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亮晶晶》暗月凝霜

4、第 4 章

　　梁依然从齐思钧的儿童小手表上抄了个号码，用自己手机拨过去，很快接通了。

　　一个平静的男声说：“你好？”

　　梁依然都有点哭腔了：“喂，喂，您好，您是江简元的家人吗？”

　　很明显听到那边把手机拉远，给旁边人说了些什么，才重新靠近话筒：“哪位？”

　　梁依然把哭得吸鼻涕的齐思钧抱在怀里，拍着他哄：“哦你好，江简元在我家，突然晕倒了，感觉神志不太清醒，上吐下泻的，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边顿了顿：“……晕倒了？”

　　“对，就是喝了姜汤，还有……”梁依然看了看拆封一半的果汁，把名字说了。

　　那边沉默了两秒。

　　梁依然连忙补充：“我是他……我是他，同学。”

　　没想到那边很冷淡：“他对菠萝过敏，打一针就好了，没事。”

　　“好的，好的，您是他哥哥是吗？”梁依然悬着心终于略微落停，连忙追问。

　　她想说要是江简元发生什么事，总不能把齐思钧一个人撂在这吧，况且江简元醒了没人照顾又怎么办？

　　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交谈的声音，是那种很克制的，开会一样声音，有的近有的远。

　　那个人咳嗽了两声：“没别的事的话，就这样。”

　　末了又补一句：“谢谢。”

　　就嘟嘟嘟挂了。

　　梁依然看着手机屏幕，怔怔地对挂机的通话说：“没，没事……”

　　既没有说来接弟弟，语气这么冷淡，而且那声谢谢也说得非常公式化，冷冰冰，没有感情。

　　梁依然最后还是给医院打了电话，也把江简元疑似过敏的情况说了一下，急救人员又专业地问他这疼不疼？有没有其他症状？其实都没有。

　　过了一会有人上门，是社区的医护人员，判断江简元是严重的过敏，当场打了一针。

　　打针的护士以为他俩是小夫妻，还责怪梁依然说：“你自己老公对啥过敏不知道吗？还喝这么多？”

　　梁依然浑身像只熟透的虾一样红，尴尬地道歉：“我们疏忽了。”

　　她看着瞬间打蔫的江简元，觉得他很可怜——而且发现江简元和他哥关系不太好啊。

　　***

　　江简之开了一天的会。那些会就好像无休无止一样，恨不得开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他下班以后才有时间回想昨天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

　　今天早上，江简元已经给他打电话了，听那语气活蹦乱跳的，也没有提起昨天在女孩家过敏的事，江简之也就没有主动问。

　　他从公司出来，看看表，想了想，先开车往弟弟租的房子开去。

　　江简元从小娇生惯养，大学还没毕业就不在学校宿舍住了，自己出来租房，后来又去英国读硕士，读了一年回来，到现在还处于四处游逛的无业游民状态，没有什么正经工作，每天和人合伙一会儿干干这个生意，开个酒吧，一会搞个民宿，一会入股狐朋狗友的跑车保养中心，快二十六了，没个正形。

　　江简之很少关心这个弟弟，因为江简元缺德事做得太多了，一件一件管，他一天24个小时都未必够用，就可以不用工作了。

　　他想起这个电话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奇怪。

　　这两天很多朋友见面了都问他，哎简之，你弟最近又把上了什么妹？到处找人去城里一栋老破小上钢琴课。

　　又想起电话里那个女声细细的，就觉得有点警惕。

　　江简元租住在新区一个高档公寓楼，精装修，跟酒店一样，他自己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也没什么软装，除了巨大的电视屏幕，懒人沙发，还摆了一个巨大的白色马头装饰，其他房间基本没怎么动，卧室就一张床，衣帽间，最齐全的东西就是酒柜和冰柜，酒水基本可以供一群人喝几天不重样。

　　各种各样的酒，啤酒、红酒、威士忌……

　　白兰地、伏特加、朗姆、金酒……

　　龙舌兰、鸡尾酒、利口……

　　……江简之面无表情地输密码，开门，踢开玄关摆的一堆球鞋。

　　家里堆得到处都是快递盒，吃的穿的用的，茶几上有四五沓没拆捆钞纸的新钱，还有各种商超的礼品卡。

　　江简之有点洁癖，抽了张纸垫着，拈起来研究了一下。

　　江简元回到家，他哥正坐在客厅软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他哥不翘二郎腿，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非常严谨，非常端正，具有威慑力，坐在那房间与周围布置格格不入，手肘搭在腿上，看了他一眼。

　　江简元狗腿地说：“哥，你怎么来了？”

　　江简之朝他招招手。

　　江简元心虚地跑过来：“二位首长又有什么新的指示？”

　　江简之不跟他废话，捏着他后脖颈转向乱七八糟的礼品盒，往前摁了一下：“你再这样乱搞下去很快就要被指示了。”

　　江简元疼得“哎呦”一声。

　　江简之手把手松开，靠在沙发上说：“你最近又在发什么癫，介绍人家去上课？”

　　“那是我一个高中同学，身体不太方便，感觉挺可怜的，我只是想帮帮她而已。”

　　江简之冷冷地问：“高中同学？”

　　“真的，真的是同学，比金子还真，比牛奶还纯的同学，你怎么不相信呢！”江简元很痛苦的辩解。

　　江简之看他弟弟那个愧疚的表情，笃定江简元这个傻缺是被杀猪盘了

　　出门就给保姆阿姨打电话，问最近齐思钧都去哪托管？

　　保姆阿姨本分地交待：“之前那个简元不让去了，现在也是简元介绍的一个老师，一起托管的还有思钧班里关系好的小同学，在学校旁边一个老小区里，环境不太好，但好像那个女老师和简元认识。”

　　***

　　梁依然买菜回来，看到院子门外面停了一辆簇新的车，要么是新的，要么是才喷漆，反正特别亮。

　　小巷两旁全栽着梧桐树，冬天风大，灰大，在门口停久了，车都变得灰扑扑的，车窗雨刮器那里积满树叶，和不知从何而降的毛球。

　　但是这辆车非常扎眼，就像发光一样。

　　车旁边站了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皮肤白，头发黑，身上是一件很有质感的藏青呢子大衣，黑色高领毛衣，铁锈灰西裤，黑皮鞋，浑身都暗暗闪着有身份的光环。

　　年轻，英俊，正在低头戳手机。

　　小区门口有配钥匙的小推车、小卖部，还有几个人在半拉着的卷帘门下正串菜，还有把茶杯放在停车墩上，和保安闲聊的环卫工阿姨，另一个穿着松松垮垮保安服的大爷，努力推着老花镜，手机里短视频软件放出来快要断气一样的笑声，声音特别刺耳。

　　那人就像从某本杂志或者电视剧里走出来的，存在于另一个图层。

　　不是梁依然故意注意他，实在是她这个小区居民结构以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为主，要么就是周围学校的小孩，年轻人不太多。

　　因此那一辆豪车和一个男人就非常扎眼。

　　但梁依然也仅限于注意了一下，她提了苹果、一大捆芹菜和蒜薹，以及其他生活用品，拄着拐杖走过院子门口那扇大铁门，非常吃力的样子。

　　只是下楼买菜，就没有戴假肢，穿了件珊瑚绒睡衣，右裤腿膝盖以下，轻飘飘的。

　　她看了一眼他，就继续往前走。

　　那人当然也注意到她了——一个拄着拐杖，走得一顿一顿的残疾人，其实比什么都扎眼，他眼神轻轻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是出于良好的教养，然后又低下头在手机确认什么。

　　接着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梁依然就没再管了，不戴假肢的话，接口处就不会被磨得难受，但拄拐走路很费劲，她必须全神贯注，扎扎实实一步一步走，要不就会摔倒。

　　梁依然正走着，忽然有一片长长的阴影靠了过来。

　　抬起头，那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双手插兜站在她的面前：“梁小姐吗？”

　　梁依然吓了一大跳，手松了一下，两颗苹果骨碌碌滚了下来：“呃……你是？”

　　那个人弯下腰把苹果捡起来，放回塑料袋里，对她笑了一下：“我是江简元的哥哥，江简之，我们之前通过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