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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命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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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江照月如今的修为,确实无法看出前辈们的拟形术。
然而前世与前辈们熟悉之后,前辈们却是教过她拟形术的用法的,江照月也因此得知了他们爱拟形听墙角的习惯。
几人并不现形,看江照月自顾自处理灵药、开炉炼丹,松了口气。
“小姑娘挺精的,还会诈我们。”
“哈哈哈,老子还以为是个规规矩矩的孩子,没想到这么不拘一格,要是一千年前,老子肯定收她当徒弟!”
“别想啦别想啦,你们几个别带坏小姑娘。”
一道声音让他们的话语戛然而止:“前辈,我的丹药炼好了,要不要试试?”
连树上的萧岑都有些惊讶,疑惑道:“炼这么快,不会吃死人吗?”
似乎有一阵风吹过,他四周的花草树木压低了身子,像是在拼命点头附和。
江照月道:“不会的,很正常的丹药,”她将回春丹收入丹瓶中,双手奉上,“可要一试?”
萧岑偏头,对这剑修头一次炼出的丹药并不抱希望。然而周围几个老友日日待在禁地,实在无聊,催着他接了丹药。
“多谢。”丹药入口即化,精纯的灵力沿着舌上的经络在体内流转,唇齿间留着些草木清香。
萧岑眉目滞了一下。
周围几个老友压抑不住的兴奋: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不?”
“你当丹药是糖丸啊,让开让开我来问。”
“呜呜,老萧脸都僵了。你放心老萧,你没有做无谓的牺牲,我们绝对不吃小丫头炼的丹,一口也不碰。”
萧岑不动,听到这句话,忽然就笑了,“记好你们说的话。”他指尖一点,拟形术消了,几个抬手抹泪的老头老太蓦然现形,慌忙理衣衫站好。
他们清咳两声,决心维持一下身为前辈的威严,不妨却看到眼前人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们看。
目光中有些哀伤,有些欣喜,还有些太过沉重的情感,能感受到却无法宣之于口。
姬鸣风脾性急,直来直往,开解的话到了嘴边,只是挥挥暗红的袍袖道:“年轻人莫要伤春悲秋,于修行不益。”
老头老太们附和:“是啊,我们在这儿待了一千年都不烦,你若是在外面受人欺负了,就进来躲躲。”
数次相处,他们也看出江照月虽天资不甚好,可心性却极坚韧,是个能长长久久修行的好苗子。
她实在太年轻。能让一个年轻人伤心的事有许多,但几人又隐约觉得这或许并不是普通的事情。
他们只好道:“委屈就哭一哭嘛。”
再相见,恍如隔世。
江照月脑海中依稀是几人天人五衰时垂垂老矣的模样。
那时候他们只是摆摆手,浑不在意:“归于尘土,也是一件幸事。”
江照月不肯放弃:“至纯仙师炼的延寿丹可使修士延寿百年,等我集齐了七星,就向至纯仙师求丹。”
只有一道大宗师,才能被称为仙师。
姬鸣风回眸望一眼无力开口的老友们,看到他们眼中闪烁的泪光与笑意,代为答道:“至纯仙师被困在封印中已有千年,延寿丹难炼,材料更难得,不要为我们白费心思了。”
那本天书中没有落下关于他们的任何一点笔墨。
江照月不知道自己死后,他们究竟有没有活下来。
但还好,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她笑笑:“无甚大事,只是经一场大难,心有所感。”
一直沉默的萧岑出声:“很好。”
江照月有心再留一会儿,但她已经下来一阵时间了,不便多待,先行告别。
禁地内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萧岑将丹药收拢起来,冷声问道:“这次怎么不消除她的记忆了?”
银发老太太赵溪笑道:“没必要,过几天还会再来的。况且,我在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一缕很熟悉的气息。”
不止是她,其他人都感受到了。
那气息很熟悉,简直像是另一个自己。
可上次江照月进来时,他们还没有这样的感觉。
赵溪笑眯眯地看向坐在地上的蓝袍老道:“可否为她再起一卦?”
蓝袍老道取出一片古朴的龟甲,在龟甲上钻出一个小孔,燃火焚烧。
道道裂痕在龟甲上显现,蓝袍老道皱眉。
赵溪心一坠:“怎么了?”
姬鸣风顿时凑了过来,便是冷面的萧岑,目光也不由落在蓝袍老道身上。
他们在禁地已有千年。千年来,闯入禁地的修士不少,均被他们消除了记忆。
唯有江照月是个例外。她被一次次清除记忆,却还能一次次摸过来。
他们经事多,自然明白这是与他们有缘。江照月资质虽不好,可心性却是生平罕见。修行路上,有天之骄子陨落,也有籍籍无名之辈异军突起。
资质不能决定修士的一生,心性却能改变修士的一生。
他们这些活了上千年的老家伙,对资质、心性倒不甚关注。可他们年轻时就以侠义著称,有后辈递来善意,时时陪伴,不免有些护犊子。
蓝袍老道神色凝重:“我算不出来。”
姬鸣风惊愕:“怎么可能?你在占卜一道的修行,可是仅次于神机仙师!”
诸仙师以身化阵,封印魔神。除去神机仙师,蓝袍老道便是当世占卜一道最强者,为何算不出区区一筑基小修士的命途?
蓝袍老道轻哼:“不信我,你们自己试!”
多年修行,四人都有自己修行的大道,可对其他道术也有些浅薄的研究。萧岑三人当即起卦,却以沉默收场。
赵溪:“眼前似乎是一片白蒙蒙的雾。”
蓝袍老道:“诸位可还记得,我第一次起卦时,算的是什么吗?”
蓝袍老道初次为江照月起卦时,被复杂的命途惊了一瞬。
江照月幼时与少时各有一场劫难。若幼时的劫难顺利度过,则凤翔于天;若不过,便是龙潜于渊。少时劫难若过,则飞龙在天;若不过,便命丧黄泉。
然而让蓝袍老道惊讶的,并不是这两场劫难,而是江照月命盘上若有若无的不祥气息。只有依靠旁门左道至深之人,才会连命盘都被不祥之气浸染。
为此,蓝袍老道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对江照月也没个好脸色。直到摸清了江照月的心性,知道她绝不可能做此等恶事,这才打开心结。
他道:“可这次,我也只能看到朦胧的雾。”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怎么可能?
蓝袍老道极目远眺:“往后的路,只能靠她自己走了。”
悬崖之下,罡风肆虐。
江照月集中精力避过左手边袭来的罡风,右手紧扣崖壁,敏锐地捕捉到右后方细微的风声,从容不迫地转换身位,借力攀上高处的岩台。
如此几刻钟,才攀上绝壁,筋骨疲累,倚着崖边老树小憩。
崖底的罡风最强劲,崖上次之,故而老树临近崖边的一侧枝干歪曲、木叶稀疏,另一边则繁茂许多。
陈丹青从峰中赶来,避开罡风,翩翩然落在怪石上,一眼便看到倚着老树修整的青衣修士。
她曲臂撑额,歪头小憩,玉白的手与面庞都带着斑斑伤痕,身形虽倦怠随意,可目光挪至她眉间,便能寻见沉思之色。
陈丹青来路上积攒的训诫忽然就消失了。
江照月察觉到熟悉的气息,睁眼坐正,问道:“有何贵干?”
陈丹青眉心微皱。
这话别人来说并无异样,可三师妹迂腐重礼,向来恭谨客气到令人生厌,鲜少有这样见了面却不叫师兄的时候,偏偏话中似乎还带了刺。
难道是受罚后心有怨怼?
他道:“你没有尽到师姐的责任,令小师妹在秘境中受了伤。此次我与师尊求情,减了你的罚,三日后你便可出去。切记,万不可再犯此错。”
陈丹青望了望四周,见思过阵并无启用的痕迹,方才平复下的心火顿时又燃了起来,面色发冷:“你这是思过的态度?进来已有半日,却不曾踏入思过阵半步,你究竟有没有一分思过的自觉?”
江照月听着这席话,虽则肩颈笔直,身姿端正,可思绪早已飘摇至记忆中的十年前。
那时的江照月实打实地认为自己错了,一头扎进思过崖。小师妹病了多久,她便在思过崖中待了多久。
剑道大能亲自设立的思过阵,乃是当今天下最凶险的剑阵之一,分为八层,一层比一层凶险。
对他们这些弟子来说,思过阵比罡风更为可怖。可也正是因其赫赫威名,反而成了天之骄子们证道的不二之选。
两层过后,每熬过一层,便有一层的名气与修炼资源倾斜。
练气弟子不可入思过阵,如江照月这般的筑基弟子,堪堪可入第一层。那时的江照月,在思过阵中吃尽苦头,却硬是拼着一口气连闯数层,一时声名鹊起。
可这样强烈的意念反而成了她没有对小师妹尽责的铁证。
若非犯下大错,怎可能如此真心悔过?
江照月回神,便见陈丹青眸中已经有些微不满,不由轻笑,引得他不满更甚。
她指尖在身侧一点,灵波荡漾,若水剑一寸寸显现。
青衣修士墨发飞扬,持剑而立,口齿清晰:“看好了,我只做一次。”
没有任何昂扬的前调,没有一丝傲然的语气。她像她的剑一样朴实无华,在灵剑堆里便泯然于众,可捡起后才惊觉此剑锋刃无比。
陈丹青便在这样的惊愕中眼看着青衣修士入阵,闲庭散步一般,信手一剑便破了一道道剑影,势如破竹。
第一层,陈丹青心下微惊。
第二层,陈丹青在错愕中攥拳。
第三层,陈丹青生出一丝渺茫的期待。
然而,连破三层还游刃有余的青衣修士却骤然止步于此,抽身而出,将灵剑召回剑袋。
江照月姿态一如入阵前,淡笑也璀璨,偏头道:“破三层不是因为我只能破三层,而是我今日只想破三层。”
前世在思过阵内沉沦日久,早已无比熟悉。
陈丹青因她连破三层生出的一线改观碎裂,看着她唇角浅淡的笑意,忽然就有了决断。
师尊说得没错,无争的三师妹才最狂傲,须得压一压她,挫其锋芒,才不至于伤人伤己。
三层于陈丹青这等天赋异禀的修道天才来说,只是一个基础。可对江照月一类天资差上许多的修士,却大不相同。
区区三层,有让陈丹青惊愕的资本,但不算多。真正让陈丹青留意的,是以江照月的资质,要达到此等境界所花费的心力。
同门师兄妹,陈丹青不愿看江照月走上自矜自傲的绝路,正欲引导,却被江照月抢先开口。
她语气很平静,眼底划过戏谑:“小师妹没告诉你个中缘由吗?比如——她为什么会在秘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