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与你》橙色的海

1、夏末

　　中考结束的这个夏天，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释然。
　　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那么高远，那么辽阔，只有蔚蓝色的苍穹。太阳每天按照固定的程序升起又落下，在人间奔波了无数个来回。
　　少女自由生长在老城区的一隅，夏天过得漫长又混沌。
　　江屿和外公外婆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啃西瓜，新闻里播报着最新的国家大事，西瓜粉色的汁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她用手背麻溜抹去，继续啃下一口。
　　外婆每天早晨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所有窗户透气，阳台上挂着漂亮的蝴蝶风铃，风一吹，就哗啦哗啦地响。
　　这是初中同桌张蓓蓓送她的毕业礼物，让她挂在阳台上，方便她来找她。
　　她们就这么说笑着，转眼过去了一大半的夏日时光。
　　夏天的末尾，暑气依旧很重，八月已经很少听到蝉鸣的声音，只有一种说不上名字的鸟儿，每天不知疲倦地在枝头叽叽喳喳。
　　少女时代的悄悄话，总是会躲在被子里讲出去。
　　张蓓蓓和江屿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电风扇扫过的地方，皆是清凉。突然，张蓓蓓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就是我小姨家的女儿，我的表姐，她怀孕了。”
　　江屿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惊，张蓓蓓的表姐她提过很多次，比她们大半岁的样子，刚过十五岁。
　　张蓓蓓继续说：“我表姐其实初中就跟男生谈恋爱了，他们中考完，男生骗我表姐去开房，她就怀孕了。”
　　“啊？”江屿语气里满是不解，视线在黑夜中渐渐模糊。
　　“现在很多男生都很坏的，他们很喜欢骗人，尤其是我们这种小姑娘。”张蓓蓓从被子里找到江屿的手，把她握得紧紧的，好像在说，别怕，我不会让男生伤害你的。
　　两个女孩子的高中并不在同一所，江屿上的三中是市重点，高中里面的杠把子，相比之下，张蓓蓓的高中就平凡得多，勉强算是重点高中。
　　江屿被她几句话说得后怕，脑海里自然而然带入了假如自己也怀孕的悲惨场景，被男生骗，被男生的妈妈虐待，以及不小心一尸两命。
　　渐渐的，她的手心出了汗，张蓓蓓感受到了手中的潮湿，安慰她：“你别怕，只要你不理那些男生，他们也不会纠缠你的。”
　　两人的手拉了一晚上，半夜放开后又拉上，好像旁边有个人，就不知不觉多了一份安全感。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这间屋子时，江屿从床上坐起来，拉上窗帘换下睡衣。张蓓蓓也揉着眼睛伸了个懒腰，跟着她一起换衣服。
　　江屿背对着她，她就把她的腰肢看了个遍，还上去挠人家痒痒：“江屿，你在三中很危险啊，是不是？”
　　江屿被张蓓蓓袭击，重心不稳倒在了床上，她就趁机继续挠痒痒，挠得江屿咯咯笑，差点喘不上来气。
　　少女的身姿被她看了个遍，江屿蜷缩成一团，某人则快速换好衣服，直勾勾盯着她。
　　她们很熟，但江屿还是很害羞，脸红得火烧一样。
　　张蓓蓓多开朗的小姑娘啊，初中时代就结交了很多好朋友，有和她性格很像的，有温柔大方的。但初一的那次升旗仪式，却让她认定了江屿。
　　那时候江屿性格很沉闷，很少和人说话，别人问一句答一句，被同寝室的女生欺负了也是敢怒不敢言。张蓓蓓听说了校园霸凌，直接找到了她们寝室，把人家臭骂了一顿，江屿还是在一边不敢出声。
　　后来升旗仪式，他们随机站位置，江屿正好站到了张蓓蓓后面，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谢谢”，声音娇嫩的像刚发芽的青草。
　　自此两人的友谊算是确立起来，江屿也渐渐被她带得不那么社恐。
　　吃过早饭，阳光不是很毒辣，张蓓蓓到了该离开的时候，江屿骑着单车去送她。
　　她们穿过居民区的小巷子里，绿荫下的风凉飕飕的，撩拨起少女的发丝，她们笑了一路。
　　张蓓蓓一再叮嘱她：“要是有喜欢的男生，一定要给我把把关，我看人很准的，不准被人白白欺负。”
　　说完，她踩着踏板返回，两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小巷子的尽头有一段路，那些房子早已人去楼空，成为即将拆迁的第一批对象。那里曾经也有很多欢声笑语，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这段路人很少，江屿踩着踏板的速度不自觉就加快了。榕树下站着一位少年，白色polo衫，看着像某个中学的校服，单肩背包，手里提着一件外套。
　　他身材高大，阳光透过榕树叶的间隙在他的身影上撒下斑驳。江屿有一瞬间的愣神，透过他的背影，后面有一个孤独的世界，满目疮痍。
　　她捏了刹车停下来，单车习惯性前倾一下，轮胎与地面摩擦出一道响声，“同学你找谁？”
　　男生眼尾扫过来一道视线，像冬日的冰霜，又似夏日的骄阳，令人捉摸不透。
　　她想提醒他这里没有人居住，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狭窄的巷子里就多出一辆车，停在她的前方。汽车排放的尾气熏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头皮发麻，她往旁边挪了挪远离尾气管。
　　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身姿挺拔，西装革履，开口却说着江屿不太能接受的话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什么年纪应该做什么事，你应该心里有数，不是一味沉迷其中。”
　　男生没说话，江屿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想反驳一下这位叔叔：“叔叔……”
　　两个人同时朝这边看过来，父子俩同样的目光，她的叔叔就没了后续。
　　反而是男人，用一种看野丫头的目光看她，她就眼神四处乱瞟，漂泊不定。
　　随后是男生自己反驳：“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天天盯着我干嘛？他还小，你从现在开始培养，保证听你的话。”
　　男人想去拉他，被他预判到，一把甩开，耳边又是男人的苦口婆心：“孩子，爸爸这是没办法，跟爸爸回去。”
　　“你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看看她最后一面，你选择了视而不见，我也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再见，宋总。”
　　江屿准备踩着单车回去，听到别人吵架真是不好意思，她把单车调了个方向，推着走的。有钱人除了生活，其他好像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光鲜亮丽，他们也有鸡毛蒜皮的事。
　　少年一溜烟就跑进胡同深处，不见踪迹，男人慢了一步，伸手去抓，什么都没抓到，站在原地不停叹气。他还保持着一个职场精英的体面，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西装。
　　男人临走前看了一眼江屿，钻进后排，招呼司机开车。
　　汽车又排放出难闻的尾气，江屿咳嗽几声，进了小区。
　　往后的夏天，她时常无意间想起那个孤独的背影。
　　张蓓蓓这个暑假最后一次来她家，是在开学前几天，软磨硬泡了她妈妈很久才同意。
　　她跟外婆吐槽她妈妈做饭的奇葩事件，越说越起劲儿，外婆听得哈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