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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来电 ...

  •   南国的春天多雨潮湿,空气中挤满了小水珠,屋檐下墙角上玻璃窗到处爬满了它们的身影,洗衣机的衣服拿出来都能再爬上一万个小水滴。米亚看着紧闭的阳台门叹了口气,打开了烘干机,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一件件挂进去,小小的一居室,快要塞不进插脚的地方了。

      烘干机呼呼的响着,温热的空气散逸出来,屋子里也暖和了些许。米亚拿了小凳子坐在烘干机旁边发呆,明明是上午八九点的时光,室外灰蒙蒙的,只能隐约察觉出是白天,一会天空又扯出了细细密密的雨丝,轻轻的,柔柔的,给这一片已经吸满了水的世界再披上一层水衣。过了不知多久,厨房的闹铃惊醒了呆坐的米亚,灶台上小火翻滚着的白粥弥漫着白色的热气,食物香甜的味道随着一起飘散,引得人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口水。

      一个人吃饭难免难做,但是米亚在吃上挑嘴,冰箱里塞满了平日做的小食:酱好的鹌鹑蛋一盒,泡好的小黄瓜一罐,盐拌的萝卜丝又一盒,油炒的菇丁又是一盒,盐菜炒的毛豆分成小盒冻着,卤好的牛肉还有切成的半盘。米亚拿出盘子东拨一点西拨一点,很快装了大半盘子,配上新煮好的白粥,又是一餐落胃。

      吃完早餐,米亚拿了尺在厨房仔细丈量,一居室还是太小了,本就闭塞的厨房怎么也挤不出一个洗碗机的位置,“赚钱呐,还是要赚钱。”——米亚咬了咬牙,收好尺子,拿出电脑开始码字,一个个字符从指尖跳出来,一会又被删去:“不行,不行,今天状态不好。”米亚又叹了口气,两只手抬起来抓了抓头发,只把头发揉成鸟窝一样才捂着脑袋闷哼了一声。

      “算了,还是做饭吧。”米亚打开冰箱门检查了一番存货拿起手机开始下单:“这个天根本没法子出门,我已经半个月没去市场了,这个月生活费要超标。”米亚一边嘀咕一边熟练的查看“买一送一”产品,牛仔骨,台湾肠,南美白虾的头顶上都写着“买一送一,好着数呢,快来买我啊。”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起,牛仔骨只需要一点点黄油和盐就可以煎得香嫩可口,虾要去壳挑线,用煎牛仔骨剩下的油稍微煎一下撒上细盐就可以了。煎锅洗净了,小火盖上盖子慢慢把肠仔烘熟。巴掌大的菜苗洗净了只要稍微过一下开水,用酱油醋拌一下爽口又解腻,新鲜的黄瓜洗净了沥干水放进冰箱,比起水果来,黄瓜真是又便宜又健康,米亚觉得自己很会过日子。豆芽掐头去尾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同样烫过了开水稍微挤掉多余的水分,只要一点点盐一点点辣油拌一拌就是一盘好菜,每次米亚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时候就会买上一袋豆芽,在厨房坐上半天,手里一根根的把豆芽掐头去尾,脑子里一遍遍的排版将要做的事情,慢慢的毫无头绪的日子有了头绪,慌乱无章的文章有了进程,既不会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浪费时光,也不需要多另外一个人来监督催促。有时候米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享受这样一个人的日子,至少在当下没有了“明天必须起来做什么”的压迫感,也不会抱着着“我不做总会有人做”的期待,更不会又“我为什么要做这些”的烦躁感,当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时候,心甘情愿仿佛是很自然的一件事,不需要考虑另外一个人的需求真是太轻松了,至少当下让我轻松一会吧。

      新鲜的玉米蒸了两根,连带着晚餐一起解决了,冰箱是独居生活的最大帮手,只要少少的做一次就可以积攒两三天的食材,一个星期只需要做两顿饭不要太轻松,甚至一个星期不做饭也可以,还有可爱的外卖小哥等着,一支一块钱的矿泉水就可以换来小哥真心的笑容,甚至会问一下:“要不要帮你把垃圾带下去?”再不会有人说:“你整天吃外卖也不行啊。”哪里就整天吃了?哪里就整天吃了?不过是做饭做腻了不知道买什么菜,不过是厨房的油烟熏着了不想再打开火。米亚甩了甩头,把这些荒唐的想法甩出脑子,过去了,都过去了,谁忍受着的不是她该得的呢?

      湿漉漉的天气,连被窝都是潮湿寒冷的,吃饱喝足的米亚端了一杯热水窝在小凳子上眯着眼睛听歌,这种天气需要一些音乐避免沉沦,民谣刚刚好,小清新,不烦躁也不苦情。衣服烘干了,暖烘烘的收起来,衣橱里防潮袋已经集满了半袋子水,需要再挂上两个。

      烘干机可以短暂的回到它的箱子里叠起来,摞摞摞叠叠高之后,一居室显得空旷了一些,米亚打开电脑,开始码她的小酸文,“加油啊,明天有没有饭吃就靠你了。”灰蒙蒙的天渐渐变暗,屋子里循环的歌曲一直没有变,整天开着的灯并没有显出时间的差别,哒哒哒的键盘声一直没有停,直到一阵又一阵的电话音乐打断这安稳的一幕。米亚停下来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天黑了啊。”嘟囔着开始寻找埋在书堆里的手机。

      母上大人四个大字先于屏幕的背景跳了出来,米亚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键,母上花白的头发和尖锐的声音也不知道哪个先出现,屏幕里母上一脸焦急:“你离婚了?是不是女婿出轨了?你现在在哪?我叫你抓住家里的钱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我怎么生出你这么傻的闺女,我告诉你,你可别便宜他······”

      米亚揉了揉额头,试图打断母上大人的话:“妈,不是,妈——”最后不得不放弃,把手机支在餐桌上开始准备吃晚餐。米亚端起了碗,母上大人终于停了下来,让米亚调转摄像头,看到盘子里有才有肉,稍微减弱了声音说:“你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不想过了。”

      “不想过了,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得不知足。你几十年靠人养着没上过班,如今你能干什么?”

      “我在朋友公司帮忙,一个月也有几千块,”米亚三口两口吃完说:“那个妈,老板有个数让我算一下,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啊,我现在挺好的。”说完米亚按掉了电话,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也不去管是谁给二老透露的消息。看来母上大人是刚收到消息,还没缓过神来,明天可能就要不停的电话轰炸了。米亚想了想给前夫发了个消息:“我妈知道离婚的事了,她要是打你电话,你就让她找我。”

      “好”——半晌前夫回了个消息,微信通讯画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半天也只得一个“好”字。离婚之后米亚在老房子里住了大半年才攒钱搬出来,前夫一直住着公司宿舍,告诉米亚“房子你可以一直住着,好歹不需要房租。”可是就这么住着算怎么回事,如今搬了出来,米亚觉得气都可以喘得粗些。

      思路被打断了,米亚没有继续写下去的心情,外面湿漉漉的,不要说散步了,出门不摔倒就是好事。在书堆里坐下,米亚看起了《初等数学思想》,这真是一套神奇的书,既引人入胜又催眠,米亚想“哪天我不缺钱了,一定写个好看的数学故事书。”米亚又想起那丢失的未名湖的链接,曾经有人把那些数学家哲学家物理学家们的故事写得专业又八卦,可惜没有打印保存下来,如今怎么也找不到了,那才是好看的数学故事。手机里十点的闹铃响起,米亚放下草稿纸,收拾衣服准备洗澡睡觉,自从一个人出来住,米亚的衣食住行都规律了许多,一日按时吃三餐,十一点一定准时上床,早餐八点怎么也起床了,以往一睡半天,一摸上手机就刷到两三点的情况再没有出现过,没有人给自己兜底的时候,自律好像也没那么难。

      第二天照旧雾蒙蒙湿漉漉的,南国的春天和回南天几乎挂等号,今年这已是第二波回南天了,去年厄尔尼洛天气刚过去,今年拉尼娅天气还不稳定,这雨下得一阵一阵的,一阵就是大半个月,米亚已经不记得太阳是什么样子了,从窗边看下去,树葱绿草剔透,一切都是那么得生机勃勃,如果不是这么湿的话,正是踏春的好天气,清明快近了呢。

      晚上,米亚照旧接到了母上大人的电话:“你这个死尼姑芯子,干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女婿没动过你一根手指头,没说过你一句重话,你对得起谁啊你?说出去我的老脸都丢光了,女婿还劝我······”母上大人一边责骂一边掉眼泪。

      米亚知道母上还是给前夫打了电话,前夫在母上大人眼里是天下第一好男人,连她的亲儿子都要排在女婿的后面。这个女婿会读书能赚钱养家,温和有礼干家务带孩子,母上大人因此一直酸:“也不知道你哪辈子修来的好福气,摊上这么个好女婿。”“你爸从来不会帮我带一天孩子,你们拉了他能掐着胳膊把你们塞给我。”·····后来她儿子也生了儿子,她就说自己的儿子:“你也学学你姐夫,看看姐夫是怎么带孩子的,哪里像你就知道凶。”米亚生了女儿之后,母上大人看她的公公婆婆没办法帮她带孩子就一直劝说她:“你把孩子给我带回乡下去,抓紧时间养好身体再生个儿子。”

      随着女儿慢慢长大,米亚每年都能接到婆家和娘家的生子秘方。前夫一力担住了来自婆家的压力,娘家的就没有办法了,每年过完年母上大人就去问神,然后告诉米亚“你今年几月份和几月份怀孕会怀儿子,其他时间都不行。”然后到了这两个月份之前要打电话问“你没有怀孕吧”,到了月份又问“你怀孕了没有啊?”一年到头翻来覆去的说:“反正你现在在家里闲着也没事,生个儿子刚刚好。”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是前世今生的故事。米亚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就这么决绝的决定不生了,二胎开放了,三胎也开放了,如今单身妈妈一样可以给孩子上户口,生孩子的禁制消失了,好像生孩子的欲望也消失了。

      米亚把电话放在一边,任由母上大人责骂哭泣。几年前米亚问:“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了呢?”母上大人生气的嘟囔着:“我把你生下来还生出不好来了?”米亚想“我们每个人都不是自己决定是否要到这个世界上来,每个人都这么稀里糊涂的被生出来,然后随波逐流的长大,别人读书自己也读书,别人工作自己也工作,别人生小孩自己也生小孩,像一个永不停息周而复始的圆。我这是间断性挣扎一下打破了这个圆,又躺下去随波浊流圆了回去,现在又挣扎着要自己站起来,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

      母上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电话,米亚也没有心思码字,打开电脑听歌。每次跟母上大人通完电话,米亚总是会听一些喧闹的电子摇滚,那些嘶吼带着一股力量把一些情绪从米亚的身体里驱赶出去。

      米亚第一次听摇滚还是刚上大学的时候,阶梯教室里校园乐队正在开演唱会,贝斯手是个短发的姑娘,浓密的黑色头发短得几乎贴着头皮,比很多男生的头发都要短许多,沉静的脸庞面无表情,冷酷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几乎是睥睨着看人,明明这是阶梯教室,座位上的每一个人都比乐队的位置要高,贝斯手一个人就演出了女王登基的架势。主唱倒是个长头发的男生,头发也不算长,像卡带封面上的伍佰,主唱扯着嗓子一遍遍唱着《夏日晚风》《爱你一万年》《痛哭的人》·····一整个晚修阶梯教室里鬼哭狼嚎,很多赶期末考的学生不得不离开阶梯教室另外寻找安静的地方看书。米亚就这么撑着头,看着贝斯手,甚至贝斯手中途还点了一根烟,此后的很长时间,米亚也会拿起一根烟在鼻间嗅着,可是米亚没有点起过烟,乡下的老烟枪散发出来的臭味能让人呕出来,贝斯手再潇洒的姿态也不能让米亚停止生理上对烟的拒绝。

      乐队成员很快就毕业了,米亚甚至来不及打听贝斯的名字。那时候米亚还是一名大一新生,从乡下来的乖顺的小姑娘。那时候互联网还用聊天室聊天,那时第一代网络作家最出名的是台湾的一个叫痞子蔡的人,那时候听的歌大多来自台湾,那时候大陆有一名很出名的音乐人叫高晓松,那时候是人人期冀的白衣飘飘的年代。米亚虽然身处在那个年代却没赶上那个年代,像一个从世外桃源刚来到钢铁丛林的小姑娘,茫然不知所措。米亚存起了零花钱买九块八一盒的伍佰,其实那时候大把卡带十块钱三盒,质量也不差,差一点的十块钱五盒,米亚固执的花九块八买伍佰,大约那时候米亚的固执开始有了一点点苗头,在她乖巧的面庞下。

      隔天天终于放晴了,路面积了许久的水还是湿漉漉的。趁着云层还没散去,太阳还没那么刺眼,米亚出门去市场。去市场的路不长,两站公交的路程,走路也不用半个小时,晒着久违的太阳走去市场刚刚好。市场的菜总是特别新鲜,小菜苗,春韭菜,头丝瓜,嫩茭白,空心菜也比超市来得胖一些,猪肉档十五块就可以买两个猪头骨,脸颊肉剔出来清炒打汤都好吃,镗鸡的档口五块钱可以买两斤鸡杂,虽然是鸡肝为主,偶尔夹杂着几颗鸡心,回去用花椒盐水煮一下,再在平底锅里烘干就是极好的零嘴,镗鱼的档口大块的脊背几块钱可以买一堆,买回去用盐腌了冻起来,想吃的时候拿一块出来煎,有咸鱼的口感却没有咸鱼那么干。米亚一路盘算着一路买,不知不觉两手提满了袋子。有时候米亚想或许自己可以去做一个保姆,既不用自己租房子住还不用整天算计着吃喝,米亚对自己的手艺还是蛮自信的,连挑食的小侄女对着自己做的菜也要吃上两碗米饭才舍得放下筷子。

      下午空气中的水分少多了,米亚打开阳台门对着吹进来的温热的空气码字,太阳果然让人心情舒畅,米亚又完结了一篇。编辑跟她说:“你写得还是不够抓马,要刺激,要无理取闹,要虐,要不没有点击量的。”米亚“好好好”的应付着编辑,也不知道她写的这些酸文现在都是谁在看,毫无逻辑,就是要你爱我,我爱他,他又爱她,像一个魔咒,女主是凄惨的,女配是骄横的,男主是智障的,男配是大家的。米亚每次完结文之后自己都不好意思再看一眼,逻辑对于一个理工女来说是硬伤。

      晚上母上大人再次打来了电话,反复的确认:“你们不能复婚吗?那孩子怎么办呢?”完全不顾小孩已经离家去上大学了,也完全不顾米亚对她的电话没有任何回答,屏幕上面显示的只是一堆书。母上大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给你读那么多书又什么用?一天天的也不知道你折腾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我看你硬气到什么时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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