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摸鱼指南》片橘

43、偏心

　　如果李釉青是只恶灵，有仙人执剑朝他走来，他一定拔腿就跑。但陆小聪现在倒不似躲他时那般恐惧，见孟禾夕过来并没有钻地溜走，而是躲在李釉青身后好奇地看着对方。
　　他们就这么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看着孟禾夕靠近。

　　虽然李釉青的计划是顺藤摸瓜，但孟禾夕要是想现在就解决掉一只，李釉青也没什么异议。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玉树临风的仙人走到二人面前，看了看躲在后方忐忑的陆小聪，稍稍扬起嘴角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不去看锐利的剑锋，就只剩温和的眉眼。
　　有一瞬间，李釉青感觉又回到了二人初遇之时，在那段结伴而行的时光里，孟禾夕偶尔也会用这种表情看他。虽然只是浮于表面的温柔友善，但对于不甚熟悉的人来说，已经有足够的欺骗性。无论是当初的李釉青还是现在的陆小聪，看着这表情都没有生出一丝防备。
　　“好、好！去。”陆小聪很是高兴，不知道是被人类美丽的外貌欺骗，还是因为达成了生前多交朋友的愿望。
　　陆小聪对朋友的定义与旁人不同，毕竟他活在除了姐姐和姐姐的朋友无人对他好言相向的镇子里。他不明白朋友是什么意思，但裘香和他的姐姐是朋友，而陆小聪认为裘香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就是裘香会好好和姐姐说话，所以李釉青和孟禾夕这两个能对他好好说话的人，应当是他的朋友。
　　李釉青跟着开心地飘在前面的陆小聪，试图套点什么话出来，因为有些许担心自己的套话水平而难以开口。往常这些工作不由他来完成，只是如今也没有别人。
　　而孟禾夕……李釉青余光扫过剑刃，佩剑和它的主人如今都冷冰冰的，仿佛方才的笑容只是乌云后偶尔闪现的阳光。
　　李釉青压低声音，往孟禾夕身边凑近了些：“你怎么过来了，我都怕它被你吓跑……”
　　孟禾夕道：“联系断开，另外一只会察觉。”
　　李釉青意外极了：“你担心它会来这里，波及附近的镇民？”
　　孟禾夕在原地站定，转过头来仔细盯着李釉青：“……为什么要担心他们？你才是离它最近的，还把剑收起来，要出事你是第一个。”
　　即使无甚情绪外露，李釉青也能察觉到他的师兄现在心情不太明朗。而致使情绪不悦的原因，是他没有准备好保护自己。
　　李釉青没有召出剑，甚至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是为了放松陆小聪的警惕，好让对方答应自己的要求。他在乎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影响接下来的计划，而孟禾夕更在乎他的安全。
　　李釉青心中泛起莫名酸涩的喜悦，他轻声说：“我会注意的……就算出事，不也还有你在吗？”
　　孟禾夕道：“我不会管其他人。你要想救人，就只有你活着。”
　　李釉青嘻笑：“不管其他人那就是会管我了，谢谢师兄！”
　　孟禾夕听他如此回答，冷哼一声抬步往前走。李釉青连忙跟上：“救人嘛，尽力就好。要是打不过就先跑，还是自己的命重要。”
　　“这种常识从你嘴里说出来真奇怪。”孟禾夕觉得李釉青说和做完全两码事。
　　李釉青一本正经为自己辩驳：“鄙人当修士第一天就严格学习《救助优先级》《生命特殊价值评定》《该放弃就放弃》《不要为难自己》《任务失败心情恢复方法》等等著名修行理论，已经将保护自己的意识刻入骨髓，绝不轻易舍弃生命。”
　　孟禾夕权当他胡扯：“我没在剑宗的藏书阁看过这些书。”
　　李釉青打哈哈装傻，心说你当然没看过，毕竟以上著作只在现代社会出现过。

　　《救助优先级》——救多再救少，救小再救老。
　　《生命特殊价值评定》——指在修士数量有限的现代社会中，为了保留战力以面对绝境，可以放弃对普通人的援助。
　　《该放弃就放弃》《不要为难自己》——有用的心灵鸡汤。告诫诸位修士不要费力气救不想活的人，不要勉强自己做无法完成的事。
　　《任务失败心情恢复方法》——没用的心灵鸡汤。所有方法都需要“休息”和“放松”，没有一位现代修士有这两个条件。

　　现代修士培训的两大准则，一是奉献，二是价值最大化。前者要求修士以人类生存为重担，全心全意付出；后者要求修士时刻冷酷客观，做出发挥自己利益，有利人类全体利益的行为。简而言之，遇到问题就要上，大义面前无私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对于李釉青这个时代的修士来说，已经与见义勇为无关了，这是责任，是义务。
　　所以，当李釉青来到穿越后的仙界，见识到字面意义上的人人为己后，有一瞬间的迷茫。这里的人别说什么舍己救人乐善好施了，不没事找别人茬都能算是个善良人。这个时代没有人类共同危机，也没有面向所有人的公平正义，力量权势是决定一切的法则。
　　就像丛林中的野兽一般，人类也在弱肉强食。没有和平安定的世界里，一切都无法保障，活在这个世界，只有自己的命是最重要的。
　　——自私自利，是在这里生存的第一要义。
　　在李釉青的上辈子，这种行为心理只有普通人才配拥有。但在这修士多到能批发大甩卖的仙界，修士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也算普通人。
　　无论本人是否在意，那些曾经被世俗要求的责任义务之重担已不在李釉青肩上。
　　至于李釉青自己的想法，他并不觉得帮助他人是件坏事，也很高兴能帮到别人。只是，曾经的李釉青只负责面对恶灵，基本不接触被他保护的普通人。这几年任务接得多，人也见得多，李釉青愈发觉得有些人并没有救的必要。像某位欺诈贫苦百姓致使对方伤残死亡，最后被积压已久的怨灵报复的诈骗犯，李釉青甚至想帮恶灵的忙揍这所谓的受害者一顿。
　　不知不觉中，李釉青的心也有了任务规矩之外的东西。行动暂且不论，打心底里，他已不再是从前遇见什么恶灵都出手救人的事务局员工，普通人也不再是一个笼统的对被救助对象的称呼。众人逐渐生出讨喜讨恶的形象来，李釉青也有了想救的人和不想救的人。
　　他现在，开始偏心了。

　　裘水镇的这些人，可以救。但若是救这些人会危及自己在乎的人的生命安全，李釉青就不是很想救。
　　他确实大意了。倒不是说自己会遇到危险，而是万一对方真麻烦到他解决不了，孟禾夕很可能也会遭殃。他们按修士的水平来说都很优秀，但这个优秀是就常规术法评判的，如果遇到一些奇异的招式，很容易失手。
　　就像他曾经见过的蛊毒，解毒方法是喝一口水隔十秒再喝一口水，如此重复半小时，最后合击双手。他第一次听这种解毒方法时，要不是中毒者真的成功解毒，他都怀疑这是凶手传播什么稀奇教派的手段。
　　下蛊的方式很麻烦，必须十次踩中蛊师的符咒，但符咒上有灵力，轻易能被检测到。蛊毒的毒性很弱，要三个月才会彻底致命。按理来说，这么弱的毒，这么迟缓的发作时间，应当不会有人因此死去，但偏偏解毒的方法只有一个。在抓到蛊师前，无人知道这喝一口水隔十秒再喝一口水的神奇解毒方法。
　　蛊师的符咒画在商业大楼的入门地砖下，每天往来人员不计其数。非常不幸的是，数量稀少的修士被安排到各地除灵没经过这里，在大量人员出现中毒症状前没人发现这里有个符咒。
　　中毒的人太多了，为了救人，有几位修士尝试“服毒”并试图用灵力运转解毒。最后当然失败了，因为毒不是重点，重点是蛊毒一定要用固定方式解除。最后的死亡人员中，除了大量的商业楼员工，还有几位负责试毒的修士。
　　奇招异式，很多就是靠信息差致胜的。李釉青自己也依靠云游木封印术取巧不少次，但这奇招异式出现在敌人身上，就是巨大的麻烦，就是不该轻易接触的标志。李釉青自己倒无所谓，但万一孟禾夕因此受牵连，他会从这辈子愧疚到上辈子去。

　　毕竟都是人命，李釉青不想放着镇民不管。但基于这些人霸凌无父无母儿童的行径，李釉青觉得让他们担心受怕几天没什么问题。只是，恶灵的行为并不可控，就像陆小聪的残魂没对之前欺负他的人动手，却伤害了自己喜欢的裘香姐姐。
　　李釉青同情陆花姐弟，也同情裘香，希望死灵不受控杀掉自己生前所爱之人的惨剧不要再发生。可比起救人，李釉青更希望孟禾夕能平安无事回霜华峰。他发誓他从前不是有这样私心的人，可是谁让霜华峰比他家还像家呢，不想看家人受伤死亡应该是人之常情吧？
　　想来他就更后悔，明明心中早就定下了优先级，实际行动起来还是遗忘了保护顺序。都怪上辈子讨厌的工作干太久，人都死了一趟工作习惯还深入骨髓。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应当让孟禾夕先回去找人，他要干什么自己留下就是了。
　　李釉青独自懊悔，走着走着愈发沉默。
　　孟禾夕本就不太说话，现在李釉青也沉默，一时之间空气寂静到只有草地被踩过发出的声响。
　　陆小聪先前还开心地边走边跳，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后面的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他回头一看，即使两个人表面上平静依旧，敏感的陆小聪还是察觉出压抑的情绪。
　　孩童的灵魂因为大人相处的氛围而不安，本就不算牢固的魂形在夜风中摇曳得更加缥缈。
　　纵使再有情绪，现在行动对象出现问题，也该转移注意力了。李釉青飞速把自己从低落中捞出，扬起笑脸快步往陆小聪身边走去。他以为是自己落后太多让这单薄的残魂孤单了，于是说：“抱歉，刚才在想事情。”
　　陆小聪的魂形依旧在闪烁，忐忑问道：“你们吵架了吗？”
　　李釉青笑道：“没有，我们没有吵架哦。为什么这么想？”
　　“你们不说话。”得到了否定的答案，陆小聪安心稍许，“以前姐姐和裘香姐姐也不说话。我问姐姐，姐姐说她们吵架了。”
　　“原来是这样。”李釉青道，“说到姐姐……小聪，带走裘香的方法，是你姐姐教你的吗？”
　　他问这句话，是想试探陆花的状态。如果这种寄生方法是陆小聪自己无意识使出来的，就说明他和其他的恶灵融合了；如果是陆花教的，那说明陆花有伤人的想法。虽然按之前所听的事迹，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无法保证死去的亡灵记忆没出现错乱。
　　意识混乱又掌握了术法，其难办程度约等于面对拿着武器库发射按钮乱按的熊，听不懂人话无法交流且威力十足。李釉青决定以陆小聪的回答来判断，如果危险度高，就让孟禾夕先离开。
　　谁想到，之前有问必答的陆小聪，听见这个问题却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
　　“不是姐姐。姐姐不让我去……”他神色十分紧张，左右手互相扭着，魂形再度剧烈浮动，“姐姐，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