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枕》山诡

8、苦秋3

　　今天因为刮风，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

　　“嘿，想什么呢？”

　　陆余璟的声音将林愈的思绪拉回，她笑笑，道：“发呆。”

　　“吃早饭没？”陆余璟拿着饭盒坐到林愈身边，将饭盒的盖子打开，里面是寿司卷，“你早上又只吃一个饼？来点，我妈做的，我一个人吃不完。”

　　“谢谢。”林愈抓起一个寿司，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好吃。”

　　“那多吃点。”陆余璟看着她，“我咋觉得过了个周末，你状态不太对？你实话告诉我你咋了，是不是和那天医院里你姐姐的事有关？”

　　林愈道：“没有没有，她家里人的事，和我没关系，也不是什么重病。你周末干啥了？”

　　“我周末就……”

　　“来来来，回你们座位上，今天提早一点开始上课。拿出周末做的那张卷子，先对答案。”地理老师端着他的保温杯飞快走进教室，对底下的学生道。

　　陆余璟撇了撇嘴，起身回到她自己的座位上，林愈也边收拾桌面，边从桌肚里找卷子。

　　“卷子都做了吧？这张卷子是延京附中的，人家保密，我花了高价从网上买到，你们可得好好做啊。都拿出来，我看看都做了没。”

　　林愈抽出卷子一角，心中一惊，猛然想起自己完全忘了这事。

　　或许是从小老师查作业给她留下的影响，林愈有点慌，有点不知所措。眼见地理老师已经走到她座位旁，出声问她：“林愈，卷子呢？”

　　林愈也不知道该怎么答，想如实道来可话又说不出口。

　　“没写？”地理老师看见她抽了一半的卷子，问。

　　没等林愈开口，地理老师就冷下脸来，直接骂道：“考了个第一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林愈，你是不是有点太狂妄自大了，啊？太目中无人了吧？”

　　全班人的视线都向这边集中过来，连翻试卷的声音也停下了。

　　“你就是这种家教，不要把老师放在眼里，有娘生没娘教育是吧？”

　　林愈一怔，缓缓抬头望向他。

　　班里彻底寂静下来，一阵缄默过后，窃窃私语之声渐起。

　　地理老师虽在气头上，却也没有继续骂下去，转过身去查别人的作业。查完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讲卷子，这一插曲过后，班里学生们很快也就忘记，专注听课。林愈在位子上发了会儿呆，便也将卷子掏出，拿起笔看题。

　　这堂课甚是漫长，好不容易过去，只听外面刮起了风，风声摩擦着教学楼、摩擦着操场，如巨兽沉鸣。

　　林愈双亲的情况，班上一直有传闻，学生们虽然知道得不是很详细，但也大抵了解林愈没了母亲，父亲也不知去向。知道之后，这事就甚少再被人谈起。

　　下了课，平日里和林愈相熟的同学就围过来，出言安慰她。

　　林愈心里稍暖，想告诉她们不要担心，却着实笑不出来，只能摆摆手，道：“没事。”

　　“林愈，你别理他。他也是刚转来教我们，我估计他根本不知道你啥情况，不然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骂出那种话来。不过他这话搁谁身上都骂得过火，不就忘写张卷子嘛！”

　　林愈喝了口水，“我知道，我就是…心里有点堵。”

　　陆余璟叹了声，道：“算了，别计较这事了，高三关头也别和他杠。他教学水平这么差，能带咱们班绝对是在学校有硬关系，你真和他闹，未必能讨得了好。”

　　旁边有人赞同道：“学生永远是处弱势地位，学校也永远维护老师。你闹一通，不仅动不了他，自己还碰得头破血流，快算了。你就当是狗冲你叫了两声，别跟他一般见识。”

　　林愈咬着水杯吸管，什么都没说。

　　一天说快也快，几乎是转眼就到了晚饭前的最后一节课。

　　快打下课铃时，班长突然站到前面，说要收一笔资料费。高三关头，仿佛所有人都在嫌题不够多、书不够用，饶是桌上堆成了山，也总想着再添置几本。

　　“这次是一次性把各科都买了，所以有点贵，一共是二百四十五，我记得我上周五体育课好像说过，大家都带钱了吗？”

　　林愈闻言抬起头，上周五，她正好不在。她从校服口袋里摸出钱包，里面有二百五十多块钱。

　　林愈将钱数了两次，后便攥在手里，钱包里只剩几张小额零钱。她抿着唇，随手抽了张草纸出来，拿笔在纸上算了算账。

　　真是一次意想不到的破财，她想。

　　“走了，吃饭！”

　　陆余璟今天和她一起去买饭吃。每到饭点，除了食堂人多，校外街道上一眼望去也全是学生，小摊小贩的推车前全是等待着的人。

　　天色半明半暗，楼房内灯盏渐明。晚间的风冻人，林愈站在校门口，双手插兜，道：“你去买吧，我在这儿等你。”

　　“你不买？”

　　“有点吃不下东西。”

　　“那等我会儿，回来咱俩一起骂他。”陆余璟是真的肚子饿，拔腿就往煎饼摊跑，到了摊前，她挤在人群中向老板喊着自己要吃什么，数好零钱丢进塑料桶中。林愈望了她一阵，就在校门口的台阶上坐下。

　　宋祈今天有家教兼职，就在一中附近的小区。路过这所学校时，刚好赶上学生们放风。

　　她走在街对面，随意望向校门，门口的四个大金字已经有些年头，保安室的屋檐上挂着一盏白炽灯，瓦数不高，在路灯前几乎如摆设。

　　那盏灯下有一个人的身影甚为显眼，两个小姑娘不知道说了什么，其中一个摇摇头，另一个跑走后，她好像是在看着远处的小摊，瘦长的人在寒风中搓了两下手，就蹲下身，然后坐在校门口的台阶上。她抱着双膝，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双鞋在林愈面前停下，林愈抬头。

　　宋祈把手中的钱包扔给她。

　　“滚去吃饭。”

　　林愈有一瞬愕然，然后就打开那钱包，看见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零钱，还有几张红票子，突然就觉得自己不冷了，她顿时起身，拔腿就向着煎饼摊跑去。

　　吃完煎饼，离晚自习还有一阵，陆余璟先回了教室，林愈则是跑到楼上的老师办公室去。

　　这办公室很大，年级主任、班主任、各科老师都在这里。现在尚未过晚饭时间，办公室里的人不算多，林愈从窗户上略微望了一眼，见正对面的年级主任一如既往在自己的工位上喝粥，地理老师想必刚吃过饭回来，在东边的位子上坐着看手机。

　　她这才敲了敲门，年级主任率先抬头，温和笑道：“林愈，来找谁？”

　　“找吴老师。”

　　地理老师一听是林愈，又听到是来找他，立马将手机熄屏，放在桌上，“林愈你找我？”

　　林愈走到他桌旁，点点头，道：“老师，我想跟您解释一下今天上午的事。”

　　地理老师抬头看她。

　　“老师，那张卷子我不是故意不写，是因为我堂姑生病住院，我周末要去医院照顾她，周六走的时候特别着急就忘了带卷子回去，然后就忘写了。我来了学校，发现卷子没写也真的挺慌挺着急，但是老师，我觉得即便是我犯了错，您也不能拿‘有娘生没娘教育’这种话来骂我，我听了真的特别难过。”

　　林愈红了眼眶，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年级主任闻言，拿起桌上的老花镜戴上，凝神望着这边。

　　地理老师见她哭，就有点慌乱，忙道：“老师知道，老师今天这话确实说得太过火了。其实老师今天上完课，也知道自己不该这的说，可是自责了半天。老师在这儿给你道个歉，道个歉。”

　　林愈抽噎着继续道：“我真的难过了一整天，我感觉不管哪个同学听到这话都会很难受，所以我就想我得来找你说清楚，不能光憋在心里，不然以后连学习也学不好了。”

　　“哎对不起对不起，老师给你道歉。”地理老师也觉得不好意思，连声道：“老师今天也是太生气了，有点口不择言，以后绝对不会了。”

　　林愈点点头，这才离开，跟年级主任打了声招呼后就出了办公室。她一个人走到走廊尽头，神色恢复如常，在原地站定后，她淡淡抹去脸上泪水。

　　这一层只有一个班上课，人特别少，她站的地方甚至连灯都不开。林愈迎着风站着，望着外面的万家灯火，任由风将泪痕吹干。

　　她略垂下目光，撇了下唇，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你才有娘生没娘养。”

　　此时在办公室里，年级主任撑着椅子的扶手起身，朝地理老师走过去。地理老师也站起来，尴尬笑笑，“哎，今天是我说人家孩子说得太重了，我不对，得反省。”

　　年级主任年迈，身上裹着棉袄，眯着眼呵呵笑道：“老吴你也是，不过你刚来教他们，不知道林愈那孩子家里有点特殊。她妈妈车祸没了，爸爸也不要她了，现在是她堂姑一家收养着她。”

　　这话好似当头一棒，震得他说不出话来，“啊、啊？”

　　“没事，孩子也知道你不了解情况，你为了他们好，孩子们心里其实都门清。”

　　年级主任缓缓道，“林愈是个特别好的孩子，也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孩子。就光说学习，她一直都有自己的一套。那孩子绝对不会故意不写你的作业，毕竟你看今天，她来找你，不也是捡晚上人少的时候才来么？

　　孩子清楚你不是有心的，要是当着办公室那么多老师的面说你，多影响你风评。现在大家都拿着手机，又能上网，万一给你发到网上……你说是不是？”

　　地理老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马道：“诶诶主任我明白了，我一会儿下去等晚自习的时候再跟孩子好好道个歉。”

　　年级主任点了点头，又拍了拍他的手臂，道：“咱一中是好学校，孩子也都是好孩子，尤其是一班的孩子们，都自觉着呢！老师嘛，传道受业解惑，孩子们不是不努力，只是缺你们这些良师点拨，只要一起磨合，找对路子，何愁成绩提不上去，对吧？”

　　地理老师连连点头，“是了，是了，主任您说得对。”

　　年级主任笑笑，端着茶缸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