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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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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孩子生了!是个男婴!”
湿热的汗气混着嘈杂的叫喊声,意识被从深水中拉出,粗硬的襁褓裹上了婴儿发红的肌肤。
林北心想完了,真重生了。
但这是哪啊...怎么耳边全是些听不懂的语言,艾玛这还是国内吗?给我干哪来了?
他拼尽全力地睁开眼,昏黄的油画彩壁天顶进入了视野,高耸的云端矗立天使和上帝,熊熊燃烧的长剑缠绕着狰狞的毒蛇。
是中世纪啊。
那个黑暗蛮昧的千年中世纪...
林北抽搐着阖上了眼。
————
话说回前言,但又因前言太过繁琐,故作省略。
简单来说,林北在大学的毕业答辩结束后独自回家,刚出杭州五号线地铁就被一辆疾驰的卡车撞飞,直接结束了他本该作为考古专业牛马的一生。
现在想来应该是不带一点痛苦就上了天堂,也蛮好。
而且家里还给自己买了大额度保险,意外险生效有个两百万的金额,爹妈和妹妹也能好好生活,还不赖。
嗯嗯...
忽然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遗憾。
啊,空空如也的人生,除了那几个和自己一起考研失败的狐朋狗友会兔死狐悲一下,也没什么放不下心的了。
好,就这么愉快的开启新的人生吧。
连林北这个名字也一并舍弃,现在还存活在这个陌生世上的,只有——
盖乌里斯领地的哈尔·冯·盖乌里斯
偌大的书房中,年仅四岁的孩子坐在地上,四周皆是摊开的凌乱书籍。
孩子看的累了,扭头望向圆形的玻窗,窗外金黄色的麦海摇曳,黄昏时的香风漫卷到天的边际,盖乌里斯领地的粮仓已经推开了大门等待入仓。
盖乌里斯领地家的小少爷坐在地上,瞳子深静。
唯一的黑裙女仆就在不远处站着,静静的低着头。
郊外,海浪一般的光拂过麦海,小小的一片农田上金黄麦海起伏,收割麦穗的领地居民直起腰,擦擦额头上的汗。
宽阔的斜坡上安置着零零散散的茅草屋,不规则的泥路穿插在茅草屋旁,布满了车轮和脚印的痕迹,散养的家猪公鸡漫步在泥路的交叉口上,自由又散漫。
盖乌里斯古堡建造了一层石式城墙,领地的局民区外也垒砌了一层城墙,只是歪歪扭扭,高低不齐。
安居乐业百年的乡野小村栖息于此,背靠着蔓延千里的古老森林。
这就是他新的家园了,盖乌里斯领地。
哈尔咿咿呀呀起来,短小的圆圆指头指向领地的麦田。
女仆小姐轻轻走了过来,细心地从背后将我托了起来,用小臂托住了屁股放置在了肩上。
“小少爷想去看么?”
哈尔抬起目光,认真的点了点头。
女仆小姐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转身走向离开书房的门。
尽管目前学习的文字还不多,但日常交流的词汇勉强够了。
照顾哈尔日常生活的女仆小姐叫做柏乐丝,大概是日常生活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往往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模糊的发音,她就能懂哈尔想去做什么。
柏乐丝真的很聪明很聪明,一眼就能看透哈尔的心思。
哈尔倚靠在柏乐丝的肩头,长长的礼仪黑裙拂过书房阶梯的灰尘,他们二人的背后,钟楼巨大的时钟轰然作响。
分针跳动,仿佛光阴流转。
哈尔四岁了,学会控制婴儿的身体似乎是个比想象中复杂的事情,他还得努力在诸如不尿床和不摔跤的事上下功夫。
就目前来说,他仍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这里是哪?欧洲中世纪的哪个时间节点?
一无所知啊。
只是知道这儿叫盖乌里斯领地,几乎是只能勉强学到父母和女仆小姐开口说的话,这种学习的进度堪称于龟爬。
为了解决这种困境,他常去钟楼顶层的藏书室自习,但效果不仅昏昏欲睡,抄写员歪七扭八的,疑似拉丁语系的字母更让他的努力雪上加霜。
真是完蛋了,上辈子好歹是个知识分子,这辈子总不能入乡随俗当个文盲吧。
再怎么说也一个小领地家领主的孩子啊。
哦,说曹操曹操到。
黑裙的女仆小姐停下脚步,抱着怀里的哈尔弯腰行礼。
“领主大人。”
“喔!是柏乐丝啊,小哈尔又拉着你去钟楼的藏书阁了?”
“是的,领主大人。”柏乐丝语气平静“小少爷似乎很喜欢读书。”
留着山羊胡须的胖胖领主大笑起来,完全没有半点威严。
这个男人就是哈尔的父亲了,盖乌里斯领地的领主。
男人接过女仆怀中的孩子,亲昵地微笑着揉揉孩子脸上的肉。
“真是好学的孩子啊,在你这个年纪,父亲在教会学院听神父讲圣经,都是呼呼大睡的呢,没准将来比我有出息,能做个大主教嘞!”
他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嘴里颇有一股浓浓的葡萄酒味。
又喝酒了...这个家伙。
父亲是个酒鬼,成天摆烂的那种。
哈尔努力推开父亲的脸,用救命的眼神看向柏乐丝,装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小孩子表情。
“那个..领主大人,哈尔少爷还想出去玩。”
“喔?去哪啊。”
“少爷想去看一看秋收的麦田。”
“去吧去吧,小孩子就是爱闹腾,麻烦你了啊,柏乐丝。”
柏乐丝双手接过终于结束酷刑的哈尔,向男人作礼致意后扭头离开。
哈尔倚在女仆小姐窄窄的肩上,用稚嫩的小手和父亲拜拜。
西托·冯·盖乌里斯愣了一下。
盖乌里斯家的当代领主挠挠头。
是继承了妻子的血脉吗...难道妻子小时候有这么乖?怎么现在...
“他妈的,那个杀千刀的酒鬼去哪了?!老娘要生吞活剥了他!”
恶龙般的咆哮贯穿盖乌里斯领地的每一片砖瓦,有点醉了酒的男人虎躯一震,连忙手脚并用往钟楼上爬。
糟了糟了糟了忘记妻子就在背后追杀了,快跑,跑!
又一次因打牌欠钱的盖乌里斯领主逃窜上钟楼的藏书阁,惶恐不安等待着妻子的审判。
“啊,柏乐丝!”还年轻的漂亮妈妈停住脚步,收起手里握着的菜刀。
柏乐丝不安的咽了口口水。
“夫人,您这是...”
“那头肥猪呢?往哪走了?”
女仆小姐陷入犹豫的神情中。
哈尔咬住手指头,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扭头看向背后的钟楼。
“哈尔真棒,妈妈谢谢哈尔。”
尤菲·冯·盖乌里斯用力揽住哈尔的小脑袋,猛地亲了一口在额头上,接着撩起双袖杀进了钟楼。
哈尔和柏乐丝同时叹了口气。
————
中世纪啊,中世纪。
不热衷于洗澡,没有公共排污系统,遍地瘟疫和荒蛮的时代。
罗马的荣光早已不再,留给日耳曼人的,是漫长的千年黑暗。
哈尔蹲在水沟的石沿上,呆呆的回忆前世。
他虽然学的是历史系,但完全没有系统地学过欧洲历史,他是对接考古专业的汉语言学生。
要是把他扔到战国,学几个月古汉语他就能巧舌如簧的冲进秦国,拳打李斯脚踢赵高,绝对是盖世的英才,提前几十年结束乱世,名垂青史。
但好死不死他离亚洲有几千个公里那么远...这儿遍地都是金发绿眼的欧洲人,操着一口乡音浓重的方言,他如果想去东方出仕大概得花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旅行。
而且他并不清楚欧洲的具体历史,只知道几个重要的节点和时期。
公元十世纪维京人入侵格陵兰岛,但如果他不在英国就可以pass。
公元四世纪罗马分裂...现在盖乌里斯领地已经没有公共厕所了,肯定不在罗马境内,pass。
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就更不可能了,起码他遇到的几个领地居民都挺悲观的,该信神的还是信神,一副我生来就有罪的样子,完全不是经济复苏好转后,对世俗乐趣有追求的模样。
不过也不能如此武断,等长大后去盖乌里斯领地附近的港口转转就知道了,商业和资本越发达,就越接近那个时代。
反之,手工业和小作坊越多,那就离那个时代越远。
不行啊,完全回忆不起欧洲的重大事件...即使想起来了也对应不上时间。
哈哈...哈哈...
哈尔干瘪着嘴唇,踢了踢沟子里的臭水。
思考了半天,还是得不出结论。
他可能在意大利,也有可能在法国,更有可能在波兰。
但更糟糕的是他无法确认时间。
欧洲在中世纪的漫长时光中,很少有一段稳定的,和平繁荣的时期。
天启四骑士并不是浪得虚名。
战争,瘟疫,灾荒,死亡。
不论哪一个被他撞上都一定是咚咚锵的结果。
找机会弄明白吧,这一次重生得活的好好的啊!不能像上一次那么搞笑了。
柏乐丝佩戴着女仆手套的手放在了哈尔的头顶。
“少爷,还不回去么?夫人要生气了。”
“也是...母亲今天很暴躁来着。”
“那是因为领主大人输了很多钱。”柏乐丝压低了声音。
哈尔无声地笑笑,站起身,牵住女仆小姐的手。
昏黄的天光撒在哈尔回家的土路上,勾勒出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子,影子抬起头,偌大的城堡矗立在领地的尽头。
盖乌里斯古堡。
哈尔的家。
越过敞开的领地大门,忙碌的家仆和厨师进进出出。
“柏乐丝!过来帮忙!”
有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柏乐丝低下头看了看哈尔,表情有点犹豫。
哈尔主动松开手,朝着黑裙的女孩儿点头。
“去吧。”
“小少爷自己认路么?”
“柏乐丝带我走过很多遍。哈尔不笨。”
女孩儿蓦然笑了,她原本是一直漠无表情的,像是坚硬的深冰。
黑裙的女孩子双膝并拢着蹲下,摸摸孩子的头。
“哈尔真乖。柏乐丝以后要是结婚了,也想是有一个和哈尔一样乖的孩子。”
哈尔无邪地笑笑,轻轻用指头点在柏乐丝的鼻尖上。
柏乐丝也笑,她小心翼翼地吻在哈尔的额头,起身离开。
恢弘的城堡正门,四岁的孩童艰难推开门扉的缝隙,钻入深处。
他穿过长长的古堡走廊,经过黄昏时透过石窗投射在墙壁上的天光,扬起轻快的步伐,蹦蹦跳跳。
“呀,小哈尔来了,自己一个人的么?真乖真乖。”
年轻的漂亮妈妈见到自己的儿子,喜笑颜开地朝哈尔张开双臂,将哈尔抱上高高的木椅。
“没有,柏乐丝姐姐带我来的。”哈尔摇了摇头。
“那柏乐丝姐姐呢?”尤菲问。
“后厨的叔叔喊她去帮忙。”
“喔,那好吧,本来今天我还做了特制料理想请她品尝的。”
一直躲在长桌边缘的领主大人打了个哆嗦。
哈尔也本能的哆嗦了一下。
特制料理...特制料理...完了。
“那,那个,妈妈,我想去帮柏乐丝姐姐的忙,我先走...”
坚固如铁钳的手摁住了他的肩膀。
咿!
豆大的冷汗冒了出来,哈尔颤抖着看见了桌上一锅冒着泡的炖汤,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咿呀!!!
不知名的某月某日,盖乌里斯古堡的时光照旧。
彼时上帝的长鞭已在草原的深处徘徊,最残酷的战争在死亡编织成的摇篮中酣睡,命运已定下了至关重要的锚点,预备着草原的王坐上金帐中的座,挥剑西征。
而尚未掷下的骨骰依然长存于森林的高塔,在魔女那久闭的瞳中不安晃动。
历史的长河将因英雄的咆哮而改道旋扭,但她仍需要一双智慧的眼,去注视阴影中的人儿,将她的预言付诸实现。
你听,新生的人儿。
命运的洪流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