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咬汽水

1、春天

　　我听到门外，那个熟悉且轻轻的脚步声，同往常一样，在早上九点钟左右准时响起，然后是电灯开关按下的声音，门外的人，是流云酒馆的老板娘刘芸。
　　如此，流云酒馆反反复复，在这个时间开启新的一天。
　　我起床洗漱完之后，走出房门，来到酒馆大厅，在吧台边随便找了一张凳子坐下来。
　　“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刘芸挪挪面前的凳子，笑着对我打招呼。
　　我伸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疲倦的回答她道:“都这个点了，还算早啊？你看看外面，都……”
　　“好了好了，你看，不制止你，又要来了。”刘芸轻声笑笑，放下手中的花瓶。
　　我没有说话，抬头望望窗外，今日天空算不上蓝，看上去甚至有些灰灰蒙蒙的。
　　“又要下雨了。”
　　“快，马上就要下大暴雨了。”
　　门外，几个外卖员将电动车停在树下，行色匆匆。然后一个劲的往店里奔跑，一边大喊。
　　偶尔有几个年轻人停下脚步，对着流云酒馆打量一番，像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坐坐，但是随后，又轻轻的离开了。
　　我坐在流云酒馆里面，借着那排透明的玻璃推门，观察着门外的一切。
　　比如这条年迈的马路上，车轮压过的地方，溅起的那一连串的水花，在经过我我大胆推测之后，几乎可以肯定，那是昨晚雨后留下来的。
　　又比如天空纯净的颜色以及温度的缓慢回升，便是这座城市进入春天的唯一标识，在这件事上，我观察了三年。
　　毕竟南宁，这座位于南方并且偏向于西南的城市刚刚进入春天。
　　时间好快，又是一个春天。
　　邕江的流水依旧湍湍不息地向前流动着，只是因为近来春雨多的缘故，这个时候的邕江水看起来比一年中的任何时候都要旺盛一些。
　　古路两边的老榕树像是刚刚冬眠结束，春雨将它们唤醒，大地走出冬天。
　　不过它们的颜色看上去有些憔悴，像一个个沮丧的行人一般，垂挂着数不清的根须，矗立在老街两岸，不久，它们又将无限生长。
　　我起身，拿上一把雨伞往门外走了去，我想好好的逛逛，顺便感受感受这座绿城的春天。
　　“冰清。”刘芸推开门，叫住了我，她的话，向来都不是很多。“这么早，去哪？”
　　“出去走走。”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微笑着回答她。
　　“怎么你看上去还是闷闷不乐的？”刘芸向我走过来。“都这么久过去了，心里的那个结还没放下呢？”
　　我被她这么一问便问沉默了，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于是便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强挤出笑回答她道：“好了好了，你啊，就别再拿我那点破事开涮了。”
　　其实那一刻，我心里压着的那些往事再次涌动了起来，再不走，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出去走走？”我听到刘芸在我身后大声的对我说，刘芸见我没有搭理她，又继续说道:“要下雨了，早点回家。”
　　见她没有继续跟过来，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看到行人好像还有些舍不得放下身上那套穿着渡过了冬天的外套。偶尔遇见有人撑伞，因为南方多雨，巧的是，半个小时前，刚下过一场。
　　总是有人在路过榕树的时候，偶尔被一滴在不经意间掉下的雨水砸中，或许是掉在头发上，或许是掉在衣服上，又或许是掉进了后背里。
　　那种感觉，像小时候，冬天的课间休息，有人抓起一捧雪，趁着你不注意，快速的丢进了你的衣服里面，反应过来的你，瞬间被冷得蹦起来。少不了的动作，是嘴里那两排相互打抖牙齿碰撞，发出令人胆颤的声音。
　　再往前左拐一个弯，就到邕江大桥了，突然感到我的身后被人拍了拍，然后一滴水从树上滴落下来，恰好掉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大声尖叫起来，我猜到了是谁，继而配合的说道：“我知道是你。”
　　我以为是刘芸偷偷的追了上来，但是我回头，却是林雨站在我的面前，那一刻，我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我们就那样彼此看着对方，杵了好一会儿，林雨开口说道：“冰……清哥。”
　　“怎么了？”我问她。“小雨。”
　　“没……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说，真……真巧，居然在这里碰到了你。”我偷偷的观察着她，她的脸此刻很是通红。
　　公交车经过邕江大桥，鸣起喇叭。它们身手敏捷，总是像风一般，穿行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送走一批批乘客，又迎来一批批乘客。
　　过马路的灯即将变绿，我向小雨告别之后便挤进了过街的队伍。
　　就像三年前那个我，随着人群踩着斑马线，像洪水一般涌过马路，然后心情复杂的向着嘉禾望岗地铁站的出口直奔而去。
　　几乎是一瞬间，大雨就倾盆落下来。
　　我缓缓的撑开雨伞，站在邕江大桥上面。看两岸匆匆跑散的人群，感受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泥草清香。
　　“清哥。”听到有人叫我，于是我便回头望去，是林雨，她站在树下，任由雨水穿过树叶之间的间隙，掉落在她身上，见雨势渐大，我快速向她走了过去。
　　我走到她身边，将她拉到伞下，问道：“小雨，你……”
　　“哦，我…我没事。”林雨搓搓双手，打断我道。“我今天本来想着出来走走，没想到却忘记带伞了，刚刚这雨突然就下了起来，我想着你应该没走远，于是便追了上来。”
　　“既然这么巧，那就我送你回家吧？”我看着眼前这个全身都被淋湿了的女人，又打趣说道。“你啊你，叫你出门不带伞，这下变成真的淋雨了吧？”
　　林雨听我这样说，冲着我嘿嘿一笑，过了好一会儿，又继续说道：“谢…谢谢你，清哥。”
　　我没有说话，只是尽可能的多把伞往她那边挪。
　　路上，我们彼此沉默的走着。
　　“清哥。”林雨打破沉默。“看到前面那片楼房了吗？”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片楼房在高楼大厦的包围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过了这条街，就到我住的地方了。”林雨说。“你看到最高的那个栋楼房了吗？我就住在那。”
　　我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便叹了口气。
　　见状，林雨追问我道：“怎么了？清哥，突然就叹起气来了？”
　　我依旧没有回答她。
　　“是不是失恋了？”林雨笑笑，继续说道。
　　我摇摇头。
　　“是不是酒馆出什么事了？”
　　我笑笑，继续摇头。
　　……
　　到林雨住的楼下的时候，雨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架势。
　　“清哥。”林雨往楼梯间走去，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问我道：“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便胡乱回答她道：“赶紧回家吧，不然待会这雨，又下起来了。”
　　“我看你的衣服也被淋湿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林雨笑着，反问我。
　　“不了，小雨，我回酒馆还有事呢？”说完，我便转身就要离开。
　　“我知道，你喜欢刘芸。”听到林雨突然这么说，我停下脚步。
　　在雨中站了好一会儿，我对她说道：“我和你说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林雨好奇的看着我，两个眼睛瞪得老大。
　　“关于我的故事，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吗？”我回答道，心里有些犹豫。“曾经有过。”
　　“那现在呢？你们。”她好奇的看着我。
　　“她啊，现在早就已经不再属于我了，记得那天，她也这样问过我。”这时，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刘芸，于是我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你的故事还没有和我说呢？”林雨追问我道。
　　“有时间再和你说吧。”我一边回答林雨，一边接通电话。
　　“怎么了？刘芸？”我问刘芸。
　　“冰清，你赶紧回来吧，酒馆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刘芸在电话那边的描述，我感觉有些夸张。“他说他认识你，他的口音像是北方那边的。”
　　“你确定是找我的？”我来南宁这么久了，突然有人找我，我感到有些奇怪又有些好奇。
　　“要不？我叫他和你说两句？”刘芸在电话那头说道。
　　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确实是北方口音。
　　“喂，李冰清，我说你小子，连我都不认识了？”电话那头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笑着说道。
　　“你是？”我感觉这个声音很熟悉。
　　“赶紧回来，兄弟。”
　　“峥哥？”我记起来了，是他，一定是他。
　　然后我们都笑了。
　　雨很大，我还是快速的往流云酒馆赶了过去。
　　我回到流云酒馆的时候，全身已经被雨淋湿得差不多了。
　　见我回来，那个男人赶紧起身向我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笑着对我说道：“李兄弟，好久不见。”
　　“峥哥。”我看着这个熟悉的面孔，眼里差点憋不住要哭出来。“好久不见。”
　　刘芸笑着走过来，拿过我的雨伞，打趣道:“你们有事坐下说，别让这雨水弄湿了我酒馆的地板。”
　　我们三都哈哈大笑起来。
　　临近中午，我本想与刘芸带着他到一家特色餐馆吃顿好的。
　　“兄弟，随便应付点吃点就行，麻烦。”峥哥笑笑，一脸朴实。
　　“那怎么行，你大老远跑过来，总要带你吃点好的吧？”我看着他，笑笑。
　　他性格一如既往，我始终说不过他，于是便只好在酒馆里随便煮了几个菜，又点了几个外卖。
　　吃饭的时候，我给他倒上一杯酒，不同往日，他连连推脱道:“兄弟，俺戒这玩意都好久了。”
　　“怎么回事，突然就戒这东西了？”我笑着说道。
　　“酒这东西，害人，它不是个好东西。”他嘿嘿一笑。
　　“记得那时候，我们天天晚上喝酒。”我笑笑，夹起一块肉往他碗里送。
　　“兄弟，我自己来就行，不用管我。”
　　“要不，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刘芸拿起酒杯小抿一口，看着我们俩。“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行，那就说吧。”我犹豫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峥哥。“峥哥，你说吧？”
　　“你说，俺不会说故事。”峥哥笑笑，手碰了碰酒杯，又放了下去。
　　“好，那就我说吧。”我有些勉为其难。“那些事，都是过去的故事了，记得那是几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