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谈》克莱尔的左轮手枪

32、鸦与鹃的轮舞②

　　“校园中心的这座建筑是供奉圣人雷曼的教堂，史载勇者雷曼曾斩杀盘踞在巴黎西的恶龙，西岱大学最早就是基于供奉他的教堂建起来的。”
　　克莱尔与利兹在教务处的安排下，由一位叫塞琳的学姐的引领着参观校园。这位名叫塞琳的矮个子女孩虽然是学姐，但年龄上似乎还略小于她俩。她大概出身寒门，在这所贵族学府中，能给校方跑腿的往往都是来自寒门的学生，他们通过辛勤工作来减轻学费的负担。
　　然而，塞琳的也有作为学姐的自豪，她对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仿佛这座校园是她的封地城堡，克莱尔与利兹仿佛成为了受邀的客人。
　　三人穿梭于校园之中，经过一座座廊桥，这些连接着各栋建筑的空中走廊，如同纽带般将校园紧紧相连。有的廊桥紧贴地面，有的则高高悬起，让人在行走间不时能瞥见下方匆匆穿行的学生身影。
　　“这座建筑是图书馆，藏书涉猎广泛，各专业的书籍都有，很多还是文学大家留下的文稿孤本呢。”
　　“这两个小楼是餐厅，分别为来自北陆和南陆的学生提供了不同风格的菜单。”
　　“这两侧的建筑都是校舍，男生和女生分开居住，之后会有同学带你们去你们的寝室。四个校舍都通往中央的会客馆，那是学生们社交的地方，今晚的迎新晚会就将在那里举行，记得参加哦。”
　　塞琳回头看向克莱尔和利兹，二人微微点头。
　　碗口粗的樱桃木种在校舍区的各个角落，此时正值落叶季节，被阳光映照成亮金色的枯叶被秋风吹拂落下，克莱尔轻轻抬手捻住一片落叶。
　　“校舍区后面的白楼是教学楼，”塞琳说，“现在里面就在上课，咱们可以进去感受一下氛围。”
　　塞琳轻轻地推开门，巨大的阶梯式教室出现在她们面前。
　　讲坛位于最低处，听众席则是越往后排越高，塞琳带着二人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
　　“……初生者该隐，收集了最新鲜的果实，最甜美的谷物。次生者亚伯，宰杀了最鲜嫩的家畜，最美味的牲口。神看中了亚伯和他的供物，只是看不中该隐和他的供物。该隐就大大的发怒，在田间杀了他兄弟亚伯。神说：‘你杀了自己的兄弟，现在你必从这地受咒诅。你种地，地不再给你效力，你必流离飘荡在地上。’”
　　神学教授手持教典，虔诚地念诵着。
　　“这便是受诅者该隐的故事，他的后裔就是如今荼毒于大地的吸血鬼。他们终究是同魔族一般的亵渎之物，而北方的同胞们被那名为克莉丝的异端恶妇蒙蔽了双眼，竟与吸血鬼日夜共处，实在令人痛心。”
　　《挪得之书》的经文，那是独一至圣会的教典，在圣克莉丝宗那边被定性为了伪经，理由是破坏种族团结。克莱尔小时候曾读过这一篇，导致了她知道自己被转化成了血族时，差点从坎伯兰堡的塔楼上跳下去自杀。
　　克莱儿白了一眼在讲坛上义愤填膺的教授，扭头看向一旁的座位。
　　周围的学生也各做各的事，男孩们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女孩们则玩着最近流行的小东西，就连优等生利兹女士也在摆弄着裙子上的小装饰。
　　在离二人不远的座位上，塞琳坐在了一小搓学生附近。
　　那些学生像是一群骄傲的狐狸，被拥簇在中心的群狐头领是一名粉发少女，那双玫红色的眼瞳透露着狡黠。
　　塞琳和她悄声说着什么，他们用的是一种很特殊的语言，不是加洛林语，连利兹都听不懂。但克莱尔听得懂，那是南陆心脏地的方言，想必这些学生都出自亲南派的家族。
　　“新来的家伙是什么来头？”粉发少女问。
　　“抱歉，我没能弄到她们的档案，“塞琳低声说，“不过从她们的穿着和谈吐判断，应该不是大家族出身。”
　　“她们是北陆人，如果没有背景，怎么能在这时候入学？这可不是能量一般的人能做到的。”
　　“殿下觉得她们会对我们有用？”
　　“也许有用，也许有害。盯紧她们，旁敲侧击出她们想在这所学校做些什么。”
　　“明白，殿下。”塞琳连连点头。
　　粉发少女身后的高个子女生微微俯身，加入了谈话：“殿下，要不要在迎新晚会上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交给你了，玛格丽特。但要注意分寸，我不希望公主对我的校园产生不好的印象。”粉发少女的声音冷冷的，自始至终她都没把视线瞟向克莱尔她们。
　　利兹用胳膊肘碰了碰克莱尔，低声对她说：“我敢打赌学姐正在跟那个粉毛说我们。全天下的女孩在背后说人坏话都是这副表情。”
　　“嗯，那是一个小团体，粉毛是他们的核心。”克莱尔轻声回应道。
　　“你能听懂她们在那边嘀咕什么？”
　　“这座大学的女主人想给咱们下马威呢。”克莱尔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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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色悄然降临，会客馆内渐渐被璀璨的灯火点亮，透过那几扇落地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流光溢彩。
　　身着学院制服的寒门学生站在走廊上，担当起迎宾的任务。他们的衣柜里大多是没有上档次的礼服，自然与这种晚会无缘。
　　少男少女们皆沉浸在即将拉开帷幕的迎新晚会的期待中，会客馆的休息室内，仆从们穿梭其间，细心地为少爷小姐们打理着礼服与珠宝，最后不忘轻洒一抹香水。
　　有些少女仍觉不足，焦急之中呼唤着女仆的名字，催促她们从琳琅满目的鞋盒中挑选新鞋以供试穿，偶尔的责备声中夹杂着对完美的执着。
　　对她们而言，这所学校是社交界的预演。舞裙的设计、首饰的价值，无形中成为了衡量家族地位的标尺。因此，女孩们的身旁总少不了忠诚的女仆与满载衣饰鞋子的行李箱，随时准备应对各种场合的需求。
　　克莱尔也刚换上了礼服，她选的是一件蕾丝花边的白色丝绸衬衣，下身是一条卡其色的长裙和同色的高跟鞋。和她那些争奇斗艳的同学相比自然没多华丽，但看得出她至少修饰过自己。
　　利兹正站在路灯下等着她，她身着及膝的素纱裙，露出了纤细挺直的小腿，让原本就高挑的利兹看上去格外的亭亭玉立。
　　“想不到我们的利兹小姐还挺喜欢这种场合的？”克莱尔抿唇笑着。
　　“反正西比尔局长拨的经费不用白不用，买点好衣服凹一下大小姐人设不也挺好的……”利兹微微嘟嘴侧过脸去，躲开了克莱尔坏笑的眼神，“倒是你穿的这么朴素，可别让人家帝国公主嫌你寒酸、懒得理你。”
　　“她才不会在意这些呢。”
　　利兹注意到，克莱尔的嘴角微微上扬。
　　“克莱尔小姐，利兹小姐！”
　　在二人快要进入会客馆前，她们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那位塞琳学姐，她和那些迎宾学生一样穿的是学院的制服。
　　“……我有句话，可能听起来不太合适，但我希望你们能听听看。”
　　塞琳其实对这两位新来的北陆同学并无恶意，她希望她们接下来不会感到难受。
　　“如果那句话真的不合适，你也不会提出来。既然你愿意说，那肯定有你的原因，我愿意听。”克莱尔轻声回应，语气中带着一丝理解。
　　“要在这所学校站稳脚跟并不容易，加洛林最桀骜的人都聚在这里，”塞琳稍微停顿了一下，“特别是那些女生的圈子，想要融入进去要付出很多代价。在这里，捉弄新人是种传统。我建议你们进去前先去拜会安妮·诺尔曼蒂大人，也许她能给你们一些宽容。”
　　“她们也欺负过你吗？”利兹问得平静，似乎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
　　塞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里藏着几分苦涩，显然她有过不愉快的经历。
　　“谢谢你的提醒。”克莱尔轻声说。
　　塞琳看着这两位北陆女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克莱尔轻轻旋身，将沉重的门扉缓缓推开。瞬间，悠扬的音乐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裹挟着金箔的碎片，在璀璨的灯光下翩翩起舞，将整个大厅装点得如梦似幻。
　　身着洁白礼服的乐师们，手指灵巧地跳跃于手风琴的键盘与风箱之间，奏出欢快的旋律。青春洋溢的男女，在这旋律的牵引下起舞。空气中，奶油浓汤的醇厚与香水的芬芳交织缠绕。
　　克莱尔和利兹贴着墙走，远离人群。
　　但克莱尔已经注意到，几个男学生轻手轻脚地闪到门边，封住了她们身后的出口。
　　“叮”的一声响，有人把一枚金币扔在了瓷砖地面上，就像是号令，十多个学生小跑着围成一圈，把克莱尔和晚会隔离开来。
　　玛格丽特·阿朗松是这场恶作剧的策划者，她敢这么做是因为有安妮的授意，但她也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于是她刻意将目标定为了衣着朴素的克莱尔，因为她看上去只是利兹的仆从，而利兹才是货真价实的贵族小姐，如果惹恼了她就不是可以轻易了解的事了，搞不好还是外交事故呢。
　　玛格丽特面带冷笑，瞧着一个又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孩走进人群围成的圈子。她们轻盈地转动身姿，巨大的裙摆绽放开来，裙上的花纹璀璨夺目，耀得人睁不开眼。
　　她们将黑发的北陆女孩围在当中，欢笑着翩翩起舞，时而靠近，时而远离，肆意拉扯着克莱尔的衣物，甚至将手探入她丝绸衬衣的领口。男孩们则在一旁围观，此景犹如舞台剧，上演的是森林中的妖精戏弄可怜的旅人。
　　虽说那份学籍足以使克莱尔和利兹在巴黎西获得表面上的礼待，然而正如阳光总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西岱大学便是如此隐晦之所。
　　即便贵族学生们对这位北陆女孩犯下罪行，他们也不会受到真正的惩处。惩罚这些孩子意味着得罪十年后的加洛林政界，待他们成年后结党成派，他们的一切罪过都能被遗忘或赦免
　　被裹挟在人墙之中的塞琳意识到最糟的情形出现了，可出身贫寒的她无能为力。她抬头看去，与克莱尔同行的利兹正在人墙外双手合十祈祷，而塞琳并不知晓，利兹其实祈祷的是今夜不要出现第二个被打得半死的弥瑞尔。
　　忽然，沉浸于得意之中的玛格丽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人唯有深陷恐惧，心跳才会这般清晰。
　　玛格丽特抬起头，女孩们纷纷停住，她们的手依旧悬在半空，却不敢再触碰克莱尔的身体，仿佛作势的狐群迎头撞上了豹子。
　　女孩们逐步后退，没人让她们后退，她们却不约而同，且无法克制地后退。在看到圈子中央的克莱尔时，男孩们瞬间明白女孩们为何后退了，她们在试图逃跑，逃离克莱尔的目光。
　　克莱尔缓缓前行，嘴角挂着冷冷的笑，那眼神唯有见过鲜血的人才拥有。玛格丽特见过此般眼神，她曾在南陆的博览盛典上见过驾驭钢铁巨人的菲涅公主，她的蓝瞳亦是这种仿若掠食者的目光。
　　恍惚之间，克莱尔已行至玛格丽特跟前，玛格丽特惊慌失措地后退，仿佛这个北陆女孩是一只披着鸦羽的黑豹，正舔舐獠牙，欲要扑来。
　　克莱尔伸手一把抓住面前的玛格丽特，不让她逃脱。玛格丽特比克莱尔高出许多，可身为吸血鬼的克莱尔在力量上占据着绝对优势。
　　克莱尔笑着将玛格丽特逼至墙边，脸颊紧紧相贴，胸口也相互挨着，能感受到玛格丽特胸口的剧烈起伏。
　　“怎么称呼？”克莱尔微笑着问。
　　“玛格丽特……玛格丽特·阿朗松，阿朗松侯爵与巴本堡女伯爵的女儿。”玛格丽特下意识地报出了自己的全名以及父母的爵位，这是贵族间通报身份的礼节，也是一种炫耀或示威。
　　“我没问你妈贵姓。”克莱尔依旧微笑着，“你们的欢迎让我印象深刻，让我来给你回礼。”
　　玛格丽特尚未反应过来，克莱尔忽然吻上她的嘴唇，这一吻恰似黑豹的尖牙咬向狐狸的喉管。
　　玛格丽特欲张口呼喊，却被克莱尔用唇封住。克莱尔将积蓄在肺中的空气吹进玛格丽特的嘴里，同时暧昧地抚摸着这个高挑少女的脸颊，实则是以手臂遮挡住旁人的视线，暗中捏住了她高挺的鼻子。
　　由于克莱尔幼时便被转化，赫塔曾对她的心肺机能进行过专门的特训，她对自己的肺活量有着绝对的自信。
　　她这是把玛格丽特当作一个气球来吹，带着要把气球吹爆的狠劲。而在他人眼中，她给予玛格丽特的吻是那般热情奔放，宛如相拥亲吻的一对恋人。
　　玛格丽特脑海一片空白，因呼吸困难而四肢绵软。她从克莱尔的怀中缓缓滑落，坐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只能捂着胸口剧烈喘息。
　　“我还以为接吻礼是高卢的民俗呢，也许传闻不尽正确。”克莱尔的脸上仍挂着那抹冷冷的微笑。
　　所有人都傻了，这哪里是什么留学大小姐的仆从，她的气质分明是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
　　这时一枚金币落在了瓷砖地面上，惊破了寂静，男孩女孩们的精神又一次振奋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这座大学真正的女主人来了。
　　“玛格丽特，你怎么能对我们来自北方的好同学无礼呢？”
　　说话的人正是那位粉色头发的少女。她身着一袭红色长裙，发间点缀着一朵同样艳丽的红色玫瑰。那玫瑰色的眼瞳深邃而幽远，仿若蕴藏着落日前最后一刻的霞光。
　　本躺在瓷砖地面上平复呼吸的玛格丽特惊得站了起来，“殿下恕罪！”
　　她屈膝行礼，有些战战兢兢，纤长的胳膊腿儿看上去有些可怜。
　　粉发少女面无表情地挥手，把玛格丽特打得转了个圈儿，跌倒在地，根本无法想象这位粉发少女能打出如此有力的耳光。
　　玛格丽特捂着面颊，低着头蹒跚走出了会客馆，她明白此刻的自己已是要被切割的弃子，若是纠缠不休只会受到安妮的报复。
　　“我是安妮·诺尔曼蒂，欢迎两位来自遥远北方的同学来到我们中间。”
　　周围的学生闻言连忙鼓掌，安妮在掌声中向克莱尔伸出手，希望能和她握手言和。
　　“你还没说你妈贵姓呢？”克莱尔没有伸手回握，“玛格丽特小姐的通名可是特意有提到呢，你怎么不说？”
　　安妮知道克莱尔这句“你妈贵姓”看上去是询问她母族的来历，但其实是在骂人。但她此情此景不好恶言相向，只能尴尬的收回手，用那双玫红色的眼睛瞪向克莱尔，而克莱尔也没回避她的目光，狠狠地瞪了回去。
　　一声凄厉的钢琴变音如尖刀般撕破了昂扬的舞曲，馆里的人停下了舞蹈，皱眉往二楼看去。在一切都向宫廷标准看齐的西岱大学，这样的错误不该出现。
　　演奏者弹完那个长音之后站了起来，合上了琴盖，转身下楼。人们看到演奏者的那一刻瞬间收起了不悦的神色，纷纷屈膝行礼。她是帝国的公主，南方大陆的绝大多数贵族见到她都要行大礼。
　　佛洛拉驾临时宛如一团璀璨的光，她身着纯白色的宫装长裙，软玉般的双手在身前优雅交叠，金色的长发盘于头顶，被价值连城的宝石发冠稳稳固定。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为她闪开一条路，人墙围成的圆被割裂，佛洛拉像是一道银色的刀光，切了进来，没有人能够抗拒她的到来。
　　“怎么这么喧闹？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佛洛拉，她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人群，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安妮，这是怎么回事？”佛洛拉看向安妮，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安妮刚要开口解释，佛洛拉却转向克莱尔，眼中露出歉意：“北方而来的同学，真是抱歉，让你遇到这样不愉快的事情。我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的心情。”
　　佛洛拉轻轻地为克莱尔整理裙子，把扯开的肩带重新归位，把扣子扣好，用手帮她梳理头发。
　　克莱尔怔怔地看着佛洛拉，心中涌起无尽的波澜。眼前的少女与她记忆中的模样重叠，却又多了几分成熟和优雅。她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梦境，让克莱尔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佛洛拉微笑着伸出手：“我能邀请你跳支舞吗？希望这样能弥补刚才的不愉快。”
　　克莱尔回过神来，微微点头，伸出手握住佛洛拉的手：“荣幸之至。”
　　探戈舞曲再次响起，训练有素的乐团琴手接替了佛洛拉的位置。克莱尔和佛洛拉步入舞池，当公主的手搭上克莱尔肩头的瞬间，曲子迈向了高潮段落，克莱尔在公主的双臂下摆正了舞蹈的姿势。
　　克莱尔从未想过自己也能那么流畅地跳探戈，身为武斗派的她曾悉数翘掉了谍报学院的舞蹈课，可看着佛洛拉那双蓝色的眼睛，跟随她双臂的指引，克莱尔就能踩准节拍。佛洛拉像是魔术师，克莱尔则是与魔术师共舞的乌鸦，她们的舞步轻盈而优雅，像是配合演练了多年的舞伴，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