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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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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卿转身,低头看去。举止优雅的妇人衣襟散乱,发簪歪斜,泪珠颗颗坠下,毫无形象。
宋如玉哀求着,为了自己子女的未来哀求着。她放下尊严,祈求自己的同胞妹妹。她又何曾不知道,自己与宋卿的关系不比陌生人好多少。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儿女的未来与父亲相连。
钱将贤拿了朝廷修筑河堤的银子,导致河堤决堤,百姓流离失所......她又何曾不知道后果,血亲三代内不许科举。她的孩子难道要成为社会底层吗?三代后,自己的亲人早已离开,作为无用的亲戚怕是早已生分,要爬起来有多么难呢?
所以,宋卿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她一直都知道。父亲在乎名声,不会插手,兄长跟着父亲步伐冷眼旁观。只有自己的这个妹妹有能力去做。
宋卿看到宋如玉额头上的血迹皱眉,兰溪几步上去扣住宋如玉的胳膊,死死的压住她,不让她继续磕头下去。
兰溪跟随宋卿多年,身手早就练出来了,虽然不及专门的守卫,压制宋如玉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要不然,在宋卿走钢丝一般的官宦生涯中,早死了不知几次了。
宋如玉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哭声,与宋卿相似的眼睛里满是哀求,“求你了——!求你——你与靖安亲王交好,她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在求我。”宋卿垂眸,一字一句道:“你为你儿女的未来来哀求我。那那些已经在洪水中死去的生命,他们来求谁?求谁有用?他们已经没有未来了。”
宋如玉的挣扎的动作悄然变弱,“他不是主谋!”
宋卿冷笑,“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主谋!一万两算什么?盐商每次的孝敬都不止这些吧!一万两,一万两是你没有,还是为官十几载的钱将贤没有?可是他依旧伸手了!你说是为什么?”她俯视着宋如玉,漆黑的眸中,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宋如玉忽然说不出辩驳的话语了。不知是理薄,还是心虚。
宋卿重复道:“他当然不是主谋,这笔银子只是投名状,他站队了是吗?”
宋如玉一愣,枯坐在地上。
宋卿上前几步,俯身凑到宋如玉耳边,“有舍便有得。”说完,便带着兰溪大步离开了凉亭。
宋如玉被侍女扶了起来,喃喃的重复道:“有舍便有得——有舍便有得——”她忽然伸手捂住眼睛大笑起来。她没有管丫鬟惊慌的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卿与父母告别之后,摸了摸侄孙女的面颊,带着兰溪上了马车。车轮滚滚向前,碾碎了路面上圆滚坚硬的泥块。宋卿回到书房,换了衣裳,拿了本书发呆。
兰溪端着果点进来,笑道:“大人,您的书拿倒了。”
宋卿回神,手中书上的字果然是倒着的。她用镶嵌着红宝石的银叉子插起一块柚子的果肉,吃的漫不经心。
兰溪注意到宋卿的反常,问道:“您看起来有些烦躁。”
宋卿皱眉道:“我在想,如果宋如玉真的拿出了名单。殿下会不会想办法运作一下,允许钱将贤的孩子科举呢?”
兰溪低头。
这话她没法接啊!但是依她看来,八九不离十。
宋卿道:“钱将贤算是改过自新?但是那些在洪水中失去生命的人,就算他们倒霉吗?”
兰溪道:“那您觉得?”
宋卿没有解释,只是道:“我的想法有什么用呢?”
我觉得,他们——都应该死。不论罪名高低,后人永久不许为官、科举。
十日后,宋卿拿着名单去了靖安亲王府中。
书房。
靖安亲王收下名单扫了几眼,道:“三日前,钱将贤在狱中自戕而亡。”
宋卿眼睛都不眨的道:“便宜他了。如今一死,亲眷交了罚款,后人便能继续科举,怎么不算是一本万利呢?”
靖安亲王注意到宋卿刻薄的话,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手下疾恶如仇,六亲缘浅,劝道:“言之,他终究算是你的亲戚,随手的事。你能力出众,且救人无数——”
宋卿不忿的站起来,正色道:“殿下,钱将贤立了功,您要放过他。又何必拉上我?我救人无数可不是为了是十几年未见的亲戚挥霍的!”
靖安亲王凤眸一闪,面上带着看好戏的神情,“是吗?”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本册子递给宋卿,“你看看罢。”
宋卿嘴角一抽,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一看。得!宋家!是自己的父亲宋祭酒留在老家的兄弟亲戚,干的事情——
宋卿看的血压上升,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他们怎么敢!——”宋卿几乎是吼出来的。她被气得毫无仪态,在书房里乱转。
侵占良田,强纳民女,官商勾结,包庇罪人.......他们的罪名磬竹难书。
族中男子看上了一位漂亮姑娘,想要强纳为妾,那姑娘已有未婚夫,不肯。他居然灭了人家和她未婚夫的满门!然后将那个姑娘玩弄致死!这还只是他们罪行中微不足道的一笔。
靖安亲王端茶道:“一部分是仗着你父亲礼部尚书的势。一部分可就是仗着你的势了!”
宋卿眼底的杀意像是要溢出来,恭敬的行礼道:“殿下,言之.......”
靖安亲王知道她要说什么,拒绝道:“建立医部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并入工部,过几日你就要去负责这件事,哪儿有功夫去处理这些事情。”
宋卿道:“若是交给父亲处理,怕是要看在亲戚的面子上轻轻放过了。”
靖安亲王低头品茶,并不接话。宋卿了然,道:“言之会处理好,他们不会是把柄。”说完,两人又聊了几句关于科举的话,宋卿便告辞离开了靖安亲王府。
临走时,靖安亲王轻叹道:“言之,你六亲皆在,何必将自己弄得六亲不认。孤臣的路不好走。”像是劝告。
宋卿一愣,没有回答。
六亲不认吗?
我真的六亲不认吗?
宋卿披着玄狐斗篷,踩着石子路上的积雪缓缓往大门走去。女官提灯在前面指路,黄昏取代正午。
也是。
不帮自己的“亲人”姐夫,对父亲的示好充耳不闻,对兄弟的提拔没有,现在还要对族人大义灭亲........
在普世的价值观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才是。我如此,怎么不算是一个冷漠的人呢?
可是——就因为那些人与“我”有血缘关系,所以他们即使不论犯了多大的罪也要罪减一等吗?
不行!
宋卿眼神一冷。
我有我的准则,如果妥协,那我还是我吗?
宋卿上了马车,往宋府而去。见到了宋祭酒,将满是血泪的小本子交给宋祭酒,她眼神冷冽,“父亲,宋氏族人就应该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宋祭酒翻着,苍老的面颊抖了抖,“我本以为他们不会这么过分——”
宋卿冷笑,“所以您知道他们在老家仗着您的势,无恶不作?所以,您就这么冷眼旁观?即使知道有人在他们的欺压下家破人亡,您也无所谓?”
宋卿不可置信。
宋祭酒坐在书房,原本挺直的脊背弯了一些,利刃一般的眼睛看向宋卿,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劝告,“语重心长”的道:“言之,有道是:千里当官只为财。官员做官多年,总不能让身边人什么好处都没有吧!”
宋卿忽然觉得面前的人很是陌生,冷酷到残忍,沉默良久,“所以,就要用别人的血去还吗?”宋祭酒还说了些什么,宋卿记不太清了,只觉得那些丑恶肮脏洪水般淹没了她。
宋祭酒承诺了会处理族人。宋卿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或许会,或许不会。
午后。宋卿书房的窗棂上,一只野性的狸花猫慵懒的舔爪子,胖乎乎的大橘伸爪子拨弄着翠绿的竹叶。
兰溪站在书桌边磨墨,边磨边注意着书桌后人的动静。
唉!自从数日前从宋府回来。大人就蔫了几日,像是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昨日,修书一封加紧送了出去,却还是愁绪难解。像是遇到了什么千年难解的题。消沉了几日,才在医部的事情上忙碌起来。
宋卿在一个册子上写写画画,勾画名单,对照工部四司把框架搭起来。还要按照自己的记忆,添补着。这一忙便到了晚间,宋卿和自己的一双儿女用膳。
席间气氛热闹,母子用膳,没有什么规矩。
宋卿先是问候容曳的身体,又和自己在书院读书的闺女乔木说话,道:“五月后便是男女科举的时候,你可准备好了?”
乔木蔫了吧唧的,像是缺水的禾苗,“书院里佼佼者众多,我在里面毫不起眼。”
宋卿道:“这次科举是男女成绩混改。你们要加把劲,从科举里狠狠咬下一块肉下来才行,只要开了先例,以后便也不难。”
乔木若有所思。
容曳在席上说了自己南下的见闻,宋卿和乔木听的很是认真,用完晚膳,便将儿子拉到书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