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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途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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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是多长时间?
李笏也不知道,但是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有所动作,这样才能加快回京的步伐。
只是......
自己离京城如此遥远,不知要如何做才好。
空有抱负,却无门,李笏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不相上下。
马车摇摇晃晃。
一行人少的可怜,除却南安王坐的马车,驾车的车夫,随行的几个侍卫,再加上云有灵,就没有旁的人了。
路过临安城的时候,已是傍晚,约莫着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全黑下来了,一行人准备前去客栈投宿一晚。
入夜,李笏独自坐在客栈靠窗的木椅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放在腿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窗外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景色。
京城,四季分明,流转不断。
春日里虽不说是百花初绽,却也是一片复苏之态,道两旁的迎春抽出了艳黄的条儿,桃花淡淡的,在山野、宫殿间开着。
夏日最为李笏所不喜,熬过了前半程的苦热,又要迎接后半程的伏天,粘腻腻的,令人起急发燥。
到了秋日,叶子红的、绿的、黄的交错着,漂亮倒是漂亮,只是秋风一来,叶就都落尽了,所以冬日里,整个京城的是光秃秃,灰蒙蒙的,虽然寂寥,但不失苍凉的壮阔。
但是这临安,与遥远的北方一江之隔,却如此大相径庭。
这里常年郁郁葱葱,雨水连绵,似乎这里的人也轻声细语,软软糯糯的,全然不似北边的人剽悍。
只不过,对于一个习惯了京城的干的人,江南的湿倒成了李笏要面对的首要难事。
就比如现下,李笏之所以大晚上的还坐在凳子上不肯入睡。
正是因为这客栈的杯子,潮的能攥出水来。
这般潮湿,委实难受。
“胡首丘。”
李笏叫了一声胡首丘,他虽说自小是受人欺凌,和妈妈的生活很不容易,但是,起码还是要比寻常百姓都要好上不知多少倍的,如今离家这么远,细皮嫩肉的小殿下要说嫌弃和不适应,那还是有的。
真不是他想拿拿样子,显示自己多贵重。
只是常言道:“由奢入俭难”
这宫里养大的孩子,似乎真的很难立马接受自己现在周遭的环境。
所以睡不着的他想找胡首丘来陪自己说说话。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胡首丘因为劳累了一天,入眠后轻轻响起的细微鼾声。
李笏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酸涩。
现在的他难以在岭南这与京城大不相同的地方扎下根来。
原本在京城的情报网又不知怎么的就断了。
他现在这般模样,又谈何回京呢。
不过,李笏估计也想不到,这会子还没入眠之人,不止他一个。
云有灵在自己的屋里,正在秘密地写着信,他写着写着,忽然就停下了笔。
他拽了拽披在肩上,将掉未掉的外袍,思量一会,将笔搁下,他走到床边,推开窗子,看着一轮明月。
一轮明月,两地同望。
不知阿娘和姐姐她们那边怎么样了,自从上个月起,自己发出去的信就没有再收到回音。
阿姐的最后一封信上写着“一切安好”。
可如今这形式,怎么能叫安好?
安好的话,怎么会都没有一封书信?
云有灵越想越乱,他把写了一半的信扔进了桌下的铜盆里,点了火,烧个干净。
信纸在铜盆里“哔卜”作响。
可云有灵异于常人的听力却听到了些不一样的声音。
有人踮起脚快步走路的声音。
听动静是往李笏那边去了!
云有灵抄起裂骨,悄悄靠近房门边,支棱起耳朵细细地听着。
不多时,李笏的客房里传来打斗的声音,似乎还碰碎了什么东西,云有灵这才动身。
云有灵摸进客房时,李笏已经和刺客缠斗在了一起,李笏面对着门口,看见了摸进来的云有灵,眼睛瞪了一下,立马牵制住刺客,让人始终背对云有灵,云有灵本是想从后面直接给这刺客来致命一击。
没成想这刺客可不是吃素的,他察觉到了李笏的异样,趁李笏不备,猛地踹了他一脚,转过身来直逼云有灵面门。
云有灵猛地侧过身,刺客的剑扎进了墙里。
云有灵和喘过来气的李笏合力攻过来。
刺客用长剑一个横档,硬生生抗住了二人的攻击。
李笏转过头再次朝刺客杀过去。
云有灵从侧面猛地甩开裂骨,里面淬了毒的针直接扎在了刺客肩膀的轻甲上,刺客应声倒地。
一旁的李笏赶忙上前,他双手拨开刺客的夜行衣,看到那极长的银针,竟将刺客的甲扎穿了。
“他......”
云有灵漫不经心地说:“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您还是赶紧问话吧。”
李笏看着晕过去的刺客,道:“不是,那他......”
云有灵抄起桌上的茶壶,也没管烫不烫,打开盖儿直接就往刺客的脸上泼去。
“请。”
这下好了,不被泼醒,也要被烫醒了。
这会,动静引得楼下打着瞌睡的值夜小伙计跑了上来,那小伙计敲着门,急切道:“客官没事吧?”
李笏半开门,身体正好挡住刺客和云有灵:“没事,刚刚两个兄弟因为一点私事吵嚷了几句,略动起手来,给贵店造成麻烦,扰到诸位清梦,是我们的不是,还请见谅。”
小伙计见没事,略客套几句便下楼了。
李笏拽下已经湿漉漉的面罩,面罩下竟然露出一张十分熟悉的脸。
李笏一惊:“车夫大哥!”
那刺客撑着一口气,抬眼望着这俩活阎王,有气无力地说:“居然没能杀了你。”
云有灵看着地上那人那副样子,心道,其实这针的确是能让人死的,不过在起初的一个半时辰里是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才会渐渐感觉到手脚麻木,进而全身发痛,抽搐而死。
地上这位现在,多半是被那壶水烫的。
李笏在探查伤口时,就已经将人捆好了,现在人只能坐在地上和二人干瞪眼。
“皇帝叫你来杀我的?”
刺客把头一扭,似要服毒自尽。
李笏立马用剑鞘打了一下刺客的脸,然后把卡着他的嘴,示意云有灵把毒药掏出来。
云有灵看着按着人的李笏,十分不情愿地把毒药拿了出来。
然后他在一旁的水盆里用皂角洗了不下三遍的手。
李笏:“你认得这毒吗?”
云有灵用之前随手捡的的木棍拨弄了几下那些粉末,然后忽然笑了一声,他回身对李笏说:“殿下,这是金刚石的粉末。”然后他又转头冲那刺客说,“车夫大哥,你主子太不心疼你,这玩意儿是慢性毒药,吃下去,要折磨你好......哎,不对,这剂量这么少,你已经吃了大半!”
那刺客扯出一个艰难的微笑,道:“才发现啊,咳咳,杀了他,我也是个死。”
李笏神色复杂的看着地上的人:“既然都是要死了的,有些事情不吐不快吧。”他再次蹲了下来,与刺客平视,“更何况,你效力的人,也不怎么把你们当人,你还有什么必要护着他呢?你害怕在他手上的把柄,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若你真的是我皇兄的死士,那么在你杀我之前,你的家人或是什么...我猜是你的家里人,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刺客疼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是被疼的说不出话。
还是在思考李笏的话。
半晌,他虚弱地开口:“是,是皇帝...我的老母,媳妇和孩子...都在他们手上...”
李笏:“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刺客:“还有一个,那个扛行李的小厮。”
“他也吃了这东西?”
“对...也就差这最后的临门一脚。”
“岭南那边呢?”
“陛下的意思...若是我们没能刺杀成功,岭南那边,虽然有朝廷派去的地方官,但是,当地势力盘踞,有您受的,皇帝不出手,自...自有人料理您,不过是...早一会儿晚一会儿的功夫。”
“除此之外呢?”
“我的任务,只有杀了您,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
说罢,剧烈的腹痛让刺客昏了过去。
李笏看云有灵:“一旦中了这种毒,还有治吗?”
云有灵把桌子上的粉末胡撸到地上:“没得治。”等他做完这些,拍了拍手,双手抱臂,道,“殿下,您知道有人在给您下这种毒吗?”
没错,之前满庭芳他们在含芳楼后院查出的白色粉末,就是这种东西。
李笏摇了摇头,坦诚地说:“不知道,但是经口的东西,我会格外留心,倒是含...你怎么知道有人给我下这种毒的?”
云有灵神情淡漠道:“殿下,问的有点多了。”
李笏:“你不是不替夜澜十三阁效力了吗。”
“我确实不再为夜澜十三阁效力,只不过,这隐秘之事需得一点点抖搂,我要是一下子全说了,您保不齐也会像您那位皇兄对待他一般对待我。”说着,他看了眼地上昏过去的人。
“哦对了,殿下,经这位大哥提醒,我倒是想起,您那位皇兄,现下应该很器重那位西洋来的大臣吧?”
“你说白朗宁?”
“对。”
“何以见得?”
“因为,这金刚石磨成粉,在放入饮食中作慢性毒药的方法,我听师父说过,只在西洋十分常见。”
李笏陷入了沉思。
两人本是想着晚些睡,现下倒成了一夜无眠。
两人约定轮流守着这刺客大哥,不成想谁都睡不着,只好一起大眼瞪小眼。
期间那刺客清醒过一次,李笏没再问什么,倒是云有灵问了他家人的名字和住所。
李笏本想拦着,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天蒙蒙亮时,刺客大哥在十分难忍的全身的剧烈疼痛的折磨下咽了气,这大哥也是个身体好的,即使痛到极点,也没抽,不过那也是相当不好受了。
李笏看他脸已经变得惨白,嘴唇也已经没了血色。
云有灵看着还在思索的李笏,道:“你刚才不是在诈他?”
李笏被突如其来的话吓得一激灵:“什么?”
“我说,你刚才不是在用他的家人的安危在诈他?”
“自然不是。”李笏说完,看云有灵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仿佛是在说,在你心里我是这个样子?
云有灵“哦”了一声,道:“你皇兄不了解你,你倒真了解你皇兄。”
李笏:“...是啊,我皇兄表面上和和气气,是个仁慈得有点过头的君王,实际上,他做的这些事,没一件是不让人心凉的,他为了这个位置,杀了多杀人,又害了多少人,手上的鲜血有多少,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殿下这番高见,想必改日殿下荣登大宝,定是以为名副其实的仁慈君王。”
外面传来鸡鸣,还伴着稀疏的人声。
李笏没有说话,他指了指外面。
云有灵也没再提这件事:“那他怎么办?”
李笏用自己的外袍将人裹起来:“就说他昨夜里着了凉,发了热,现在正在睡着,等咱们出了城,就把他埋在城外,也算让这大哥...有个交代。”
说罢,他有点感谢云有灵用的是针,即是是流了血,也没流太多,不然流到地上弄得哪儿都是,他们还真的说不清了。
“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
“殿...公子请说。”
“他死了,谁来驾马车?”
“不知我是否有幸,为公子驾车呢?”
李笏看了云有灵一眼,又转头看看地上还未冰冷的尸体:“行吧。”
安葬了人,李笏他们又踏上了前往岭南的官道。
至于这位刺客大哥,他就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驾!”
云有灵坐在前面,驾驭着马匹。
李笏坐在车里,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离了临安城,就马上要入岭南地界了。
李笏轻轻地掀起挂在车窗上墨色布帘,从里向外望去。
若说从京城南下至临安这一段路,官道途中的树木大抵和京城的差不多,只是叶子更大些,到了秋日里也不落下,还密密的挂在枝头。
但是一旦过了临安城,官道或小道的两侧便渐渐出现了长有巨大的油绿叶子的椰树,槟榔树,李笏从前从未亲眼见过这些岭南特产,顶多是在一些书籍里见过罢了,记得李笏闲来无事的时候,曾在儋州同知进献入京的书册印刷版本以及先贤的文章里见过相应的记述:
“木干最长,至斗大,方结,五六月之交摘食,去外皮则壳实圆,栽椰树之下置盐,易发根。”
“椰树高六七丈,无枝条,叶如束蒲,其上结实如瓠,系于巅,若挂物状,果实外有皮如葫芦,核内有皮白如雪,厚半寸,如猪油,食之美如胡桃味,里有汁升余,其清如水,其味美于蜜,食其肉可以不饥,食其汁则解渴。”
随之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潮乎乎的鱼腥味。
不过闻得久了,也就不觉得了。
道路两旁还有数不清的花树,二人都叫不上名字,只是相当的漂亮,火红的,艳粉的,高高的长在树尖上,更有甚者,抽出了长长的枝条,从如云的树冠中伸出手来招呼路上的旅人。
李笏从马车的帘子里伸出一只手,拽了拽云有灵的袖子:“歇息一会儿。”
云有灵听话的拉紧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随侍的护卫连忙趴下,好让小殿下踩着他下马车。
云有灵跳下马车,为李笏挑起车帘,然后半牵半扶着李笏下来。
李笏看着身后把箱笼放在地上,用帽子扇风的侍卫:“劳烦诸位,咱们在此歇息一阵吧。”
众人得了指令,皆放松地坐在地上聊起天来。
进入了岭南,原本有些凉的风打在脸上不知不觉就变得热腾腾的,人的身上也渗出了细微的汗,肌肤和衣物之间变得粘腻。
众人在歇息之余,还豪放地扯开领子纳凉,更有不解气者,直接把上杉脱下,系在腰间。
李笏将长袖挽了几折,走到路旁踮脚折下一朵开的最艳的,有着硕大花瓣的红色花朵,然后递给了身旁的云有灵。
“公子这是何意?我并非女子。”
云有灵有些疑惑,但还是接过了这朵花。
李笏耳朵尖有点泛红:“我看这花开得太过妖艳,还是折下来的好,这才能让其他的也能展露美丽。”
云有灵“哦”了一声。
李笏用手肘碰了他一下,悄声说:“在那。”云有灵顺着李笏眼神的方向,看到了一个紧紧摁着自己腹部的侍卫,远离人群,正靠在大箱笼上休息。
云有灵了然,和李笏悄么声地走近这名正在休息的侍卫。
在行至那人身后的时候,云有灵突然一大步迈到那人面前,一手扶着这人的肩膀,一手摸索到手腕脉搏处。
突然,他抬头猛地看向李笏:“他不行了!”
李笏:“什么!”
说罢,李笏猛地扑到那人身旁,他看到的是一张灰败的,毫无血色的脸,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角留下了鲜血。
“他已经服下金刚石粉了。”云有灵冷静地陈述一件事实。
李笏没有看他,反而是注视着面前的男子:“你这是做甚?”
“...既然他...已经失败,我...还是...自杀为妙,反正,反正天高皇帝远,自杀...与意外无甚区别。”
这人的嘴里全是黏黏的血,以致他说话的时候吐字不清,话音全粘在了一起。
“你......”李笏还想问点什么,却见那人头一歪,没了气息。
李笏立马转头看向云有灵:“他死了?”
“是。”
“把他葬了吧殿下,我们还得赶路。”
听到李笏声音的胡首丘招呼一帮人把这人葬了之后,他问云有灵:“江渊,这人怎么回事啊?”
云有灵淡淡地回应:“突发急病,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胡首丘:“这样啊。”便再没有吱声。
侍卫护送李笏上车,胡首丘凑到云有灵身边,问:“咱们还有多远才到啊?”
云有灵揽过缰绳:“最多三日,咱们就能到大庾岭附近的赣州城,到时候咱们去找知州,再做打算。”
胡首丘:“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