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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宫崎骏的夏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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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谢翡没有随心所欲地生活过。
很多年前,家里有生病的哥哥,妈妈为了养活兄弟俩放弃专业开了个打印店。打印店不远处有家烘焙房,囊中羞涩的谢翡大多时候只能站在路边深深吸气,将香甜诱人的味道留在记忆里。
长大后,挣了工资,他会计算自己的花销,仔细衡量谷欠望和金钱的性价比。一旦超出预期,谢翡会克制自己的冲动。
这些年,他一直做得很好。
但是。
昨晚,他拒绝了半个小目标。
半、个、小、目、标!
谢翡睡起来后悔得悲伤成河,不,悲伤成海。
悲伤的谢翡拒绝了楚青枫送他上班的邀请。他暂时没办法看楚青枫的脸,一看到,就会想到哗啦啦从天而降能让他打滚睡觉的金币钞票统统消失不见。
谢翡今天特意穿了件质感极柔极绵的内搭。
他身上布满了点点青紫红痕,胎记和胸前是重灾区,娇嫩的皮肤几乎要破,敏感地再也无法承受一点点摩擦。
早上在洗手间,谢翡差点想用创可贴贴上。
他悲伤地坐地铁上班,直到被熟悉的消毒水味环绕,才迟钝地恢复成“谢医生”。
节后第一天正式上班,打工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假期综合征。双眼无神无精打采的周佳航等电梯时被人拍了肩膀,他回头,差点被闪瞎眼。
北方春寒料峭的早春大风一吹能把人吹成傻子。十多天没见的老同学老同事穿着单薄的外套,衣袂飘飘,清瘦的脸上泛着健康的血色,一双似多情似无情的桃花眼水汪汪的,看狗都深情。
周佳航震惊:“你是休假还是修炼去了,活脱脱变了一个人。”
谢翡下意识摸了摸脸,有个暖被窝的老公差别这么大吗?
周佳航瞥到他手上的婚戒:“你买黄金了?现在黄金价位太高了,买了不划算,手术室里也不能戴。而且你戴无名指干什么,别人见了以为你是已婚,找对象更难了。”
周佳航碎碎念了一会儿,没听见任何反应,转头就见谢翡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抬起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婚戒。”
“我知道是婚戒,婚戒是结婚戴的嘛,你又没结婚……”
周佳航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把抓住谢翡的手,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你,你结婚了?和谁,三体人?”
今天主任大查房,按平时惯例,主治医、住院医、规培生、研究生早就站在走廊等着了。然而直到王明笙走进办公室,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围在谢翡办公桌前。
以为大家是在和休假归来的谢翡聊天,王明笙背着手咳了一声。
没人听见。
他又咳了两声。
终于有了反应,有人喊了声:“主任来了。”
穿着白大褂的谢翡从人群挤出来,手里拿着喜糖,神采奕奕地道:“主任早,主任新年好,我结婚了。”
王明笙:“?”
他原本想今天找时间和谢翡聊聊提点几句。医患关系紧张医生真的不好干,谢翡的性格他了解,有时候爱钻牛角尖。
王明笙万万没想到,爱徒行动力这么快。上次听说他有了正在接触的结婚对象,休假回来直接未婚变已婚。
不管怎么说这是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周佳航起哄:“请客,必须请客。”
谢翡大方应下,让所有人中午外卖随便点,值班的人也都通知到。
周佳航用胳膊肘拐拐谢翡:“我说你家那位到底是何方神人,能把你收了?”
谢翡将红蓝黑水笔插在口袋里,故作神秘道:“三体人。”
这份轻松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在病房看到新入院的慧慧。小姑娘坐在病床上看动画片,见到谢翡,她垂着的眼睫毛抬起来,又低低地垂下去,然后礼貌地叫了声:“谢医生好。”
和上次鲜活生动的样子大相径庭。
查房结束后,慧慧的父母来到医生办公室见周佳航,谢翡站在一边旁听。
慧慧两年前做了肿瘤切除手术,病理报告结果为4级髓母细胞瘤。两年间小姑娘一直在化疗,这次在定期随访复查中发现多发地出现了新病灶。
王明笙和周佳航的诊断意见是全脑全脊髓的放疗化疗。
慧慧妈妈到现在还不太能接受女儿复发的情况,哽咽道:“怎么会复发呢?她现在没有头疼,没有视力减退,没有走路不稳,没有无法吞咽,我们原本打算春节后错峰去迪士尼玩的。”
周佳航指着片子:“从影像上看,右颞海马回外侧、左侧脑室室间孔、脑干、脊髓里都有增强影。慧慧没有明显的症状表现,现在有限的治疗手段就是放疗化疗。”
慧慧妈转向谢翡:“谢医生,为什么不能手术呢?”
谢翡:“慧慧的情况没有外科手术指症,比如脑积水严重,必须马上做分流或者外引流。外科手术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让出现的异常症状改善或者消失。但是我们不能在脑子里到处打洞。髓母细胞瘤复发很高,在临床上五年八年都有复发的。慧慧妈妈,现在外科解剖阻止不了肿瘤的生长,我支持周医生提出的全脑全脊髓的放疗化疗。”
慧慧妈妈抹着眼泪:“慧慧说放疗太难受,她害怕。”
周佳航:“如果不放疗化疗,瘤子的发展会很快,会出现脑积水等各种并发症。慧慧妈妈,我们尽心尽力去救治,可能没有办法改变结果,只是让孩子不那么痛苦。”
晚上下班前,谢翡到病房看了慧慧。
作为外科医生,他真的讨厌这种改变不了命运的感觉,恶性肿瘤从某方面来说就是和概率事件的博弈。
今天确定治疗方案,明天慧慧就要开始化疗。
小姑娘看着最喜欢的动画片《西游记》,她曾经眼睛亮晶晶地告诉谢翡她的男朋友是孙悟空。
现在她了无生气躺在病床上,像是在等待死亡。
听到脚步声,慧慧转过头,“谢医生。”
“吃饭了吗?”
慧慧妈妈正在准备水果:“吃了八个肉饺子。”
“这段时间一定要保证营养。”
“好。”
慧慧看着盘子里又红又大的车厘子和切成块的苹果橙子,突然道:“妈妈,我想吃哈密瓜。”
慧慧妈妈:“我让你爸一会儿带来。”
慧慧执拗地道:“我现在就要吃。”
慧慧妈妈楞了几秒,“好,妈妈现在就去买。”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慧慧仰起头问:“谢医生,我死之后会变成孤魂野鬼吗?”
“慧慧,为什么这么问?”
慧慧摸着怀里玩偶娃娃浓密的发辫:“我知道我复发了,晚上妈妈和爸爸说话我听到了,其实我没睡着。谢医生,我很害怕,为什么总是我?”
谢翡见过太多生死离别的场景,听过太多无法和命运和解的哭声,时间长了可能会司空见惯,但是不会麻木不会冷漠。
看见可爱鲜活的生命日渐衰弱,除了父母亲人,最痛心的就是医务工作者。
谢翡感觉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但他还是要鼓励慧慧,夸她是最勇敢的宝贝,病魔最终会被打败,因为她是孙悟空的“女朋友”。
坐地铁回到家,谢翡情绪不高,打开家门,看到屋内亮着温暖的灯光。楚青枫坐在餐桌旁,笔记本电脑亮着显然正在工作。听到动静,他便站起来,很自然地抱了抱谢翡。
好奇怪,这一瞬,谢翡觉得压在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沉重散去大半。
前所未有。
“回来了。”
“你说没吃饭,我就回来做饭没去接你。”
楚青枫的嗓音低沉温柔性感,身上也是暖暖的,很好抱。
一天未见,谢翡想楚青枫了。脑袋在男人颈窝蹭蹭,深深呼吸。两三秒后,谢翡松开他,“你吃了没?”
“等你一起。”
谢翡脱掉外套,用酒精喷雾消毒:“以后不用等,我下班时间不固定。”
楚青枫轻轻地凝望他:“没关系,饿了我会找东西垫肚子。等你回家一起吃饭是件让我感到幸福的事。”
谢翡有点无法控制心跳的频率,他没有看楚青枫的眼睛,轻轻哦了一声。
楚青枫做了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饭后等浴缸接满水的工夫,他很有情调地为谢翡谢调出一杯“宫崎骏的夏天。”
茉莉花茶和蝶豆花冲泡出蓝色加入椰奶,青提压成泥,加入牛奶倒至杯子三分之二处加几块大小合适的椰子奶砖雪糕,最后将蓝色椰奶注入。
谢翡捧着玻璃杯舍不得喝,喃喃道:“太治愈了。”
房间安静,没人说话。良久,谢翡的目光终于从完全掌握在手里的童话般的蓝天白云草地收回,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抬头看向对面,楚青枫的目光坦荡耐心,一直在安静等待谢翡主动开口。
“你知道吗?”
“人的身体凉得很快,皮肤失去血色而苍白,指尖泛青僵硬,嘴唇如同蜡像一样没有光泽。”
“和解这个词很无奈,是被命运重击之后在棘手困顿之后的无奈接受。我无法和那么小的孩子说你要向命运和解,这就是你的命。”
楚青枫站起来坐到谢翡身边,他们像学生时代并排聊天的同桌,肩抵着肩。
“我父亲常说,热爱幸福光明的生活也要热爱困顿失意的生活,那样才是真正的热爱生活。”
谢翡趴在桌子上,脸侧过来:“你父亲说得很有道理。”
楚青枫学着他的样子趴下,面对面道:“谢医生,不要对自己太严苛。我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地治病救人,也有时间健健康康地无聊发呆消磨时间,经历体验感受生命,脚踏实地丈量每一天每一刻。你已经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谢翡怔了怔。
学医是从小的心愿,一路走来有多少辛苦和心酸,只有自己知道。他从未有一刻感到后悔,但是会有泄气郁闷的时候。一般情况下,他都是自己默默消化,为自己打气加油。
现在有人用纯粹又炽热的话语表达肯定和理解。
谢翡眼眶发潮,他吸吸鼻子,“一周工作七十小时打底的人,请你也不要对自己太严苛。”
“我不是对自己严苛,是没有遇到你。”
谢翡:“……”
嘴巴甜得咧。
大学在图书馆,偶尔能看到小情侣缩在角落的长桌,用书本挡着接吻。那时的谢翡双耳不闻窗外事,看到也内心毫无波澜。现在一把年纪了,和新婚丈夫面对面趴着,想到那样的场景,竟然蠢蠢欲动。
他第一次见楚青枫戴眼镜。
银丝边,矜贵又斯文。医用级防蓝光抗辐射的镜片没有挡住茶棕色眸子里的深切凝视。
谢翡食指勾着眼镜框,缓缓取下来,戴在自己脸上。然后严肃地拿腔拿调:“楚同学,放学以后到小树林来。”
楚青枫眼睛微眯:“干什么?”
“我说过要亲自测量你的胸围,用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