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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集市 ...

  •   第二日清早,晴晓还没醒呢,珊瑚是毫不留情就冲进了屋。
      虽说这园子里确实她最大,虽说对于异性的概念始终都有点奇奇怪怪,虽说珊瑚年纪确实可以当他的娘了,但我们身体年龄九岁、心理年龄却已经二十三的慕容晴晓,依旧表示相当难以接受。
      可惜的是,珊瑚才不会管她眼里的娃娃如何抗议。她从很久之前就发现自己完全说不动晴晓,这孩子比绮璐还要年幼,可心里盘算一套又一套,想硬拗更是不可能,是个与外表完全不同、难啃的硬骨头。
      ——不过她虽没那么聪明,但熟练人情世故,很快就发现了对方的致命弱点。
      “绮璐说想去集市上买东西哦,阿晴你不来吗?”
      “……来。但是你先出去。”
      显然,元绮璐已经成为了对付慕容晴晓的终极武器。
      原本今天有武打师父上门教习,别看绮璐老是左脚绊右脚,他的战斗力可比病秧子晴晓要高多了。晴晓刚出生时的疑虑一点不错,比起慕容素云健康的身体,这慕容晴晓真就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绮璐练武是朝着一招制敌去的,他练武嘛,只能说成果堪忧,顶多让他生病的频率从三天变成四天。
      所以对于躲武打课这件事,就像绮璐很高兴能够躲过任意诗书礼乐课一般,即便不考虑和绮璐同行的因素,晴晓也相当爽快地就接受了出门逛街的安排。
      于是几人便坐马车出园。
      北斗园的车外饰并不算豪华,只比寻常马车大了一圈,内里倒是应有尽有,连细节都做到了最好,也不会像寻常马车那样颠得厉害。
      绮璐如今没什么金钱概念,晴晓却很清楚这种潜在的奢华要耗资多少,对元染锦的身份也多加质疑,可惜始终没能猜出什么头绪。
      等到了集市外面,三人便停车下去,只留马夫们看管车子。
      “绮璐要买什么?”晴晓问的是珊瑚。
      小绮璐很少出门,对集市相当好奇,此时东走西逛相当兴奋,晴晓和珊瑚则跟在后边。刚才一路上被还犯着困的晴晓睡过去了,没能和绮璐搭上话,这集子热闹是热闹,人乱糟糟的,更不比从前平邡的车水马龙,他很难提起什么兴致来。
      “衣料?还是什么胭脂来着?忘了,嘿嘿。”珊瑚笑嘻嘻地回答。
      这些明显是你自己想要买的东西吧!晴晓无语极了。
      此时再问绮璐就像要催他赶紧买好回去似的,晴晓自然做不出来,他也没有想要的东西,便随意和珊瑚问起了昨日那副画的事情。
      “啊?主书房里的画像?”珊瑚闻言瞪大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我我我不知道!”
      “你也好歹装得像一点……”
      晴晓实在是无言以对,忍不住刺挠了她一句。
      “这个,那个,你问这做什么,和你没有关系吧。”
      珊瑚分明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甚至为此拿出了大人的款:“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老是问东问西,等你们长大,老爷看时机成熟自然就会告诉你们了。”
      老爷指的自然是元染锦。
      如此论调无疑加深了晴晓的猜测。心说那画的果然是元染锦的爱慕之人,怪不得这北斗园的池子里年年都要种上一池蓝色鸢尾花,感情是在搞传达不到的爱恋那套。可鸢尾花的品格,是优雅兼具坚韧的人格,比起画上女子,赠画的王夫人本人才更匹配些吧,只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着实是真理。
      一声轻呼打断了晴晓正在心底翻着的白眼。
      顺着发出讶语的珊瑚的视线看过去,路边就地摆着一个花草摊,林林总总有不少植株,一侧有颗不到两米的桔树,枝叶修剪成了宝塔的形状。
      “这是金桔?”
      “小哥儿好眼力!”
      摊主自然也注意到了两人,敏锐捕捉到晴晓的自言自语,开始源源不断地推销起他的树来。原来这是他林子里的树苗,梁丘气候并不太适合于桔类生长,金桔更不是寻常百姓家吃得起的水果,本就用于上贡较多,岂料近年启明帝严令拒绝了所有地方官员的自行上贡,这果农一下子没了收入,无奈之下只好找人接手树种,好改种别的作物去。
      “这样摆摊也能找到人?”晴晓对树并不在意,摊主的一番话倒勾起了他的兴趣来。
      “能卖掉一株是一株吧。如果是在高阳就好了,高阳人很喜欢在院里种金桔,不吃也可用作观赏,听说那边贵族圈里还流行用小株的金桔树盆景装饰。”果农叹气,还待说点什么,却听到几人身后传来骚动,不待晴晓回头,只觉得一股大力突然冲击而来,直接将他撞倒在地。
      “阿晴!”珊瑚被唬了一跳,她倒是运气好躲过了这无妄之灾。
      所幸来人没有再继续冲撞下去,被后续紧跟而来的官兵直接带去衙门看管了,余下一官兵略问几句,确认唯一的伤员慕容晴晓无甚大碍便也走了。这内城大街上是不允许无故飞马狂奔的,不知那人是马匹受惊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总之一路被撞的铺子总得他掏点银子才能平事,唯独可怜的晴晓眼冒金星却得不到任何赔偿,着实是心里拱火。
      珊瑚待他缓了一会才拉他起来,晴晓看着那罪魁祸首被拉走的背影,刚感觉此人略有些眼熟,猛然惊觉大事不妙:“绮璐!”
      绮璐不知何时已和他们走散了,两人竟都没有察觉到。
      ++++++
      来不及回园子叫人帮忙,也不敢在这大街上乱喊绮璐的名字,珊瑚奔走在各个店铺去问有没有人见过她走失的“儿子”,晴晓则沿着之前的线路往各个巷子里望,企图能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他只觉得心跳如鼓,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和对方失去联系,刚被撞过一回还在发软的腿几乎迈不动步子,紧绷的神经牵着视线,眼前都是一片模糊的虚影。
      会在哪里?是被拐走了?可绮璐不信任外人,自己和珊瑚又在身后,没道理会主动跟着别人走;
      有人跟踪趁乱带走了他?也不可能,这里人来人往,绮璐察觉到有危险自己能够反抗,不至于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是迷路了?毕竟他没有来过这个街市几次,应当就是不认识路的才正常。
      想到这里,晴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想一想,绮璐会在哪里,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他。如果他真的迷路了、或是遇到了危险情况,以绮璐的性格,他会怎么做,会向谁求助……
      “叮——”
      一声脆响打断了晴晓的思路。
      没能看清是什么落地,东西已被一名年轻男子弯腰捡了起来,他身前方才与晴晓擦肩而过的二三年轻男子回头催促他快走。
      晴晓不免往此人身上多投去了一分视线,随即心神猛地一颤。
      他手上竟然抱着绮璐的外衣!
      那几个年轻男子走路极快,若不赶紧追上去必然会跟丢,但追上去对方也未必愿意给出绮璐的下落,以晴晓的身子怕是阻拦不住他们的脚步。在这电光火石的抉择中,晴晓拉扯出记忆里闪回的片段,依稀分辨出这几个男子是从前方一小巷口出来的。
      强压下心中的窒息感,晴晓大喊了一声珊瑚,希望对方能够注意到这里的情况,随即拔腿奔向了那个小巷。

      “绮璐!”
      所幸,果然在巷道深处发现了受伤的绮璐。
      看到孩子棕色的长发凌乱,里衣被摔打得尽是泥灰,因巷道灰暗无法迅速确定伤情,但能注意到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一块擦伤,晴晓只觉得血气上涌,嗡的一声就炸了,仿佛有一股刺痛从指尖快速往上蔓延,增大,尖锐地刺穿着他的大脑。
      “阿晴。”绮璐原本似是刚站起身准备向外走,在这里安安静静的也没有哭闹,忽然见到晴晓出现又是这般反应,反倒露出了害怕的表情,怯生生地安慰起对方来:“我没事的。”
      这会儿听到晴晓呼喊的珊瑚也赶了过来,看到绮璐的形容同样吓了一跳,拉着他的手反复检查了好一会,总算相信绮璐确实没受到太大伤害,才把她流了满脸的眼泪鼻涕给擦了。
      原来绮璐果真是迷路了,甚至都没有听到飞马的动静,只在周边小巷里转来转去找不到出口。想来那群小混混先前就已经注意上他,看他衣着华贵便起了贪婪之心,正好逮住机会。珊瑚给他挂身上的那些玉佩香袋,并几个小荷包以及外袍全被抢走了。幸好一群没有根基的混混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以免惹火上身,此地捕快出动的速度从那当街纵马者被捕足可见一斑,绮璐身上的伤多数是在被抢时摔倒在地蹭伤的。
      此时刚入春,天气还相当冷,好在没等只着里衣的绮璐喊冷,珊瑚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套了件外袍出来给他披上。
      “为什么不打回去。”
      得知绮璐的伤没有大碍,晴晓脸上也未露出分毫轻松的神色,反而是愈发阴沉了。
      元染锦这六年从未现身,但对他们二人显然有着完全不同的态度。收绮璐为养子自不必说,而两人平日里学习的课程明面上相同,实则却大相径庭——晴晓虽有自己的教习师父,不过练一些强身健体的八段锦,绮璐却是实打实的在练武,元染锦更是将一套顶级心法留下给他参悟,哪怕绮璐如今才只有十一岁,对付一群小混混也是毫无压力的。
      面对晴晓的质问,绮璐选择了沉默。大约半炷香功夫,谁都没有开口。
      一旁的珊瑚眼看两人对峙,平时一直冷冷淡淡、只喜欢黏着绮璐的晴晓像是要吃人般盯着对方,向来乖巧开朗的绮璐倒安安静静低头不语。心想这小孩吵架原本应该蛮有意思的画面,怎么如今看起来还颇为渗人,忍不住上去打了个圆场。
      “绮璐的东西买好了吗?我们去胭脂铺?”
      她可不想再提走丢被抢的问题了,晴晓别又把火发到她头上,回头让马夫通知园里护卫处理就是。
      绮璐摇摇头,又点点头。
      “什么胭脂?”
      晴晓闻言一愣,没想到绮璐是真的要买胭脂。
      只是这会儿再说什么绮璐也不回答了。晴晓心里更是包着一股气,心疼绮璐,怨他不知道保护自己,连辩解都不肯辩上几句。还恨自己没能及时赶到,害得绮璐被欺负,又没能力追上那群混混揍回去报仇,也失了说话的兴致。
      三人便沉默着走到胭脂铺,再没心思管路边的热闹街景。
      走近一瞧,那铺子老板正和人聊得热火朝天。
      “……还真是,那紫竹林最近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也不知道林子里都有些什么宝贝。”她倚在门框边,捻起一粒蜜饯往嘴里送,毫无半点端庄娴静的模样:“难道是去挖笋的吗,不过这新鲜的笋子确实味道不错,改明也让我家那个给我做来尝尝。”
      正说到兴头上,还是与老板聊天那位朝她努了努嘴,她才注意到有客人上门,连忙止了话头,谄媚地凑了过来。
      “几位要买什么呀?”
      “掌柜好,这里有‘零雨夜莺’吗?”
      与已经练就了一身保护色的晴晓不同,绮璐确确实实有些怕生,且如今和外人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努力鼓起勇气才和老板搭上话。
      胭脂铺老板听到这词眉头一皱,见他是个富贵公子的模样,此时却又形容颇为邋遢,愈加不解。随后视线从他身后的晴晓与珊瑚两人身上扫过,在珊瑚脸上停留了片刻,方才略做恍然,请几人稍等,去里屋拿这“零雨夜莺”去了。
      晴晓本就不明白绮璐为何要买胭脂,听到如此怪名字一时没解其字,心里更是升腾起了疑惑。开始猜想大概又是那园里的侍女们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时兴货色,忽悠绮璐出来帮她们代买的。
      原本倒也不值得一提,但毕竟刚出过事,即便不提没这胭脂便没得遭受这种无妄之灾,单就她们把绮璐当采办使唤这个问题就够他心里不爽的了。别说绮璐目前是北斗园主人元染锦的养子,哪怕不是呢,在他心里都觉得旁人全都对绮璐多一分尊重才应该。
      老板再出来时便把胭脂连同一张写着《豳风·东山》中“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一句的花笺交给了珊瑚,晴晓这才知道这胭脂名字来自此处,结合之前那倚门谈笑的场景,心底不免鄙夷这店老板附庸风雅也没有把诗词用对,这首歌可没有一点形容女子美貌或者赞颂爱情美好的意思。
      付了钱,三人便又沉默着往回走。
      这次珊瑚可不敢再让两个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了,仅在他们后面两步亦步亦趋跟着,更是死死盯着两人,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晴晓体验了一把真实的如芒在背,心烦得很。
      被元染锦带来北斗园后,他确实松懈了不少。年纪尚小,也指挥不动这园里的人,想着如今政治格局不同,距离他们的十四岁也还有多年,便总想再过两年安生日子再说,不愿意把那些血淋淋的事实摆到台面上。
      且晴晓知道绮璐没有前世记忆,自然不会和自己一样在外小心翼翼,生怕被那不知道在哪里的仇家发现了。可说到底,他的小心翼翼也没能避免问题发生,幸而这次撞见的是几个小混混,倘若运气不好真是当时冲着绮璐来的杀手、亦或者什么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呢?
      绮璐在小巷中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但晴晓能猜到,无非是不想以暴制暴。
      他厌恶这一味的善良,但知道他的想法有他的逻辑,甚至自己也是这份善良的受益者,说到底还是在迁怒。
      那自己到底在无理取闹什么呢?想通的晴晓别着脸向一旁侧开,手却悄悄抓住了绮璐的袖口。
      “阿晴?你不生气了吗?”
      绮璐马上注意到了对方的举动,立刻开心起来,对晴晓眨巴着他大大的眼睛。
      晴晓见状,原本还堵得慌的胸口霎时软成了一片,哪还有生气的心思啊,只剩下对他的心疼了。
      “唉……”晴晓长叹一口气。
      “阿晴,阿晴,以后出来这样抓住我好不好,我就不会再迷路啦。”
      男孩伸手反握住晴晓的手背,温暖的指尖从他的指缝中扣下,拉着他的手晃悠了两下以示确实是牢牢牵住了。虽并非十指相扣且姿势显得相当别扭,却也是两人之间从未有过的交握。
      明知这只是绮璐对自己的安慰,明知这只是孩童之间纯粹的友谊,晴晓还是不免因这突如其来的一握心中发颤,连同方才来来回回的激荡心情,一并红了眼眶。
      为掩饰失态,加上清楚诸多事情都只能徐徐图之——绮璐实际上是个相当固执的性子,想要劝动他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晴晓也只好暂时不再追究,掩下悸动,问起那胭脂到底怎么回事了。
      在身后看完了全程的珊瑚这才放下心,三人安全回到马车上,交代了马夫几句,此次算是有惊无险地回了北斗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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