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一潭星》童知意

16、家宴

　　初雪过后，萱林市的第二场雪下在除夕夜。

　　此刻正是万家团圆的日子，路上没什么行人。甚至连路边的商铺和便利店都没几家开灯，反倒是小区的亮灯率比平时高了很多。
　　林柚包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街边的长凳上。

　　脸颊上感觉到一丝凉意，林柚下意识伸手去摸，雪花在手中融化成水。

　　林柚抬头，只见鹅毛般的大雪在眼前飘落。

　　半小时前——

　　林家家族还算兴旺，爷爷奶奶也都还健在，每年的除夕夜，大家都会聚在一起吃家宴。今年的除夕也不例外。

　　只是林柚的父亲，林如勇，在半月前做完植皮手术后出现排异感染，此刻还没办法办理出院手续，母亲去医院照顾她，于是这饭桌上便只有林柚在场。

　　不同于往年家中生意还兴旺时亲戚们的恭维，今年饭桌上林柚鲜少有机会开口。偶有对她的提及，也是在讨论小侄儿的成绩时，说要向林柚姐姐好好学习。

　　姑妈开口问了一句：“听说你爸爸做手术了，怎么你爸妈都没来年夜饭啊，怎么？恢复的不好啊？”

　　不似是关心，更像是在看热闹。

　　爷爷用筷子打了一下她：“过年呢，除夕夜说什么不吉利的，好好吃饭。”

　　袁栀有些不满道：“这怎么能算不吉利的话呢？我妈这是关心舅舅好吧。”

　　姑妈也意识到自己言辞的不当，笑道：“也对，是我的错。”

　　她轻拉了一下袁栀：“小孩子不懂事，别介意。”

　　袁栀十分不依不饶：“本来就是关心——”

　　话还没说完，被奶奶开口打断：“如勇他之前情况好转了，做了手术后又有点小感染，暂时还没办法出院，不过问题不大。”
　　她举杯，笑得慈祥：“新的一年，希望如勇早日出院，大家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了。”

　　饭桌上的氛围活络了些，大家都纷纷举杯祝福。

　　只是仍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年仅五岁的小表弟突然哭了起来，扯着嗓子哀嚎，哭声听起来十分凄凉。

　　旁边他的母亲慌乱的擦着他的眼泪，拍拍他的背：“哎哟，大过年的哭什么，乖宝宝别哭别哭。”

　　表弟眨巴着眼睛，带下几滴泪，显得分外可怜：“妈妈，我怕。”

　　“怕什么呀？”

　　小表弟往母亲的怀里躲了躲：“听说烧伤的人好可怕，脸上都是疤痕，我……我才不想和烧伤的人一起吃饭。”

　　林柚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舅妈尴尬的笑笑，说了句：“不好意思啊，孩子小，不懂事。”

　　林柚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又是孩子小，不懂事。

　　袁栀年纪大些，也许会有些自己的想法。
　　可她这位表弟才五岁，如果不是平时耳濡目染，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奶奶又想打圆场，息事宁人，被林柚抬手制止。

　　林柚毫不客气的开口：“他年纪小，那总有人年纪不小了吧？”

　　“舅妈，舅舅当年失业，工作也是我爸给你们介绍的吧。怎么，现在和你们吃一顿饭都不配了？”

　　就这么一句话，直接撕碎了风平浪静的外壳，搅的场上掀起层层波涛。

　　饭桌上陷入一片死寂，表弟也止住哭声，似乎是被吓到了。

　　舅妈摸了摸表弟的脑袋，讪讪开口：“不是这个意思。”

　　爷爷毕竟是大家长，起身安抚林柚：“柚柚，他也不是有意的，这大过年的，先吃饭。”

　　冠冕堂皇的说辞，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忍。

　　可阖家团圆的日子，父亲此刻还躺在病床上，却被这所谓的家人攻击。
　　她怎么能忍得了。

　　林柚眨巴了两下眼睛，显得很是无辜：“是啊，他不是有意的，是我！是我有意不想让大家好好吃饭的。”

　　随即放下筷子：“你们吃，不打扰你们一家人团圆。”

　　然后就是眼下这幅场景——

　　街上的雪还在飘，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手机明明灭灭，不时弹出几条消息。

　　是【逆袭之我要当学神】群内的消息，方贺期末成绩也保持的不错，父母高兴，给包了个大红包，他在班群和小群内一连发了好多个，群内沸腾。

　　方梦然艾特林柚，问她怎么一直不抢红包。

　　林沐沐：「还用问吗？大过年的，阖家团圆，肯定在忙啊。」

　　方梦然：「对哦，估计在忙吧，等下看到就会抢了。」

　　林柚打量了下眼前的场景，说起来她也无处可去，母亲还暂住在公司，眼神带了些

　　过了片刻，手机铃声响起。

　　林柚接起来，语气带着点不耐烦：“不是说了我没事，不用给我打电话——”

　　“柚子，”对面试探性的叫了她一声，“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许之洋的声音，伴随着烟火炸开的背景音。

　　林柚愣了愣，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堆积的雪花，语气柔和了些：“没什么事。”

　　林柚所在的地方也有小孩子放起烟花，还有小孩绕着她放鞭，骤然的爆竹声在她耳边炸开，把林柚吓了一跳。

　　她突然就想起了去年的此刻，一大家子团团圆圆，爆竹声中迎新年的时刻。

　　她语气带了些哀伤，“就是…和家里人闹了些小矛盾。”

　　随着几声脚步声，对面的背景声转换，传来是钥匙拧开的声音，许之洋道：“你在哪，发个定位。”

　　---

　　因为下雪的缘故，许之洋没有骑他的小电驴，是他父亲开车来的。

　　林柚打开车门，车内的暖气瞬间把身上的雪融化成水，羽绒服外套湿了一片。

　　许之洋给后排的她搭了条毯子，许之洋的父亲许怀远拧开暖水壶递给林柚：“暖暖身子。”

　　林柚乖巧的接过暖水壶。

　　许怀远倒是没有问她为什么和家里吵架，关心道：“今天年夜饭吃饱了吗？要不去我们家再吃点。”

　　林柚抿了一口热水，烫的她舌尖都发麻，她嘶了一声，肚子又不合时宜的叫了一下，她不好意思的抬头，对上许之洋关心的眼神。

　　林柚顿了一下，开口道：“那麻烦许叔叔了。”

　　目的地是白桥路的老家，屋内的灯光暖融融的，许之洋家的年夜饭只有他、许父、爷爷奶奶四人。桌子不大，却也显得温馨。

　　许怀远给林柚盛了碗热汤，开口道：“小柚啊，许之洋他妈妈今天安排了值班，你来了正好，坐她这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许之洋的父母都是警察，遇到春节这样的节假日，值班值守是难免的，在林柚的印象中，许之洋小时候很多个春节都是爷爷奶奶陪着他过的。

　　有时候吃年夜饭吃到一半，片区出了什么事情，许之洋的父母也需要紧急出警。
　　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

　　不过那时候小巷里的小孩很多，大家聚在一起放烟花、玩牌、追天灯，好不热闹。
　　欢声笑语中，林柚从来没察觉出来过他的不开心。

　　此刻回忆起从前，不知道许之洋在某个父母缺席的团年饭，是否也会像她今天这般难过。

　　想到这里，林柚眸色暗了暗。

　　她接过汤乖顺的坐下，还是熟悉的芋头焖鸡，一口下去，连胃都是暖的。

　　这里的年夜饭氛围和林家倒是完全不同。

　　许之洋的爷爷奶奶十分慈爱，许父虽然不太参与许之洋的学业与生活，但也不过多插嘴，只是默默的听着，时不时应和两句。

　　奶奶高兴的笑到合不拢嘴，给林柚一边夹菜一边说：“听洋洋说这次期末考试进了年级前一百，柚子啊，多亏了你啊。”

　　林柚看向旁边的许之洋，他笑着，灯光在眼底晕开，显得张扬又肆意。

　　这次期末考试，就如他当时在主席台上的发言一样，没有一蹴而就，那便翻山越岭，他倒也真的践行了诺言，考进了年级前一百。
　　方老师因此开心的不行，又在寒假前仿佛叮嘱，叫他不能得意忘形，假期也要继续努力。

　　林柚缓缓开口道：“九尺之台，起于垒土，其实和我的关系不大，是许之洋他很努力。
　　——他的努力她都看在眼底，是无数个日夜的奋斗，是垒起来有一座小山那么高的题，是许多个夜晚在实验室的身影，是汗水和拼搏。

　　许之洋也不反驳，扬了扬下巴：“小林老师功不可没。”

　　饭后，屋外的雪渐渐停下，只剩呼啸的风声，林柚在屋内烤了会火，正思索着去处，被许之洋神秘兮兮的叫出去。

　　“嗯？怎么了。”

　　“你等会就知道了。”

　　林柚跟着许之洋到了院子里，随着'咻'的一声，林柚抬头，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许之洋侧过头问道：“好看吗？”

　　林柚的脸被烟花照的暖洋洋的，烟花在眼里忽明忽暗的炸开，他璨然一笑：“嗯，很漂亮，紫色的最漂亮。”

　　“紫色烟花是因为钾元素在燃烧，烟花呈现不同的颜色，对应的也是不同的金属反应，称为焰色反应。”

　　“嗯？”林柚被他逗笑了，“怎么突然开始科普起化学。”

　　许之洋挠挠头：“我的意思是，你以后想看什么颜色的烟花，我都可以给你做。”

　　许之洋逐个点燃其他的烟花，把雪地照的明亮，他开口道：“今夜没有星星，只好画了一个。”

　　林柚低头看去，仙女棒全都被点燃，呈现出星星的形状。

　　烟花持续绽放，整个夜空亮如白昼，许之洋缓缓开口。

　　“愿新年，胜旧年，新的一年，希望我们柚子抬头有星空，脚下有星光，希望你的人生永远璀璨，永远，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