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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八岁的歌和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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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就算是开了静音模式,震动声也吵得封南头疼。
江都坐火车到北城怎么说也要一天左右,跨了半个地图,好在是夏天,天气变化不明显,不然封南在车上睡觉什么都不盖,迟早得感冒。
打开消息,无疑是父亲发的小作文一般的长篇大论,以及一分钟左右的语音条。
目光随便看了几条消息,目光最后落在一千块钱的转账上面。
他领了钱,父亲的电话立马打过来。
“封南,我给你发的消息看了吗?还是只领了钱?”
“……没看。”
“那我口头给你说吧。我和你阿姨还有你弟弟一起去三亚,不是说没把你当一家人,所以不带你一起去。你看,主要是你妈妈最近身体不好,也没人照顾她,你去陪陪她,好歹是你亲妈,对吧?”
“嗯。”
都是些客套话罢了,那天晚上他去客厅喝水,就听见后妈对着父亲撒娇,说想一家人去三亚旅游,就他们三个,不带上大儿子。
于是为了哄自己的妻子开心,父亲连夜订了去北城的车票,说让封南去找亲生母亲,无非是支开他而已。
其实都不重要,对于封南而言,重要的是转账的一千块钱和不用自己支付的火车票。
他有母亲陈红的联系方式,到达站点的一瞬间手机就响了起来,那边女人声音急切:“小南啊,下火车了吗?妈妈在站口等你呢,穿着红色短袖的那个就是妈妈。”
他们见得第一面,女人远远就将他打量了一遍,等靠近后,她才伸出手摸摸封南的脸:“小南长成小帅哥了,个子也比妈妈高,真好。”
仿佛母子情深一样,封南差点就忘了当初把自己踢给父亲的人是谁。
陈红领着封南去了住所,一路上嘘寒问暖,眼睛却有意无意瞥着封南的蝶飞手表。
这是父亲给他考上江大的奖励,买的时候和后妈大吵了一架,他弟弟都吓哭了,抱着父亲的腿说不要和妈妈吵架,不要给哥哥送礼物。
地方很偏,是一所小学和居民楼夹缝之间的巷子,楼梯是铁皮做的,踩上去甚至会晃悠悠地摇。
“呦,陈姨,从哪里带来个小南蛮子?”
二楼房顶上坐着个男生,长腿搭在瓦片上,怀里抱了只脏兮兮的白猫。
女人笑盈盈地,拍拍封南的肩膀,对着那人说:“这啊,我亲儿子,怎么样,帅吧?”
“小南蛮子来北方做什么?”
封南没有搭理那人,陈红见儿子不说话,也打着哈哈应付过去,拉着封南进了出租屋。
出租屋不大,就两间房子,一间用来弹琴,一间用来睡觉。
“反正是夏天,打地铺不冷,我在乐器房这里给你打个地铺,不嫌弃吧?”
封南应了声,算是答应了。
北城的夏天说不上太热,但三十六七左右还是有的,房子里没有空调,就两个风扇,吹的时候还呼啦地响,和着陈红的鼾声,封南睡眠本来就浅,这下又热又吵,他是彻底睡不踏实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有点困意,天边已经发白,封南迷迷糊糊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陈红在靠门那边的桌子上涂涂写写,见封南醒来,便急匆匆地从塑料袋里拎出一份凉皮和肉夹馍,她递给封南:“昨天晚上没睡好吧?我就没叫你,来,吃点东西再去洗漱。”
封南点点头,他一天没怎么吃饭,确实饿了,随便在塑料袋里拌了拌凉皮就开始吃。
“封南啊,你能不能帮妈妈一个忙?”
“你说。”
陈红倒了杯热水放在封南跟前:“妈妈微信没钱了,你给妈妈转点,我给你现金,怎么样?”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叠厚厚的红色钞票。
“你要多少?”
“一万。”
“行。”
封南微信里加上他爸给的钱,刚好一万一,那叠钱看起来也差不多一万,看上去不会被怎么样,他便答应了,二话不说把钱转了过去。
陈红把钱给他,又多余给他一百,说:“出去买点菜和肉,今晚吃点好的。”
封南应了声,把钱放进背包里扔一边,拿着一百块钱就出门了。
北城是个十八线城市,大多他爱吃的零食都没有,找了一圈就找到一袋玉米味的小香肠,然后就规规矩矩买了些土豆和鸡肉,找下来的钱一共六十八块二,现在大多都用微信支付,现金不多,售货员找了半天才凑齐一块八的硬币。
超市离家算不上近,一来回起码走了一个多小时,好在已经是傍晚,没那么热,不然他可能又会拿出五块钱买上一袋提子冰球。
快到家的时候,一辆搬家三轮风风火火从小巷子里闯出去,差点撞到封南。发动机的声音严严实实盖住了吉他声,车子走远后他才听到。
他记得陈红说过她已经到创作瓶颈期,已经很久没有碰乐器了。
莫不是突破瓶颈期了?难怪今天心情这么好。
然而,寻着吉他声走到二楼楼顶,看到的不是陈红。
晚霞早已褪去,只剩下残破的天空,半月浅浅藏在薄云后,白猫缩成一团在少年脚边蜷着。
封南正抬脚准备离开,吉他声戛然而止,那少年抬眼笑道:“不是小南蛮子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认错人了。”
夏夜的风是清冽的,少年的额角渗出了一层汗,眼睛却亮如明星:“我刚才弹的,好听吗?”
“还行。”
“我自己写的,怎么样?”
封南顿了顿,似乎不理解这个仅见过一面的人为什么要和自己搭话,但还是应了声:“嗯,很厉害。”
“我叫陆明岸,”陆明岸弯起食指,用指关节敲了敲音箱,“你是想回去?”
“不然呢?”
“陈红是你妈妈?”
封南有些不耐烦:“是,怎么了?”
“你妈刚才退房了,叫了个搬家三轮,收拾东西走了,”陆明岸轻轻笑着,“小南蛮子,你妈不要你了。”
封南愣了半晌,随后拎着塑料袋坐到陆明岸旁边,拆开小香肠的包装,往嘴里塞了一个。
“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回去吗?”
“不知道,钱全被我妈骗走了,没钱回去。”
封南淡淡叹了口气,咽下嘴里的东西:“给我爸说明情况,然后要点钱坐车回去吧。”
陆明岸把吉他放在一边,俯身把猫捞进怀里:“其实我想着,你要是回不去,我可以帮你在这里过一段时间,不过既然你能找你爸,那算了。”
封南侧头看了看陆明岸,问道:“怎么帮我?”
“二楼还有一个单间的房子,你每天替我给我家的饭店帮忙,不收你房租,怎么样?不过既然你能回去了,肯定不乐意住在这里……”
“可以。”
封南眨眨眼,说:“那就这么定了。”
他不想再和那一家人有太多接触,更别说再去找骗走自己钱的陈红,如果暑假后回去直接上大学,他巴不得一辈子都见不到自己所谓的亲生父母。
“好啊,那你坐下,听我把整首歌歌唱呗,”陆明岸拨着吉他弦,“作为这首歌的第一听众,只听一半我会很伤心的。”
他清了清嗓子,把目光转向对面的公园。
封南一觉醒来已经下午,现在天已经渐渐黑下来,公园里的建筑边框亮起了灯,广场处的中老年妇女也已经打开音响开始跳广场舞。
陆明岸声音不大,却有力地握住了封南的心脏。
【有些话似乎太深沉,
世俗将十八岁围困,
那渴望自由的灵魂,
要怎么在世界生存? 】
他眼底含笑,仿佛在万人舞台上,整个人都散发着光。
【黑暗哪有光明暖温,
我要手捧江河,
向倒影致吻。】
陆明岸闭上眼睛,抬高声音。
【因为十八岁满怀希望
因为十八岁一腔热忱
十八岁的大雨倾盆
和十八岁的少年人
朝着烈阳拔足狂奔】
最后一根弦停下拨动后,陆明岸睁开了眼。
——他眼里真的有光。封南心想。
可能是公园的灯,也可能是月亮,或者他眼里还没有下山的太阳。
那是封南从未感受到的,他从未触碰过的,滚烫的,炽热的,属于少年人的青春。
“怎么样?好听吗?”
“你刚才问过了。”
封南和那人对视,片刻后就败下阵来——他实在比不上陆明岸,甚至没有资格比较。
十八岁,有人写出了一首一首的歌,却有人漫无目的活了十八年,无所作为。
他重新抬起眸子,看向陆明岸的眼睛:“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