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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苏联 ...

  •   正是大眼对小眼,陈竟一个激灵,站直了仔细相看眼前的这位老兄,先觉得眼生,只见这位老兄穿一件宽宽松松的短袖白衬衫,衣领子已洗得发黄,下头一条晃晃荡荡的铁灰阔裤子,人是精瘦,不过精神头非常大……但问题就是长得既他妈不像王胜仗,也不像刘杰啊!

      继而,陈竟竟又看出三分眼熟。像谁?像他叔张报华。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捉龙号”的不美妙经历,哪怕陈竟刚睡起来脑瓜子还是懵的,仍是面不更色,先把东西南北打量一通,只见天色昏暗,却尚未入夜,但陈竟从未在白天离开过“进化号”,且海风凛冽,陈竟猜想是在夏季的高纬度地区。

      紧接着陈竟再眺远一看,登时好吓一跳……这他妈是在军港啊!且不是“捉龙号”这样的清朝老兵,是实打实的钢铁巨舰。但见灰茫茫的暮色之中,蛰着一头头静默的钢铁巨兽,陈竟的生物学一塌糊涂,但在军工方面尚有几分薄见,立刻从在傍暮海雾中朦胧的密集防空火-炮,已熄灭的蒸汽轮机排气管,以及厚重的军事审美之中分辨出浓烈的前苏联特色。

      船舶尚未离港,陈竟左右上下一看,禁不住心道:“妈的,我这又是上哪来了?!”

      见陈竟如遭雷击,动也不动,方才的老兄连忙推了推陈竟,关切道:“光中,光中?唉……小陈!你发什么呆?你这小年轻,刚才打瞌睡,醒来看傻了?”

      陈竟把目光转回面前的老兄,习惯性地往裤兜一摸,果真摸着一个铁似的硬烟盒,他正端详着这位老兄,双眼不打转,暂且看也未看,径直从烟盒取出两支烟,笑呵呵地给老兄先点上,顺着老兄的话道:“是看傻了,这么大的巡洋舰,这么多驱逐舰……稀罕货啊!”

      年代暂未知,但这必定是在前苏联的北方港口,同他说话的老兄分明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国人,所以可以推定这是在建国后到九一年苏联解体之前……且看这位老兄的打扮,陈竟揣测是已在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之后了。

      同时,递烟的这功夫,陈竟仔细端详着这位老兄的面孔,按着同他叔张报华的那点肖似左右寻思,终于冷不丁忆及他叔家里的一位长辈张向阳。

      这位长辈按张家辈分,他该叫爷爷,正是他叔张报华的堂叔,干了一辈子的科研工作,陈竟早些年还同他叔一起登门串过亲戚。

      而且,如果陈竟没记错,照他叔说的,这位张向阳爷爷,早年时候在中苏关系正常化后与他爸一起去过前苏联,参观过前苏联军舰,参与过前苏联的极地考察。

      陈竟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同张向阳也是差不多的打扮,投洗过的短袖白衬衫,穿上裤腿子直晃荡的肥阔裤子,如果猜想得没错,他如今不但是鸠占鹊巢了他爷,还鸠占鹊巢了他爸……他爸也照是他们老陈家一贯的高个头,不过约是研究工作耗精沥血,陈竟扒着朝衬衫衣领子里一看,他爸竟比他爷这在南洋醉生梦死的还瘦些。

      陈竟心里头直发愁,妈的,睡前他还在埋怨,他爸不够意思,明知他爷给他埋了个坑,不给他这好儿子铲了就罢了,还主动叫他也栽一回……现在好了,他成他爸了。

      如今他爷下南洋,他爸上北冰洋,这爷俩真他妈的……卧龙凤雏啊!

      这时陈竟是有苦难说,眉头攒得三丈高,没成想他这位张家的堂爷爷张向阳同他一起站定在甲板上,竟也呆呆地,一言不发,陈竟险些是疑心张向阳也叫他哪个儿子、哪个孙子鸠占鹊巢了,连忙唤道:“老张?老张?你这看什么呢?魂儿都没了?”

      张向阳这才回神,眼神里说不出的羡慕,陈竟约莫着应当是好好地,张向阳还是张向阳。张向阳不自觉低声道:“你看看人家这北方舰队,这么多大舰……你说这得多少钱哪?”

      陈竟顺着一看,诚实道:“是不便宜。”接着他道:“不过不管多大舰,咱都会有的。”

      张向阳一听,呵呵笑道:“咱院里就数你最乐观,当然,信心是要有的。”可张向阳神色却决计谈不上轻松,转而望向港口中静默的舰队,怅然道:“咱还是没钱哪,有钱咱什么事办不成?我也有信心。可要拨不出钱来……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话不假,可三十年后,今非昔比,但这话陈竟没办法直言,更没办法给张向阳预支一份三十年后的经济报告,且冷不丁正叫他爸坑了一把,陈竟人还是恍惚的,只好拍拍张向阳,安慰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一定会好起来的。”

      果不其然,张向阳闻言,看他的眼神,仍是“小陈啊,果然还是你最乐观”的欣慰意思,不过也暂放下重重心事,同陈竟说起话来。

      陈竟顺顺利利地从张向阳口中旁敲出如今的年份,果真已是一九八九年,他爸陈光中公事出差,特乘公务机,与张向阳从北京到莫斯科,如今是在前苏联的北方大港,摩尔曼斯克。

      但陈竟由此终于联想起克拉肯同他说过他与他爸在一九八九年见过……一年到头,也不过十二个月,克拉肯所说的他爸出海见到人鱼的事情,不会就是这一次吧?

      鉴于不论是下南洋,还是跑到前苏联来,都同人鱼脱不了干系,陈竟认为克拉肯说过的在船上见过他爸,已经可以基本确定为正是这次极地考察。

      但是……克拉肯如今是哥本哈根大学的终身教授,当初华善明也以丹麦人士介绍,克拉肯不应该是丹麦籍吗?还是说他改换过身份信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是前苏联国籍?

      凡是涉及到克拉肯的事情,陈竟都想不通,但这并非是他思考能力有限,而是克拉肯的一切相关信息都有悖于常规常理……陈竟本是忖度着要不要问问张向阳,苏联的考察船有没有可能有丹麦人,但在一个冷战的国际形势下问这样的问题,简直是白痴,也没好意思开口。

      这次乘坐的极地环境考察船是一艘前苏联的核动力破冰船,叫“伊万·帕帕宁号”,按照从张向阳口中套出的航行路线,是从摩尔曼斯克港出发,北上至前苏联最北端的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依据北方舰队演习路线,向东至北地群岛登陆,最终折返,回到摩尔曼斯克港。

      张向阳摸着“伊万·帕帕宁号”微微锈损的栏杆,却啧啧称奇道:“核动力破冰船,我还没见过这玩意……咱都没有破冰船哩!”

      陈竟却在思索克拉肯提及的“意外事故”是什么,以及克拉肯有没有可能改名换姓,就正在“伊万·帕帕宁号”上……同时一心两用,还算理性道:“苏联研究破冰船是因为地理环境需要,纬度高,挨着北冰洋……咱就没这样的作战需求,当然没有。”陈竟叹道:“不过就是没有硬需求,单纯为了科考……咱也都会有的。”

      张向阳一听,呵呵一笑,那眼神照旧不必说,你懂我懂的“好小子你可真乐观”。

      陈竟心道我来真的,谁和你吹?不过学着张向阳摸了摸“伊万·帕帕宁”号的舷侧栏杆,却定了定神。

      虽然以三十年后的眼光来看,“伊万·帕帕宁号”已有几分破旧,比不上“进化号”,可比起那到他爷那年头都出厂了快一百年的“捉龙号”,那真是好到不知哪里去了……那想罢这回肯定不会再有大意外,有船凿个窟窿,漏海里喂鱼了的风险了吧?

      这么一想,陈竟禁不住一笑,张向阳见他想着想着还笑起来了,当即哈哈大笑,拍着他道光中,盲目的乐观主义要不得,你这是乐什么呢?

      陈竟却仍是咬着牙根子笑,心道奶奶的,爷老子和老子一起合起伙来坑儿子,你说我乐什么?

      不过除“伊万·帕帕宁号”要比他爷的“捉龙号”要来得结实得多,另外最叫陈竟宽慰的,便是到他爸这年代,他爷死也死了几十年了,又在前苏联的考察船上,还停在前苏联的军港,他爷相好就是天王老子下凡,也捉他不走了……更不必再逢场作戏,同他爷相好做那码子不伦事了。

      从这一方面来看,“伊万·帕帕宁号”简直是拯救他于水火之中,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啊!

      可不知是否是他爸也显灵,思乡之情太浓重,陈竟同张向阳一起回到安排的人员宿舍,一时竟心潮起伏,更不必说睡觉……且不知是否是错觉,在“伊万·帕帕宁号”上,陈竟后脊梁骨始终毛耸耸的,总觉得好似有一双眼在默然地、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

      这回参与极地环境考察的,除了他爸与张向阳,另有一位女同志王秀枝,不过男女有别,陈竟是同张向阳住在一起,另有两位苏联专家与他们同住。

      回到宿舍,陈竟照例先检查过了裤兜里莱妮的小木瓶,果不其然还在里头。接着清出了他爸的铁烟盒,但正准备给他爸收到别处,借着灯光一看……却见这“铁烟盒”色泽白润,分明与白日里见过的克拉肯的白锡烟盒一个样子!

      陈竟一惊,忙不迭到灯下细看,果真是雕花绣蝶,颇见雅趣,不知是哪位手工大师的作品,且看来他爸使得不上心,已有道道磨痕……若克拉肯手里头的那个便是他从他爸裤兜里掏出的这个,那克拉肯保留得比他爸要好得多。

      陈竟张口结舌这一阵,张向阳也回到宿舍,陈竟立马把这烟盒递过去道:“老张,你见没见过我从前用过这烟盒?”

      张向阳一副“你这是说什么?”的神色,“怎么没见过?你不都用了好几年了吗?说是……说是你香港的朋友托汕头的好师傅做的,是给你送的礼品?”

      陈竟一听,心道:“妈的,这又是猴年马月的事?”眼见要顺着问下去,那没完了,他哪知道他爸认识几个朋友?于是忙道:“那你记不记得我大约使了几年了?”

      “三五年是有了吧……小陈,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我看着不太正常啊?”

      陈竟暗骂一声,连忙把这事儿找托辞转圜过去了,收拾完了,终于算是大事将休,如释重负地往狭窄的硬床板子上一躺,只等天明回“进化号”。

      高纬地区迟来的夜幕之中,“伊万·帕帕宁号”终于启动轮机,从停泊的摩尔曼斯克港出航,照张向阳所说,原计划在下午起航,但显然原计划出现了意外,也许是决策更改,也许是人员纰漏,但这都与他们不相干……在话语权、参与权上,陈竟已察知出他在“进化号”上与他爸在“伊万·帕帕宁号”上的相似性。

      陈竟心神俱疲,沾枕即睡,但朦胧之中,仍好似有什么正从暗中包含险恶意味地觑着他、挨近他、拖曳他……即使在半梦半醒之中,陈竟仍禁不住毛骨悚然。

      直至一双冰冷的、有力的,甚或可能是雄壮的手臂,仿佛有万般柔情蜜意地交缠住陈竟,犹如死刑犯喉间的绞索,紧紧勒掐陈竟的胸肺——陈竟遽然惊醒,立马睡意全无,先是下意识要向枕头下一摸,可随即才想起如今他不是他爷,而是他爸……而在这霎时的混乱之中,陈竟两只手早早叫来人剪住,压覆在身前。

      陈竟甚至连眼皮都睁不开,不知是叫什么压住了,才一声怒喝,要道“你是什么东西?!”,可来人……且约是个男人,女人是没有这样平阔坚实的胸膛,这样不讲道理的力气,此人已把冰水一样激人且峻长的手指毫无道理地抠进陈竟因喝骂而张开的唇舌里。

      陈竟连连呛咳,登时大惊,脑子里飞快过过张向阳与同住的两位苏联专家……可这他妈的怎么可能啊?!

      难不成……又是人鱼?!陈竟骇然,可来人哪里给他专心思索的心力,胸膛哗地一凉,他爸这件洗了不知多少回的旧衬衫扣子已是悉数解开了,不过……是夜的敌袭。却不若他爷相好那样猴急,仍叫他丝毫动弹不得,但叫人寒毛倒竖的指头只在陈竟胸口打转。

      艰难苦险之中,陈竟竟还依稀分辨出那是在写字。

      写的什么?写的正是陈光中,他爸的名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苏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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