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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天知道这番话耗费了她多大勇气,做了多少心理建设,结果江简之就这个反应。

      梁依然既怒且惊,瞪大眼看他:“什么所以呢?我根本没和你谈恋爱,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这是误会,这是不对的,不是事实!就是因为你每天动不动往我家跑,才会让你弟弟产生这种误会!“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梁依然罕有如此不管不顾的大声说话,几乎呼吸不畅,需要大口喘气了。

      一辆电瓶车的本来正常行驶着,车主看到这边似乎有人吵架,远远就绕道骑开。

      吼完江简之,梁依然立刻有点后悔,但是话赶话已经到这了,决定索性就把一切捅破吧。

      和他这样的人有交集,本来就是个意外,是不会发生的意外。既然是意外,就总有纠正过来的一天,与其以后牵扯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不如放在今天。

      反正她也不想再跟他做什么莫名其妙的朋友了。

      梁依然狠下心说:“你把钱算一下吧,我该给你多少。”

      江简之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又听到她补充:“你请我吃饭的,还给我买东西,全都算清楚,你要没时间,可以发给我,我来。”

      那边似乎受到冲击一样,静了一会,没有任何答案。春天萌发的叶片细小而鲜嫩,风搔得它们簌簌作响。

      “……是给过的。”

      江简之喉咙发紧,半晌,勉强回了几个字。

      梁依然笃定摇头:“那些肯定不够抵。”

      江简之嘴角剩下一点点不明显的弧度也完全放下来了,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梁依然用余光察觉到旁边人的低气压,虽然心里真的紧张,但已经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话既然出口,就没有收回来的可能了。

      算了,就这样吧。

      春风和煦,杨絮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又是一个春天。

      江简之从石凳上站起来,一步跨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半垂的眼帘,睫毛遮住了那双眼,所以也看不出什么悲喜。

      梁依然就像和他第一次见面那样,神色很安静。

      昂贵的西装外套啪嗒掉到地上,沾着灰脏兮兮的。

      江简之问:“你是要跟我两清的意思吗。”

      失去右腿以后,梁依然度过十个春天,总是一个人。

      梁依然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当作励志典型,宣扬她身残志坚,宣扬她意志坚强,她其实一点也不坚强,她非常脆弱,脆弱到一个微不足道的短小的称呼都能让她精神紧张。

      前几年,公众对残疾人尊重意识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很多人在路上会直呼她残废或瘸子,还有人当面问她为什么腿断了?现在新闻报纸上转而叫他们残障人士,或者用身体不方便委婉代替,无论哪一种,对梁依然来说,都像是一个把她残缺的右腿放在聚光灯下供看客评头论足的过程——这个成语还能用吗?因为准确来说,她已经没有足了。

      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太敏感,还是世界真的对她戴上了有色眼镜。

      凡事有好有坏,有黑有白,有善良有邪恶,有残缺,才能凸显完整的可贵,被写成报道,拍成短视频,一遍遍提醒观众是多么幸运。

      梁依然喜欢看天,喜欢在夜晚的天空下思考,并希望某天一颗从宇宙坠落的星星能给她答案。

      她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心思也非常单纯,为什么偏偏选择她?她也没什么文采,从小作文写的稀烂,悲剧无法成为忧伤聪慧文字的温床,她也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天赋,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芸芸众生里,最平平无奇的一个。

      为什么让她经历这一切?

      后来梁依然在星空下,终于明白,这都是命运,命运注定如此,没有谁能够更改。

      人或许可以依赖后天的努力避免金钱的贫瘠,性格的缺陷,获得幸福、财富、美丽,但对于健康,就算权贵显要们,也只能徒劳的延缓,当它不留情面突然降临时,谁都无能为力,只有接受。

      这是上帝、佛祖、真主……或者其他无论什么认知以外的,能够支配命运的存在为她精心设计的考卷。

      无权挑拣,惟有回答。

      歇斯底里过,黯然神伤过,结果是醒悟报复自己,用行为和语言刺痛亲人朋友,拒绝和社会接触并不会让她的右腿重新长出来,争强好胜更没有用——对于一个离开辅助器具,连走路都无法正常进行,一次次摔倒在地的人来说,最后剩下的只有疲惫和平静。

      有时候夜晚躺在床上,能清楚的感觉到因为长期肢体活动障碍,腿部肌肉正在逐渐萎缩,除了生命,另一些东西也在逐渐远去,血缘的包容已经让她无比愧疚,所以父母的再婚她并不反对,后来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给予的关心实在更是意外之喜。

      但她最多也只能相信到这里了,其他的,不敢去奢望。

      老天再多给她一些善意,梁依然就更加惶恐,是不是作为交换,未来会有更大的痛苦在等待?

      春天的风默默吹过,吹绿了草色,给人间带去无尽的希望和欢笑。

      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停留。

      盯着江简之棕色的皮鞋尖,梁依然违心地说:“不是,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我只是怕别人误会。”

      江简之念叨了一阵,慢慢地消化这个词。

      “误会啊……”

      春天的风吹过,像纱,又像雾气,那堆火很激动地燃起来了,梁依然搓着手,胆怯地躲在一边,像害怕被烫到似的,离得很远。

      十二花信在火中燃烧成灰,到了春天却又生发出许多毛茸茸的翠绿色的小枝芽,彷佛一次次命中注定的循环。

      江简之蹲下身,抬起眼。

      突然的靠近给梁依然吓了一跳,身体向后退缩,却一下被江简之抓住了手臂。

      他黑漆漆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说出的话非常诡异。

      “是误会吗?如果我认为不是呢?”

      爱情是从哪一刻降临的?是一开始自以为夹杂着可怜的好奇,抑或只是为了那一秒的心动,现在已经分不清。

      配不配——或许一开始想过,但后来完全就不再考虑了。作为一个受过一定教育的,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财富自由的成年人,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自己的努力。因此,江简之有能力选择任何他愿意的道路,人或事,并决心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足足停顿了有将近十几秒,江简之一直仰头,固执地盯着她。

      她的眼神无处遁形,只能被逼无奈与他对视。

      梁依然呼吸几乎凝滞了。

      在这一刻,她无法再去关注江简之是多么的英俊,只是觉得那双眼睛真的非常的透明,穿透了她的心,那颗心原本应该是空的。

      他看透了她的空,因此她更加慌张了。

      一个悬吊在空中的小昆虫,只要挣扎就会落入更深的深渊,但那片绿果真令人心驰神往,吸引她不由自主想靠近。

      哪怕结果是伤害。

      梁依然久久没有回答,她的心很重地跳了一下。

      “你很排斥我吗?”

      江简之眯了眯眼,很苦恼的样子。

      “我没有排斥你,没有,没有讨厌你,只是……”

      梁依然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心里非常慌张难受,做朋友也挺好的,除了有点不甘心。而且江简之真的挺好的,是吧?做朋友是挺好的,为什么他们两个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她几乎开始责怪江简之的直白了,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想着想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梁依然忍住哭泣,用手背抹了下眼睛,语无伦次地说:“你,你太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呃,我的腿,是这样……”

      相比于他的话,她更加不敢面对的,是终于想清楚近一段时间混乱的源头。

      那是什么东西——爱情?还是引人自焚的火?

      那种东西的存在是一种对她的嘲笑,为了不该妄想的,高不可攀的爱情动摇了心绪,是贪婪,是愚蠢。

      可你明明想要的,是不是。

      江简之很平静地看着他,眼神似乎不掺杂任何感情,也没有理会她的黯然神伤,只是静静看着她。

      “因为这个,所以你准备一辈子都不对其他人敞开心扉了?”

      梁依然在心里回答他:是的啊,不然又要怎样呢。

      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和江简之在一起会尴尬难堪了,别人怎样想她,同情她,她知道,但不在乎,可她很在乎江简之。

      江简之或许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揣测她,同情她。

      梁依然无法接受。

      “好,这是我的错。”

      江简之叹了口气,淡淡说,在此刻忽然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过去。

      不是想做就能成功,活着是很难的,要时时刻刻准备接受命运的嘲笑,一开始只是跟着老板做新领域的课题研究,后来居然做了公司,还牵连上员工的生计,他必须时刻保持谨慎,需要考虑很多。

      江简之从小就思考很多——比如年幼的他花了很长时间思索,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要他?又比如高考那一年,他决定要学心心念念的数学,结果被锁在屋子里,被父母改掉了专业。

      江简之在镇上一直住到十一岁,几乎没有见过父母,爷爷奶奶去世了,城里的爸爸妈妈和弟弟才是幸福的一家,把他忘在乡下战友那里,他在小镇里唯一通电话的小卖部等了两天,从出早集等到下下个深夜。

      那台红色的老式拨盘电话机始终没有响。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用余生报复所有人,最后还是顺从的走上了既定的道路。

      他在美国念书,看到无数人在瀑布前拥抱、亲吻,每一年的新年钟声响起时欢呼、庆祝,很多白的黄的黑的棕的围上来拍他肩膀,每个人都是八颗牙微笑:“做得很好简之。”“江,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也谈不上多开心,快乐转瞬即逝,离开的比痛苦还短暂,留下更多空虚和无意义。

      有时候他觉得现在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默默报复,报复父母,报复这个世界。

      但是他遇到梁依然。

      如果说这个世界对他有一分不好,对梁依然就是十分不好,他不喜欢这个对梁依然十分不好的世界,可是梁依然为什么一点不介意?

      梁依然像一面光滑发亮的镜子,他看清镜子里的自己,像窥探一个陌生人的愤怒,陌生人的私心,陌生人的黑暗。

      江简之曾以为自己坚硬、冷漠、波涛汹涌,透过这面镜子,才发现自己真实原来是软弱、虚伪、无病呻吟。

      在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从白天想到夜晚,从童年想到现在,似乎时间过去了很久很漫长,但其实他并没有舍得让梁依然等待那么久,江简之看着面前的女孩——梁依然仍旧深深地垂着头,整个背都有些弓,那样子像等待宣判的囚犯。

      她有一张过分小的脸,不笑的时候过分圆的眼,以及纤细白嫩的脖颈,弯折时彷佛溪边觅食的某种鸟,眉目间一直被淡淡的郁色所笼罩,但并不是忧郁,而是由于过于天真所显露出的脆弱,像童话故事中第一次浮上水面的小美人鱼一样,只是呼吸就已经被世界辜负。

      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梁依然不可以和除了他以外的人在一起,不可以用这种眼神去看别人,不可以对别人弯着眼睛笑,更不可以被世界辜负。

      所以江简之用一种温柔得近乎失去音调的声音说:“是我还没有正式询问过你的意见。”

      失去右腿的第十个春天,春天的风如同过去的九年之间,一样轻柔温暖。

      顿了几秒,江简之换了个姿势,半跪在梁依然面前,平视着她,手掌轻轻覆住她的手背,神色无比认真。

      “梁依然,我很喜欢你,想正式追求你,”他们互相凝望着,紫藤花也听到了清晰的心跳:“你觉得我怎么样,我们要不要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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