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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七月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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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把你的吉他背上去。”
彭忱三两下背到背上。
灼阳暴晒而散发出的木头的苦气,香樟树的气味。
年久失修的楼道剥落着扶手的黑漆,他不敢扶,怕一手锈味。
门上溢满的名片,鲜艳的广告。
一切都带着新生活的愁苦。
所谓的娘家人。记得几年前他参加外婆的葬礼,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驻足这片艳俗的土地。
六楼,搬家是个不小的工程。汗渍在肩胛骨凹成一片,他咬咬牙,又搬上去一箱漫画书。
剩下的家具找了搬家公司,文嫣拿起扫把开始清扫,彭忱就拿起抹布擦书桌柜。
两个月前,彭叶升和文嫣开始闹离婚。彭叶升找小三的事闹的沸沸扬扬,文嫣的闺蜜美姨气个半死:“什么意思?欺负嫣嫣家里没人了呗!离!”
文嫣体面的答应了。彭忱不过四岁外公就离世,就在前几年外婆也因为身体不佳去世了。独生女的苦莫过于此,彭叶升不想拖个累赘儿子再婚,自然而然的母子俩相依为命。
其实也没那么惨,彭忱心想。
但他就是很烦。
文嫣和彭叶升是高中同学,男追女,两人毕业后一起打拼,家境还算不错。文嫣为了儿子当上了家庭主妇,却没有半分熬老了,生活的很有格调。
彭忱觉得这样要强的妈是永远不会叹气的,就像他每天坚持喷香水,每天把头发耐心的梳直,帮他铺平凌乱的被子,水杯里永远是温水。
他越恨他,就越心疼她。
幸好这栋之前拆迁分的房还在,彭叶升小有良心的分了半栋出租的楼,按季收租金。
文嫣说,这里是七月巷,往前走,就是她长大的地方。现在那里变成了设施老旧的公园,孩童笑的略显凄凉。
等到终于把房子收拾干净,血红的残阳开始框在地板上。文嫣端了两杯水,递给彭忱一杯,他没喝,盯着文嫣的玻璃五色杯,折出彩色。
“妈,我出去走走。”
彭忱起身开防盗门,吱吱呀呀像迟暮老人。
顿了顿,他说:“别太勉强自己。”
门重重关上,他用力踹了一脚扶梯,渣像薄雨落下。
他滚出一口气。
有一种人,有很严重的恋夏癖,视作无药可治。一切痛苦,一切幸福,都在夏天。
夏天是一个可以发生一切的季节。
彭忱就是这样的人。
赤红滚过他的手臂,不知不觉走到中心街,一楼做商贩店铺,二楼往上做茶楼棋牌室,三楼才做居民楼,防盗窗折射苍生百态。
生活气息。
漫无目的逛到公园,他坐在亭子里,掏出半盒烟和打火机。
打火机是姜皓送的,有飞鹰的zippo。
猩红悬在指尖,他在自己眼前放上云团。
记得小时候人人都说,他有一个好爸爸。他不懂“好”的评判标准是什么。如果好是一个不收力的巴掌,好是生日当天的谩骂。
算了。彭忱把烟掐灭。
生命中会出现很多可有可无的人,没必要每个都琢磨透。
他又燃起一根,捏在指间。
一个篮球飞过来,不偏不倚的打中他的手腕骨。
事事与他找不顺。
他任由篮球滚到灌木丛,眉毛皱了起来。
后公园有一个紧邻着羽毛球场的篮球场,很小,所以一览无余。
先是有一个穿着黑短袖的平头向他招手,喊着:“兄弟,帮下忙!”
他没理,就这么看着他们,揉了揉腕骨。
平头一看就炸了,破口大骂:“我去,不捡就不捡,这是几个意思?要打架?”
接着他就看到另一个人走了过来。
白背心,深色工装裤,外露的手臂肌肉线条匀称有力而不过头,比脑后小辫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很白,眼睛狭长,眯起来有些凶的勾人。
肌肉牵动捡起篮球,彭忱就这么不爽的盯着他。
背心也没急着走,掂了两下篮球,饶有趣味的看着他。再视线下移,看到他红了一片的手腕。
天就这么黑下来了。中心街夜市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照的人是柔和的紫黄色。
有一点光跳到彭忱翘着的刘海上。
世界静止一瞬。两人都没说话,林鸿挑了挑眉,转身向篮球场走去。
“有毛病。”彭忱骂了一句,起身走人。
被篮球打到的地方火辣辣的,不至于疼,但是不太舒服。
他找了家小商店借厕所,凉水淹了手腕,他顺手洗了把脸。
反应不过来,也适应不过来。
等走出商店,一条小吃街都飘过来杂七杂八的香味。
这么折腾一天,好像是有点饿。
放眼望去,一排五颜六色。他找了个炒饭摊,要了份炒饭,咽了咽唾沫。
意外的美味。
他埋头苦吃,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一群人。
“鸿儿,像不像饿死鬼投胎。”平头跟林鸿咬耳朵,顺手搭了下肩膀。
“得了吧,”林鸿把他的手拍开。“人家被你们砸了都没脾气。”
“他那叫没脾气?”平头瞪大了眼,“小眼神嗖嗖的。”
林鸿想起刚刚那双迷茫带烦的眼。
“让陈叔炒一份加肠的送我楼下,我回了。”林鸿转身走人,一滴汗滑过脖颈,痒痒的。
“行,后天早上给我发信息。”平头应着。
其他人也都各回各家了。
林鸿蹭过一片居民楼,楼底的黑猫融在车的阴影里,发出呜咽的叫声。
几步上楼,开门进房,把自己锁了起来。
果然,李梅珊开始敲门。
“又去和李格傲他们鬼混?我告诉你过他们没出息,你看看你被带成什么样了。后天开学就高二了,能有点紧迫感吗?你这样上哪门子大学?”
一扇门可以阻挡情绪联通,但阻挡不了天底下同一份的话术。
林鸿不紧不慢的掏出耳机,声音不大的说了一句:“炒饭还有五分钟就到楼下了,加了肠,快点吃了上床。我今天看到他在后街的棋牌室。”
他说的是他爸林睿。他打完牌必喝酒,喝完酒必发疯。
李梅珊讪讪缩回手,没再敲,开门下楼去了。
林鸿摊在床上,叹了口气。
麻木的生活在千篇一律的日子里,甚至不敢去想未来。
什么大学,他压根没想过。大学就是在千里之外担忧着林睿打了李梅珊几下?用的拳头用的脚?
他没狠心到能完全脱离这个家独自生活,他哥可以,他不行。
不知道想了多久,只觉得心脏沉沉的,他睡着了,耳机没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