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谈》克莱尔的左轮手枪

49、序·猛虎入城

　　清晨，雨还在下，巴黎西城里积水深的地方没过脚踝。
　　路西斯帝国的百花骑士团在今日到访这座南北之间的城市，影响了每位市民的生活。
　　跨城大道两侧墙面上垂着几十米长的旗帜，印着黑色太阳徽记。
　　全副武装的警员出现在街头，迅速掌控各处交通要道，防止围观人群出现踩踏事故。巴黎西的警员向来散漫，以往所谓的武装只是在皮带上插根警棍，可今天他们都背着锃亮的来福枪。
　　突然，围观人群安静了，那些平常慵懒的野猫警觉地看向道路尽头，然后迅速钻进小巷深处。
　　只见一整支骑兵队占满了道路，骑士们骑着黑色军马，背后背着最新式的三联装来福枪，防尘面罩挡住了脸，只露出犀利的眼睛。
　　百花骑士团是路西斯帝国中央军中最精锐的部队，是整个南陆令人畏惧的部队。
　　在南陆，骑士远不止是一种社会身份。贵族男孩都梦想有一身英武的军服和军徽，女孩们则觉得，当公爵夫人固然好，可嫁给英武的骑士也不赖。
　　喷着蒸汽的重型货车混在骑兵队伍里，车上运载的东西盖着厚重的黑布。那布匹是用昂贵天鹅绒缝的，每张布上都绣着不同花卉的图案。
　　运载之物被裹得很严实，显然不想被围观群众看到，可风一吹，体积太大的武器还是从黑布下露了出来，有沉重的马克沁机枪，还有三米多长的锯齿重剑。
　　“蒸汽甲胄！”人群中有人喊道。
　　那是无与伦比的战争机器，正是它们奠定了路西斯帝国如今的地位。在南陆，它们被称为蒸汽能战术步行甲胄，北陆人则畏惧地称之为铁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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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族都不愿在下雨天出门，他们常说只有穷光蛋才会在下雨天出门，为了生计奔波。
　　对西岱大学的豪门学子来说也一样，下雨天出勤率会下降很多，男生们要么聚在会客厅里聊天，要么就是在各自的校舍里翻翻闲书，女生们则是打开衣柜，把各种服装搭配统统试上一遍。
　　但今天例外，因为来自帝都的菲涅·路西斯将到访这所校园，公告说她还会亲自担任今天“机械学演进史”课的嘉宾。
　　这门课是由校长亲自讲授的公开课，学生们都知道这是一门水课，以往特地去听的人很少。
　　但在今天，学生们都不愿给帝国的嫡长公主留下坏印象，当经常踩点去上课的克莱尔踏入教室的时候，大课讲堂里已是座无虚席。
　　佛洛拉坐在前排，被加洛林各地公爵家的孩子们簇拥着。她那精致的面容上原本带着礼节性的微笑，此时看到阶梯上的克莱尔，那笑容瞬间变得真挚，她微微点了点头。
　　克莱尔同样轻轻点头回应，她的目光在佛洛拉身上短暂停留后，便移开了视线。她不能坐在佛洛拉身旁，毕竟迎新晚会上的共舞已让众人对她们的关系产生诸多猜疑。
　　她扫视一圈，却发现心仪的后排位置都有主了。正犹豫时，却发现安妮在最后一排招手示意她过去，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克莱尔无奈，只得走过去坐在安妮旁边。
　　“托你的福，我的目标已经完成二分之一了。”安妮单手托腮，侧头看向克莱尔，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克莱尔皱了皱眉，想要反驳，但想到事实如此，又把话咽了回去。
　　从初次见面起，佛洛拉就表达了希望安妮加入换生灵计划的想法。在公主假扮她去见奥菲莉亚那晚，克莱尔也曾扮成佛洛拉，向安妮透露了计划的详情。利兹一直疑惑为何拜龙教的消息会传到安妮耳中，其实也是克莱尔按佛洛拉指示告知她的。
　　“手足相残还挺让你开心的？”克莱尔没看安妮，只是低头从桌下拿出一本书，面无表情地翻动着。
　　是某位粗心的法学生留下的《加洛林民事契约汇编》，书里贴满了各种注释便签。
　　“还没到值得开心的时候呢。这次菲涅来可不是来观光的，她将以帝国的名义给加洛林送一台蒸汽甲胄。”安妮轻轻摇头，狡黠的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帝国向来有向四大总督区派驻兵士的传统，以前派驻的是重甲骑兵和战争法师，如今则是册封各地总督宗族成员为蒸汽骑士。
　　菲涅以帝国的名义向加洛林赠送蒸汽甲胄，毫无疑问是对身为保护国的联合王国的挑衅。但这个消息佛洛拉很早就有所透露，并不算是新鲜事。
　　“难道菲涅要册封的蒸汽骑士是……”克莱尔微微一怔。
　　“没错，是我的另一位哥哥——亨利·诺尔曼蒂。”
　　克莱尔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亨利·诺尔曼蒂，老狐狸罗贝尔的次子，十五岁就远赴心脏地的阿勒颇堡，在百花骑士团中担任侍从，据说指导他的骑士正是菲涅。
　　“比起失宠的大哥理查，这位二哥才是我真正的对手。”安妮伸出手，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眼里闪过一丝忧虑。
　　忽然，嘈杂的讲堂静了下来。克莱尔抬头看了一眼讲台，校长已经到了，克莱尔忘记了他的名字。
　　“年轻的女士们、先生们，早上好。我们都知道，机械革命点燃了这个时代的希望之光。双流式蒸汽机驱动火车和轮船，飞轮式钟表将计时精度提升到秒级……可这些机械都不是真正的杰作。”校长扫视台下众人，“你们知道真正的杰作是什么吗？”
　　“蒸汽甲胄！”一个男学生举手大喊。
　　“没错！是蒸汽甲胄，只有它才是机械工艺的巅峰！”校长拉开猩红色帷幕。
　　帷幕后是一幅巨画，它本身是艺术杰作，而画中所展示之物更令人称奇——黑骑士型甲胄。
　　克莱尔心中一紧，阿佐格正是驾驶这东西制造了肯特的悲剧。
　　“这就是机械演进史的里程碑。”校长指着黑骑士的剖面图赞叹，“看这精妙的关节设计，有时我都怀疑这是神的设计，而非人类的大脑能想到的。”
　　“但蒸汽甲胄并非完美无缺。”他语气一转，“而且是重大的缺陷，有同学知道吗？”
　　台下一片沉默。学生们无法回答，大部分人都没见过蒸汽骑士。校长没期待有人回答，只是想让学生思考，答案他自会揭晓。
　　“因为我们无法理解这种完美机械。作为校长，这么说像承认自己知识不足，但我得承认，我对蒸汽甲胄一无所知。”
　　学生们惊愕。据说校长是世界级的机械学专家，多位公爵给他授过奖章，他却说自己完全不懂蒸汽甲胄。
　　校长轻叹了一口气：“这种顶尖技术被路西斯帝国独占，帝国不让蒸汽甲胄残骸外流，小部件都有人回收，确保技术领先。”
　　学生们不禁纷纷看向出身帝国皇室的佛洛拉，她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
　　“蒸汽甲胄是谁设计的？”有人问，“这种杰作的发明者应该是史上留名的学者。”
　　“没人知道。”校长无奈摊手，“三十年前的蝗灾内乱，路西斯皇室在生死关头派出了二十四名蒸汽骑士，他们在一日内杀光了三万叛军，在此前都没人知道蒸汽甲胄的存在。”
　　“没人想过要复刻蒸汽甲胄吗？”一个女学生举手问。
　　“当然有过，而且很多人试过，比如北陆的奥法大学。那些精灵反复研究甲胄的残骸，人们都认为长生的精灵不会在学术研究上逊色于人类。但三十年过去了，他们一无所获，只留下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仿制品。”
　　见学生们没什么问题了，校长打了个响指。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两名校工开启了讲堂右侧的大门，门外的雨幕中是圆形的测试场。
　　“我幸运的孩子们，今天菲涅公主和百花骑士团亲至本校，你们有幸亲眼目睹真正的蒸汽骑士。”
　　片刻的安静之后，台下爆出震耳的欢呼。学生们本以为菲涅公主只是借慰问之名来探望留学的妹妹，他们可不曾想过竟然能有机会看到真正的蒸汽骑士。
　　学生们拿起门前的黑伞，鱼贯而出，迫不及待地朝着测试场涌去。他们的脚步在积水中踏出清脆声响，雨幕如纱，模糊了他们的身影。
　　克莱尔默默地跟在人群的最后，她的脚步略显沉重。时隔十二年，她将第一次见到姐姐，不知名的忧虑在她的心底悄然蔓延。
　　在这短暂的出神中，她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握着伞，也没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加大了力道。那把伞在她越来越紧的抓握下，发出了轻微的响声。直到“啪”的一声，伞骨断了一根，紧接着更多的伞骨开始扭曲、变形，整个伞面也迅速地塌陷了下去，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发梢，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
　　利兹撑着伞快步走到克莱尔的身旁，原来她一直在门前等待着克莱尔。
　　“走吧。”利兹轻声说，将伞微微倾向克莱尔。
　　克莱尔微微点头，她往利兹身旁靠了靠，二人同撑一把伞。雨滴顺着伞檐滑落，在她们的脚边形成一道道小小的水流。
　　因为下雨的缘故，校园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唯有测试场周围黑压压的一片雨伞。
　　雨幕下的测试场被白汽笼罩，铁墙般的黑影从白汽中缓缓走出，机械运转的声音在雨中隐约可闻，身后白汽翻涌。他们的脚步那么沉重，面容那么可怖，仿佛是古老画卷中走出的魔鬼。
　　居中的四名蒸汽骑士扛着一顶黑色的轿子，金发女子正端坐在云雾之上。她眼睑低垂，目光沉静，可她的威仪却覆盖了整个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