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苑笔记》慕四不易

70、《法苑笔记》第七十章

　　这是一件借款合同纠纷案件，申请执行人梁超平，被执行人赵三起，男，四十六岁，江滨市人。一九九〇年一月，赵三起为了搞船舶运输业务，向梁超平借款四十万元。双方在借款合同中约定：借款年息为30%，借款期限为一九九〇年一月至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底。届时，赵三起归还梁超平本金和利息。后因赵三起未能如期归还借款本息，梁超平便于一九九四年二月十二日向南城区法院起诉赵三起，要求法院判令赵三起给付借款本金和利息。
　　南城区法院经审理于一九九四年三月二十九日作出判决：赵三起于判决生效后三日内给付梁超平借款本息合计捌拾捌万元，并承担案件诉讼费.
　　判决后，原被告双方都没有上诉，梁超平遂于一九九四年四月二十日向南城区法院申请执行。在执行中，赵三起自愿将自己名下一艘一百吨的水泥船抵押给梁超平，并再一次签订了还款计划。执行人员根据申请人梁超平的申请，对赵三起名下的水泥船进行了查封，但考虑到赵三起正在使用该水泥船进行营运，执行人员便将水泥船交由赵三起使用，但强调了这是被人民法院依法查封的财产，只能使用不得变卖。还款计划到期后，赵三起并没有履行还款协议，并且长期逃避法院的执行。一九九五年六月经申请执行人的多次查找，在江滨市的一个住宅小区里，执行人员终于找到了躲藏的赵三起。但此时赵三起已经把抵押给梁超平的水泥船卖掉，没有其他财产可供执行，以至于案件无法执行。
　　大家进行了热烈的讨论，有的主张对赵三起进行司法拘留、罚款，李薇则建议要追究赵三起妨害执行公务罪：我认为赵三起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妨害人民法院执行公务罪，应当追究其刑事责任。
　　皇甫新城认真地听着大家的意见，李薇的发言让他刮目相看，没有想到她和自己想到了一起。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对拒不执行人民法院判决、裁定的行为，并没有专门的罪名予以惩罚，根据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释，对于严重妨害人民法院执行工作、构成犯罪的行为，可以以妨害执行公务罪追究刑事责任。在全国范围内还没有追究这一犯罪的相关报道和案例。本案中，赵三起把经人民法院依法查封的水泥船变卖，导致案件不能执行，严重地妨害了人民法院执行公务，损害了申请执行人的合法权益，具有明显的犯罪故意，且情节比较恶劣，后果比较严重，依法应当追究刑事责任。
　　皇甫新城担任执行庭庭长后，深切地感受到社会上不诚信的现象正在迅速蔓延，人民法院判决、调解的案件执行难度越来越大，恶意逃避债务的情况屡见不鲜，已经成为星火燎原之势。对这种现象如果不进行严厉打击，必将产生严重后果，使市场经济的规范发展受到严重损害，影响社会的稳定。何不利用这起案件表明我们法院坚决打击恶意逃避债务的犯罪行为呢？想到这里皇甫新城点点头：“同志们的发言很好，尤其是李薇同志的发言说到了本案的关键，赵三起不仅仅是消极地不履行法院的判决、调解，而是把法院查封的财产给非法处置了，他的行为情节恶劣，社会影响极坏，已经涉嫌了刑事犯罪，对于这种行为我们要坚决打击，否则我们执行人员执行案件就更难了，被执行人恶意逃避债务的气焰将更加嚣张。就由李薇同志写一份赵三起案件的材料，上报院审判委员会研究后再决定处理意见。”皇甫新城一言定鼎。
　　因为是南城区法院第一起追究被执行人妨害执行公务罪的案件，皇甫新城觉得上审判委员会前必须和秦季章院长汇报一下。
　　秦季章院长听取了皇甫新城介绍赵三起案件的情况后，十分支持：“没有问题，我是持坚决支持态度。这种恶意逃债行为不但损害了申请执行人的合法权利，而且也是在挑战人民法院的司法权威，这种情况如果不通过严厉打击进行遏制，那么你们执行庭执行案件就没有办法进行了，我们的判决不都成了白条？”
　　“秦院长，现在有一个难题。这起案件是我们在执行案件过程中发现的，公安、检察院以前并没有介入、工作。现在被执行人的犯罪事实已经十分清楚，不需要公安的同志进行侦查，因为前期检察院也没有介入，相关的法律规定和司法解释并没有明确的规定，起诉这一道程序怎么解决？”皇甫新城自从决定要启动追究赵三起的刑事责任后，就一直在考虑如何走这些程序。最高人民法院在相关司法解释中，只是规定了对拒不执行人民法院判决、裁定，情节严重构成犯罪的，可以以妨害人民法院执行公务罪予以追究刑事责任。但对追究这一犯罪刑事责任的程序以及公、检、法之间的分工并没有明确的规定。而这一犯罪和其他案件案发的最大不同就是它是在人民法院执行案件过程中，所以公、检一般来说就不会先行介入。我国的刑事法律规定，公安机关行使刑事案件的侦查权，检察院行使批捕权和依法提起公诉，而人民法院则是行使审判权，人民法院在审理案件过程中，可以对案件事实依法进行调查。这就是说，法律并没有授予人民法院侦查权。这种情况下，你把法院调查的案件事实，交给公安机关，让他们提请检察院提起公诉，因为法律没有这方面的规定，他们事先也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工作，所以公安机关一般是不愿意接受案件的。人家不接手案件理由也很充分，案件我都没有参与侦查、调查，你让我公安机关怎么对案件事实负责？
　　秦季章想了一下摇摇头：“这种案件以前也没有处理过，相关程序问题怎么走，你们还是要好好研究，刑事案件的程序问题是最大的问题，在这方面不能马虎。”
　　皇甫新城回到办公室后，闭目沉思了一会。为何不去找蒋正君检察长讨教呢？他可是老刑事案件专家了。
　　来到三楼的检察长办公室，蒋正君正在阅卷。见皇甫新城走进办公室很是高兴：“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来看我老头子？”法院、检察院虽然同在一栋楼里，但因为各自工作都很忙，自蒋正君升任检察长后，皇甫新城只是到蒋正君办公室去过一次，是向他表示祝贺之意的。当然，之所以去得少，还有一个原因是考虑秦季章院长的感受。蒋正君在法院时，大家都知道皇甫新城和蒋正君两人走得很近，现在蒋正君调到了检察院担任检察长了，你这个法院的二把手和蒋正君这个检察院的一把手来往密切，你让秦季章心里怎么想？
　　蒋正君亲自给皇甫新城泡了一杯茶：“你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说说，我老头子能不能帮你忙？”
　　“老领导，你是活神仙，还真有事情要请你帮我忙。我碰到了一个难题，来请教你这个刑事专家。”皇甫新城就把赵三起的案件情况说了一遍。“我想请老领导给我出出主意。”
　　蒋正君笑了笑后点点头：“这还真是一个新问题，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释只是规定了对拒不执行法院判决、裁定，情节严重构成犯罪的，以妨害人民法院执行公务罪追究刑事责任，并没有规定明确具体的程序。现在你们已经把事实调查清楚了，对不？”
　　皇甫新城点点头：“是的，事实已经很清楚，也不需要公安侦查了。”
　　“你就这样，把你们的执行案件卷宗移交给我们，写一份移交函，移交函里说明你们查明的案件事实，要求我们就你们查明的案件事实提起公诉。你看怎么样？”蒋正君说道。
　　“那就太好了。谢谢老领导。”皇甫新城不是没有想到这样的处理方法，但现在由蒋正君这个检察长提出了就更是顺理成章。
　　程序问题解决了，案件很快就有了结果，南城区检察院提起公诉后，南城区法院很快就做出了判决：根据本案被告人赵三起的犯罪事实，综合考虑本案的情节、犯罪数额和社会危害性，以妨害执行公务罪判处被告人赵三起有期徒刑二年六个月。这已经是比较重的判罚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规定，妨害执行公务罪的最高刑是三年有期徒刑。
　　南城区法院的判决一出，在江滨市乃至东江省引起了强烈反响。很多人惊呼：没有想到做老赖还要坐牢。一时间很多原来不准备还钱的、躲避法院执行的老赖，纷纷走进法院清偿了债务。
　　这一连锁反应是皇甫新城没有预料到的，江滨市中级法院和东江省高级法院都要求南城区法院向他们报送这个案件的相关材料，他们研究后要在全市、全省推广。

　　办公室副主任孙雨绮到龄退休，尚金琳被调任院办公室副主任。秦季章让皇甫新城提一个人选接替尚金琳担任执行庭副庭长。
　　皇甫新城知道，这是秦季章院长对他这个常务副院长的一次人事放权。稍做推辞后，皇甫新城便直接提议是不是把孙红岩调到执行庭：“秦院长，我是这样考虑的，我以前在经济审判庭和孙红岩共事过一段时间，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为人沉稳，工作踏踏实实，还是比较适合做执行工作的。”既然一把手把这个权力交给自己，当然得给执行庭配一个自己放心满意的助手。虽然尚金琳在执行庭这一段时间，和自己配合得还算是不错，但她毕竟是一个女同志，总觉得做冲冲杀杀的执行工作，并不是很合适。借着这次尚金琳调走的机会，能够给执行庭配一个放心能干的副庭长，也可以让自己腾出更多时间，去履行党组副书记、副院长的职责。
　　“行啊，既然让你选，就是为你找一个得力的助手。你到执行庭工作后，执行庭的各项工作有了很大起色，在全市法院执行系统也是进入了第一梯队。以后你要腾出手来，为我分担一些院里方方面面的工作。你也不可能总是在执行庭庭长这个岗位上，还是要多接触些全院管理工作。”秦季章笑着说道。

　　上周五，省高级法院来电：已经收到了南城区法院报送的赵三起一案的案件材料，经过研究，省高级法院认为南城区法院的这一做法很有新意，对执行工作的促进作用很大，具有在全省法院系统推广的现实意义和价值。故此，省高级法院党组研究决定，派出由省高级法院执行庭和研究室组成的联合调研组，对南城区法院执行工作进行综合调研。
　　考虑到省法院这次来院调研的人员可能比较多，皇甫西城向秦季章院长作了汇报，请示具体的接待工作。
　　秦季章院长指示：这是一次难得的宣传南城区法院执行工作的契机，有皇甫新城副院长牵头，做好接待省法院调研组的工作，周一晚上安排在南城宾馆招待省法院调研组。
　　下午三点钟，以省高级法院执行庭庭长柳传雄和调研室主任汪明洪带领的省高级法院调研组一行九人来到了南城区法院。南城区法院院长秦季章因参加区委会议，由党组副书记、副院长皇甫新城出面接待省高级法院调研组。
　　省高级法院执行庭庭长柳传雄提出这次调研主要围绕两个方面：一是调研南城区法院执行工作中执行实施权与执行裁决权分离的改革。二是调研南城区法院在以妨害执行公务罪追究被执行人拒不执行法院判决、裁定刑事责任方面的审判工作经验。
　　按照省高级法院调研组的要求，皇甫新城代表南城区法院做了《南城区人民法院执行实施权与执行裁决权分离的改革工作汇报》和《南城区人民法院以妨害执行公务罪追究拒不执行法院判决、裁定刑事责任的工作汇报》，因为这两项工作都是在皇甫新城亲自筹划和指挥下完成的，所以皇甫新城基本上脱稿汇报，事先准备的材料只是摆在一旁做了一个样子。
　　皇甫新城汇报后，分别有孙红岩副庭长就执行实施权和执行裁决权分离的具体操作办法做了说明。李薇对追究赵三起以妨害执行公务罪追究被执行人拒不执行人民法院判决、裁定刑事责任的一些工作细节做了解释。
　　最后由皇甫新城针对调研组成员的一些问题进行了详细地解说。在解说中，皇甫新城向调研组介绍了这两项工作的前提、思路、具体操作中要注意的事项等。
　　一直到下午六点钟调研汇报会才结束。从区里参加会议回来的秦季章到会向省高级法院调研组的同志表示了问候。
　　晚上，南城区法院在南城宾馆安排了丰盛的招待晚宴。南城区法院的所有院级领导和执行庭的全部工作人员一起参加了这场招待晚宴。
　　在招待晚宴上，省高级法院执行庭庭长柳传雄同志对南城区法院的执行工作大力赞扬，表示将向省高级法院党组进行专门汇报，在全省推广南城区法院的执行工作经验。
　　秦季章院长则对省高级法院调研组一行到南城区法院指导工作，表示热烈的欢迎。他指出南城区法院的执行工作一直得到了省高级法院执行庭领导的关心和指导。说到这里秦季章回过头来看着皇甫新城：“没有柳庭长的指示，你在丹城市华亭县华宝县就没有那么容易脱身吧？”
　　“院长，是啊，感谢省高级法院执行庭领导的关心和爱护啊！我们工作中取得一点一滴的成绩都与省高级法院同志的指导、帮助是分不开的。”皇甫新城是深有感触。
　　酒宴后，皇甫新城把事先准备好的九份南城区土特产送到了省高级法院调研组的汽车上。
　　过了一个星期，省高级法院向全省法院发文推广南城区法院的执行工作经验，号召全省各级法院学习南城区法院敢于创新、善于创新的工作精神，在工作中大力推广南城区法院先进工作经验和优秀的工作方法，把东江省法院系统的各项工作推向一个新的高点。
　　秦季章院长在一次与皇甫新城的交心谈话中说道：“皇甫啊，你总是让我惊喜啊。没有想到你到执行庭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把一个在全市排名落后的执行庭带成了全省执行工作的排头兵。看来，我是留不住你了啊！”
　　秦季章说得还真是事实，一是因为皇甫新城未雨绸缪，在刚到执行庭担任庭长时就抓了执行积案的清理工作，二是搞了执行实施权与执行裁决权的分离，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执行案件的质量，同时也防止了执行员的权力滥用，三是因为有了第二钢铁厂的三千四百七十四件案件的数量衬托，南城区法院一九九五年的执行工作质量和效率数据在全省区县法院中处于遥遥领先的地位。要知道，就只是第二钢铁厂的那三千四百七十四起案件，全部执行到位，就让南城区法院执行庭的执行案件执行标的到位率提高了九个百分点。

　　今天是一九九五年十月十六日，星期一，从区委区政府传来消息，区长黄虎成调任江滨市市委常委、临江县县委书记。这印证了皇甫新城以前对黄虎成的猜测。
　　黄虎成今年还不到四十六周岁，从省属公司的副总下到南城区不到几年的时间，就从南城区委常委、组织部长升到了江滨市市委常委、临江县委书记。要知道，江滨市现在是副省级城市，市委常委是名正言顺的正厅职干部，离副省级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在江滨市大家都知道，临江县是政治、经济大县。说它是政治大县是指临江县委书记一般都有市委常委兼任。说它是经济大县，是指临江县的经济规模在全市十三个区县稳居第一。所以黄虎成能调到这样的地方去主政，其前途的想象空间就大了。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三日，星期五，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南城区法院传开了：经济审判庭的审判员苏芃被江滨市纪委双规了。
　　皇甫新城调到南城区法院以后，和苏芃短暂共事过几个月。对苏芃并不是很了解。不过有一件事让皇甫新城记忆很深，那就是当时皇甫新城刚到经济审判庭任庭长时，为了让江滨市东辉集团公司的经济纠纷案件到南城区法院立案，和东辉集团公司有一个协议：东辉集团公司的诉讼费、财产保全费以及办理案件的出差费由东辉集团公司交到南城区法院，南城区法院的工作人员产生的出差费在南城区法院报销。当时皇甫新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是啊，在哪里报销不都一样吗？谁知道，这一件事遭到了苏芃的坚决反对。后来皇甫新城才知道苏芃之所以反对，是他想从当事人单位里多报销出差费用。这件事让皇甫新城对苏芃这个人产生了看法：这个人很危险！
　　苏芃被双规的事，在南城区法院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为了保持正常的审判、执行工作局面，南城区法院专门召开了全院工作人员大会，在会上秦季章院长提出了要求：不信谣言、不传谣言。每个人都要积极配合市纪委的调查。
　　按照干部管理权限，像苏芃这样级别的干部还达不到市纪委来查处，但在各级纪委办理查处违规违纪案件中，有时为了防止不应有的干扰，纪委部门常常提级审查一些案件也是常有的事。
　　在苏芃被双规了一个星期后，经济审判庭庭长程明也被市纪委以协助调查为由带到市纪委。这一下整个南城区法院像炸了锅一样，一时间大家都是人心惶惶，极个别与苏芃和程明走得比较近的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