将到半夜才回家,年轻时还出过桃色新闻。二姑的一生算是吃尽了苦头。
因此小姑爷在二姑面前很有优越感,说话夹枪带棒,阴阳怪气,有一年饭桌上阴阳二姑爷出轨和赌博的事,二姑维护二姑爷,两人直接在我家吵了起来。
今年两人的矛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因一件小事牵扯出多年的恩怨,直接在家族群里撕破了脸。
二姑性烈,说话直,‘操’字、‘逼’字骂不停。母亲不在中间劝和,反倒挑拨离间。
母亲的挑拨离间本领我老早就领教过了。
若矛盾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就转头装可怜,说别人坏话。
比如大姐把旧胸罩带给她穿的事,她说大姐不尊重她。
比如凉皮事件,她和父亲说我嫌弃她耽误自己学习时间。
比如二姐那么照顾她,她还在村子里说二姐不孝。
……
还泪水涟涟的,很会装可怜。
若矛盾发生在他人身上,她则扮演一个老好人在中间假装劝和,实则激化矛盾。
二姑中秋节回家,我母亲和小姑在厨房里说闲话,见到二姑来了,立马就不说了,还给小姑使眼色,像是有意防着她什么似的。
二姑觉得本来是她受了委屈,为自己争一口气,没人为她主持公道,现在做大嫂的,居然把她当个罪人一样孤立,这让她很受伤。
二姑因为这个事,前段时间去女儿家,到了三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我家。以往二姑经常回娘家,到了三河或者孔雀桥等地,哪怕不顺路,哪怕还有不近的距离,她都会回家看看。
二姑落寞地说:虽然现在已经不住在老屋了,但哥哥家就是我的家,我们毕竟都是在那里长大的,从小睡一个被窝。以前,无论怎么样,我都要回去看看。现在呢,哥不在家,大嫂又不欢迎我,我在车上想了想还是没回去。
二姑并不想和小姑爷闹掰,只是话说到这份上了,该有的理得讲清楚。
她说:这件事并不是让我最伤心的,让我最伤心的是长兄长嫂。父母都已经不在了,长兄长嫂就是家里主事的人,你妈说那什么话,让人作气,你爸在群里边是一句话也不说。
二姑希望有一个人在中间调和,大家毕竟都是亲戚,小时候都是在一块玩大的亲人,她不想弄得老死不相往来。如果有一个人伸头出来说句话,大家彼此有个台阶,这事也就过去了,以后该来往还来往。
我说:爸会不会没看到群里的信息?
她说:不可能,都吵成那样了,大家都知道,他不可能没看到。
我和二姑商量着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当面和父母说,让他出来主事。
正月里,母亲在安排父亲这边的几个亲戚来聚的时候,没有通知二姑,二姑在家左等右等也没等来电话,终于忍不住给母亲打了电话问:走亲戚安排在初几?
母亲说:安排在初六,但是小姑爷他们要来,你就别来了吧。
这话让二姑瞬间破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带着哭腔。
当时我和二姐正带着小外甥在芜湖方特玩,返途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径直去了二姑家。
到达时,夜已经深了。
二姑见到我们,激动得眼泪飙飞。
她诉说着心里的苦闷,实指望过年走亲戚是个让关系缓和的机会,没想到母亲直接不让她去了,说话直戳人心窝。
我和二姐诉说着母亲为人的种种问题,以及从小到大对我们的各种伤害,以此来宽慰二姑不是她的问题。改变不了母亲,也不要太过于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伤害了自己。
我对二姑说:即便关系缓和不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都知道二姑的为人,我们永远都是亲人,什么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不走就不走,今年我们到你家来。
临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二姑让我们在家休息一晚,因为过年家里事情比较多,小孩的衣服什么都没带,我们就没留下来了。
临别时,二姑对我说:你们来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来二姑家拜年安排在父亲假期的最后一天。
父亲、大姐一家、二姐一家和我一起来给二姑拜年了。母亲还是以晕车为由没来。
饭桌上,二姑把这事提了出来,父亲嗯嗯啊啊,不说一句如何解决问题。
二姑到厨房和我摇摇头说:哥哥不行,咪咪麻麻(糊涂、装傻充愣)的,不顶事,已经被大嫂完全逮住了。什么事都依她。
我直接问父亲:二姑和小姑爷吵得不可开交,你这个做大哥的怎么不管管啊?
父亲说:他们之间的事情我怎么好插手?
我对父亲的无为很失望。
后来父亲要赶去浙江的班次,我在车上还在跟他说我们姐妹三所受的苦难,就是因为没有一个人出来为我们主持公道,要求他承担起做父亲、做长兄的责任。
父亲直到到站,都一言不发,像一个关系不亲的友人一样说‘路上开车小心点,我走了’,就真的拿着行李走远了。
我坐在车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让人寸步难行,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我。
父亲进站后不久,我收到了他发来的一条信息。
「回想起几十年来的风风雨雨,起初你的两个姐姐和你一样,有戒心,现在有了孩子,已明白做父母的苦衷。
其实你们生长在原生态的家里,你们是被爱的,是幸福的,安全感十足。与别的家庭父母相比,你们应该感到自豪。虽没能给予你们大富大贵,但是我们已经努力争取过。
我和你母亲快到花甲之年,陪伴你们时日也不太多了,以后路要靠你们自己走了。随着你们一个个健康成长,成为社会优秀的一员,我感到非常欣慰,我也知足了。
出门在外,个人安全第一,身体健康第一,祝你心想事成!」
官方、客套、疏离、无视、沟通流于表面,父亲的信息永远都是这样,这哪像一个父亲和自己女儿之间的交流啊?
我回复道:你总说幸福幸福,幸福在哪里啊?一个个被折磨得都脱一层皮了!
我说:你根本不懂大姐二姐的心,父亲,你的忍辱负重并不能给大家带来幸福,他们都已经经历了被折磨的阶段,心理隔离了!
我说:人活在世上,不需要大富大贵,但需要温情和爱啊。
父亲无视我的话,回了一句‘好的,路上注意安全’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继续发消息试图和他沟通,唤醒我沉睡的父亲,说:你的妥协,你的缺失其实是助长了母亲的恶毒,一沟通你就逃避,你自己曾经承受过的苦难,难道都忘了吗?
我把大姐曾跟我倾诉的一大段话转发给了他。
「你的心情我特别能够理解,因为在我还是八九岁的小孩时,就已经感受到。那会我在家是老大,你们俩有什么情况,就像你提到的,总是我先挨打。
记得有一次我捡到了两毛钱,带着你们俩去买饼干吃,结果在路上你摔了一跤流了鼻血。回到家,妈看到了,问都没问,对我就是一顿暴打。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件印象最深刻,当时觉得特别无辜。
还有一件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就是有一年冬天,家里太阳能水管坏了,爸爸在家,我刚好也寒假在家。爸爸在上面喊,叫我拿一把扫帚给他。我当时想屋顶上不好扫,拿一把长把的好用一点,拿给爸爸,爸爸也没讲什么就用了。
后来那把扫帚被扫的样子有点难看了,拿下来给妈看到了,拿到扫帚就用扫帚把打我,还讲一大堆我不孝之类的话,那会二姑也在,我觉得很伤心,当时我都已经二十二三岁了。
这都只是其中的一两件事情而已。
曾经也想做些什么去讨好家人,很多努力都说明做什么都是白搭。
在家看书,说我是为了不想干家务,把看书当遮羞布;那我就帮忙干活,又说一年给我交那么多学费,怎么不好好学习,然后就是一大堆不孝之类的话。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是不被爱的,特别是我上三年高中四年大学的七年里面,妈妈养我就是要回报的。她一直都觉得我上高中了,就要回报给她了,可是我并不具备那样的能力,所以我在痛苦中度过了七年向家里拿生活费的时光。
这七年我在家话不敢说,吃饭都觉得是愧疚,她可以随便说我,各种难听,我都已经习惯。
到我读研,自己也拿了足够自己生活的奖学金,争取到学费全免,不要再向家里要生活费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解放了。我忽然觉得我的生命才刚刚开始,我可以不用再奢求家人给予温暖。如果我生下来就可以自立,就不用忍受这二十多年的精神折磨。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会选择在出生的那天离开。
很多时候,我觉得跟家里人根本没办法沟通,不管做什么换来的都是一顿说,我一年不回去几次,因为我对家真是没有留恋,在外面有点委屈都自己消耗,如果想跟家人说说,她们永远都比你更苦。
所以,我建议你嘛,不要再奢望家人认可理解什么的,做自己想做的,早点独立出来,我们家就是一个没有温暖的房子。」
我说:这是大姐发给我的,字字血泪啊。父亲。她已经看淡,不再奢望了,我只是还在努力想要让这个家更好一点,心中还抱有幻想而已啊。你这个做父亲的置身事外,不和儿女沟通,不主持公道。人心淡漠,众叛亲离,就是早晚的事啊!
我的话像说到了墙上,没有任何回响,父亲再也没有回复我。
和两年前说过两天之后给我打电话一样,就再没有消息了。
我猛然才意识到父亲很早以前就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苦笑,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不可能改变,我什么都改变不了。这本来就是一次注定失败的尝试。
我们的家,真的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