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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日跌东方,宫门口的石狮子旁,满是轿马。

      其中的好些人是头一次进皇宫,东瞧瞧西看看,连平日里见惯的朱栏石阶都要称赞一声威严阔气,可等到真正进入宫中,反而一句话说不出来。

      雕梁画栋金铺地,仙花异草玉作盆。秀丽的宫女低着头羞着脸,挽着彩灯结伴而过,清香袅袅,恍若仙境。

      这皇城里才是真正的盛京,人间一等的富贵地。

      而距盛京千里之外的边境有座小城名为石桦,石桦城里有户姓吴的人家。吴家有块匾,是好多年前京城里贬下来的文人写的,上书:耕读传家。

      石桦是个贫寒的地方,吴家靠着祖上留下的基业,日子不算太难过。

      有一年京城传来消息,放开了科举,家世门第从科试中被划去了,吴家大郎撅了锄头第一年就中了秀才。

      兴许是文采有限,往后几年都未能再中,但吴家大郎是个心胸宽阔的人,稍稍失落后也就坦然接受了,娶妻生子,和和美美。

      儿子三岁时吴家大郎就开始教他识文断字,农闲间常常捧着圣贤书念与他听。

      圣人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遗憾折戟的抱负,吴家大郎期盼着这个孩子能替他实现,走科举,去盛京,那里自有大丈夫的一番天地。

      此时此刻吴慈玠站在这里,无端想起来阿爹歇在树荫下时经常念叨的四句话,清隽疏朗的面容也漾起一丝波澜。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来了这盛京城,不知前些日子的家书可有送到,阿爹是否知晓了他银鞍骏马直取敌方首级的功绩。

      比起吴慈玠的走神,平日里莽撞的骆奕飞今日束手束脚,格外放不开。李舟也一改流里流气的做派,像是有偷偷模仿起京城官员的言行,可惜却显得假模假样。

      晋启霖旁观着这几人沐猴而冠的傻样,更加瞧不起这些寒门武将了,心道,沙场上冲锋陷阵的将军,当是宠辱不惊,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如今不过是进个京,这几人竟这般失态,实在难成大器。

      盛京城里有八大姓,京陵司马氏,澜水柳氏,安淮张氏,合川薛氏,东阳卢氏,清河崔氏,太林贾氏,西平晋氏。

      前五家多出文官,后三家多出武将,世人常戏称之为文五武三。其实也不太准确,先帝在位时以春蚕案将安淮张氏赶出了盛京城。如今的天郜也只能算文四武三了,而晋启霖就是出身西平晋氏,比起军中同僚应付起这种场面显然得心应手的多。

      女宾席间,喧闹非凡。

      江扶衡适才入座,就见趾高气扬的美人走了过来,“成华表姐,听说你把覃汝琴师请进了宫,想来应该琴技精进了不少。”

      琴师?好像有点印象。相府宴会,她多瞧了几眼柳宛怡的那把孤琴兰鹤。柳宛怡见状用话激她,江扶衡脑子一冲就上手了,结果琴音未出弦先断,还是司马淮灵给她找的台阶下,勉勉强强糊弄了过去。

      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气愤请琴师入宫的,江扶衡都快忘了这码事了,不甚在意道,“不过是请人进宫听个曲罢了,怎么?表妹是觉得本宫琴技不行吗?”

      柳宛怡脸色难看起来,怎么会有如此恬不知耻的人,也只能违心的说,“成华表姐的琴技自然是天下无双。”

      江扶衡满意地点了点头,“本宫也是这般觉得的。”

      这盛京里的第一才女也不知道跟她犯的是什么冲,整日里对着其他人温婉大气,只有见到她时恨不得踩两脚,仿佛只要江扶衡过得不好,她柳宛怡就会开心起来。

      说话间,又有华服妇人前来请安,“妾身贾氏,见过长公主。”

      江扶衡微笑颔首,与这华服妇人客套了几句,同其他的京城贵妇一样,不管什么宴席,总要来她的面前露个脸,阿谀奉承一番,才算是不失礼仪。

      耳旁传来冷哼一声,江扶衡不禁侧头,柳宛怡略带尖酸地道,“今日怕是全盛京的官家女子都来奉承成华表姐了,也不知表姐日日耳旁能听到几句真心话。”

      柳宛怡心道,全京城人人都把你捧得高高的,只有我知晓你就是个草包。

      “让人听着愉悦就好,表妹何必这么认真呢。”江扶衡慵懒道。

      柳宛怡见今日的江扶衡并不像过去一样冲动,煽风点火许久,对方还是那般慢悠悠的模样,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不自在。

      只见她美目一转,想起了入宫前听到的小道消息,装作不经意地说,

      “成华表姐心胸宽广,宛怡实在自愧不如。今日宛怡听说了个荒唐的传闻,忍不住要叫表姐知道,卢二小姐不是就要回京了么,外头没舌头的人都说这是卢中丞意欲与司马家联姻呢。”

      江扶衡拿起酒杯的手一顿,转而浅浅笑开,“卢二小姐是个好姑娘。”

      “可是这京中谁人不知道司马公子跟成华表姐两情相悦,去年的赏花宴上,司马公子谁都没理,却为表姐折了支牡丹,虽说那卢二小姐聪慧过人,但要与表姐争,未免有些自不量力。”柳宛怡叶眉弯弯,丹唇轻启,难掩幸灾乐祸。

      江扶衡又饮下了一杯果酒,只觉辛甜微涩,而后瞥了柳宛怡一眼,“你若实在闲的没事,不如回你的相府,那儿不比这里精彩?听说舅舅又纳了一房小妾,九房妾室打擂台怕是都要花上好几天。”

      柳宛怡顿时像吞了死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声一下子被掐住。

      正说着话,远处一阵骚动,人群中簇拥着一个男子,那人紫衫轻裘,面容秀雅,如明珠玉石,温润生辉。

      江扶衡低下了眉,错开了视线。

      柳宛怡正觉奇怪,江扶衡已经起身离开了,再一看,原来那人是司马淮灵。

      “公主,皇上和太后马上就要到了,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绿浮跟着江扶衡越走越远,心中有些担忧,一会要是赶不上宴会可怎么办啊。

      江扶衡无奈的叹了口气,“红绡那应该还没忙完,你去帮帮她。”

      “可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扶衡推搡着催促离开了,绿浮不放心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听话去找红绡了。

      四下静寂,喧哗声似远非远,静默许久,江扶衡终是忍不住唾弃起自己,“下贱坯子软骨头,好了伤疤忘了疼。”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我当京里的贵人都是温婉端庄,不曾想还有娇蛮粗俗的。”戏谑的声音传来,俊美少年斜倚着朱栏,笑得张扬。

      江扶衡当下一惊,不禁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吴慈玠有些疑惑,“贵人这是认识我?”

      最是不想在他面前落了下乘,江扶衡想也不想,瞬时昂起下巴,杏眸一嗔。

      “认识也不认识,不过是看见街上的泼皮都进了皇宫,难免有些吃惊。”

      “好一个怜牙悧齿的姑娘家。”吴慈玠弯唇一笑,打量起眼前的少女娇嗔相向,顾盼生姿,像极了他曾见过的那澜翠绚丽的孔雀羽毛。

      江扶衡有些懊恼,心道怎么就叫他撞见了呢?

      上一世她的狼狈相几乎都让这人看尽了,原先想着这次定要撑起长公主的威严,不曾想回来的第二日就告灭了,什么前世的冤孽。

      没有再理会他,江扶衡转身就走。

      脚步越走越快,暗自里咬牙切齿道,这会儿吴慈玠刚立战功又擢升副将,这么好的结交机会,京城的大官小官们怎么放他跑了!

      不过思绪被这码子事打断,江扶衡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些,刚才同柳宛怡一杯接着一杯的饮果酒,都醉迷了眼。

      回到宴席,正赶上小皇帝和太后入座,乌压压跪倒了一片,江扶衡顺势行礼。眼尖的红绡立马发现了江扶衡,趁着众人都在起身时,携着绿浮快步走到江扶衡身后。

      太后如今也不过三十来岁,枣红罗缎生生压住了年纪,先帝死后,太后就收起了鲜丽的服饰,终日里庄严肃穆。

      当看见那抹鹅黄鲜妍的身影,太后脸上难得带着丝笑意,“长公主怎么站在了那?”

      身旁的孔嬷嬷小声道,“适才公主离席了,怕是刚刚才回来。”

      “去把公主叫过来,站在臣子席中像什么话。”

      还没等孔嬷嬷去请公主,江扶衡就自己走了过来,朝太后行礼,“儿臣参见母后,恭祝母后福寿安康。”

      “今日怎么穿起了鹅黄衣裳,不像你往日的做派。”太后道。

      “回母后,尚衣局新做的宫装儿臣不甚满意,就临时找了这么一件,没想到穿上倒还不赖。” 江扶衡回道。

      “皇姐这件衣裳确实衬人。”江宣肃也附和着。

      “既然人都齐了,那便开宴吧。” 太后吩咐道。

      太监宫女们鱼贯而入,接引着各位大人入席,男女宾席间的屏风被撤下,倒上美酒,丝竹声起。

      江扶衡低着头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装作不经意间朝男宾席上一瞥,果然是吴慈玠,鹰隼般的目光钩住了她,似笑非笑的唇角自成一派风流倜傥。

      实在忍不住怒瞪了他一眼,示意吴慈玠收起那鬼鬼祟祟的眼睛,而后便转头不再看他。

      玉琼台上,圣上还在宣读着些仁义功德,骆奕飞听见身旁吴慈玠突然轻笑出声,心中大骇,忙用手肘捣了捣他,着急提醒道,“圣上还在上面,你笑个什么!不要命了?”

      “瞧见了件十分有趣的事。” 吴慈玠道。

      江扶衡不会想到,她跟吴慈玠这些小动作全都被一个人看在眼里,隔着歌舞升平,紫衫男子笑应朝臣,眉间冷淡。

      舞姬刚退下去,汉王就站了起来,俯首作揖道,“承蒙圣恩浩荡,边境连连大败北夷,臣等此次进京代平阳关三万将士,恭贺圣上龙威四海,天下归心。”

      小皇帝忙道,“汉王殿下快快请起,若是没有皇兄在前冲锋陷阵,北夷也不会连连割让四城以求休战,有皇兄在,实乃我天郜幸事。”

      “臣不敢当。”汉王道。

      太后巡视着席间,“哀家听说你手底下出了个英勇少年,万军之中取下了耶律祁的人头,可有此事?”

      “回禀太后,确有此事,此人名唤吴慈玠,此次与臣一道回京的,如今就在这席间。”汉王道。

      “走上前来,让哀家瞧瞧。”太后道。

      众人见一白衣少年从席间走到宫殿中央,姿容丰神俊朗,眉宇不卑不亢,暗自里或许都在想一件事,皇宫大殿盘龙衔珠,此子神情不见丝毫惶恐,确实有几分胆色。

      “臣吴慈玠,见过太后,愿太后娘娘万安。” 吴慈玠道。

      “哀家听说你十五岁从军,不过三年,就从无名小卒擢升成了副将,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太后赞道。

      江扶衡听着席间的言语往来,知道接下来太后就会让吴慈玠讲讲劳什子的单枪匹马烧粮草断后路的故事,讲完太后连连称赞,京中百官也跟着都说好,结果当时前世的小皇帝冷不丁来了句,与皇姐甚是相配,一时无人再敢接话。

      随着故事走向尾声,江扶衡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明明坐于人声鼎沸之中,耳鼓里却安静的只听得见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吴副将不愧是人中龙凤,今日趁着良辰美景,哀家就赐一桩好婚事于你,成华长公主端庄淑柔与你甚是相配。”

      满座哗然,江扶衡的心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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