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枕》山诡

71、碎琼2

　　“林愈。”

　　他的声音却没怎么变。林愈并不打算跟他搭话，像对待长久不见却认识的人，只须要点一下头以示礼貌，甚至连寒暄的地步也没能达到。林愈确实只点了下头，绕他而过。

　　“爸当时欠了债，爸当时……你现在过得不错，挺好的。”

　　他不爱她。林愈在初中的时候就隐隐感觉到，只是不肯确认，甚至他抛弃她后，她都没能立即确认。

　　也是花了很久才想通，大多数父母在有孩子之前已经是拥有健全人格和独立思想体系的成年人，无私的前提是心思要单纯、目的要简单，根据哲学里绝对与相对的关系，“无私的爱”并不适用于大多数成年人。

　　而爱的多少，又据个体差异性决定。父母是扎根于社会的大树，仅为树下的小苗起到遮风避雨的作用，要这棵大树彻彻底底为小苗而活，本身是一件残忍的事。爱的多少，也是不可控量。

　　知道缘分已尽，林愈就不愿沉溺于过去的事，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只有些惋惜，自己没能得到别的孩子拥有的爱。

　　“都过去了，没有关系。”

　　林愈以为他只是看到她突然伤感，想要做出一些解释，没想到林禾仲追上她来，叙述着自己的现状。

　　“林愈，我过得不好。我一直在生意场上打滚，我现在还欠着债，来毋川是为了逮客户。明天他们就要到了，我请他们吃饭还要借钱……”

　　林愈停下，无奈对他道：“爸，我对你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就像你对我的事一样。”

　　“爸怎么对你的事不感兴趣，爸知道你考上了宸大，知道你现在是设计师……”林禾仲看着她，终于说出自己的想法，“女儿，能不能借爸点钱。”

　　太荒谬了，荒谬到林愈觉得这是戏剧里都不可能出现的情节。关于爱、背叛、宽恕这个话题，她最初的了解是小时候在剧院看《吉赛尔》。可里面的宽恕只是为浪漫主义悲剧增加效果的催化剂，林愈的内心从未认可。

　　犯罪者在没有做出挽回、赎罪之前，并没有资格得到宽恕。他的可怜罪有应得，他的请求对谁都可以，独不该对她。

　　“爸，血缘不是一种工具，用就拿来，不用则丢弃。”林愈道，“我叫你一声爸，只是因为习惯使然，懒得做出改变。”

　　林禾仲依然拽着她的衣袖，像是从泰坦尼克号上落水的人拽着漂浮的木板，“林愈，你就借爸点钱吧！爸是真的没办法了，能救爸的只有你了！爸要是活得好，早就回来找你了。可是爸偷偷看过你好几次，知道自己不该回来给你拖腿……”

　　“爸，我手头也没钱。”林愈拨开他的手，“你要是关注我，就应该知道我今年陷入一场舆论风波，最后用了几十万才摆平，不然我的事业就会毁于一旦。我攒的钱全没了，我马上毕业，还打算继续读书……”

　　“你不是和宋祈在一起吗？”林禾仲有些急，“你和宋祈关系应该很好吧？都住在一块儿那么多年了。”

　　他千不该万不该打宋祈的主意，林愈这就有些恼，“宋祈那只是替她爸赎罪！她爸给的赔偿不是被你拿去了吗？”

　　林禾仲不肯讲理，只一个劲缠她，要她借钱给他。林愈实在烦恼，想到当时那赔偿款里，林禾仲给她留下五万块钱，当即给他转过去。

　　“这是你留的五万，现在还给你。你对我没什么养育之恩，此后就是陌生人，没有任何关系。”

　　她急于摆脱林禾仲的纠缠，而林禾仲收到钱，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离开了。林愈站在原地，脸色不是很好，宋祈从商店出来看到她，就问是怎么回事。

　　林愈如实告她是遇到了林禾仲，也跟她说她给了林禾仲五万块钱，宋祈却不赞同。

　　“你给他钱，说明你能拿出来，他以后一定会再来找你。”宋祈道，“要说断绝关系，你们已经做到了，完全没必要以这种方式。”

　　林愈事后也是有些后悔，她应该以看待许郅的方式看待林禾仲，这两人其实大可划为一类，背信弃义、见利则往。她这时候才担心起来，干脆删掉林禾仲的所有联系方式。

　　他那样发疯般要钱，也不知是生意上遇到了什么事，欠了多少债。她担心林禾仲会做出什么事来，毕竟他的人品林愈已有了解，只是不知底线罢了。

　　林禾仲已经走得没影了，宋祈也不愿她过度因此事烦忧，就跟她讲一些别的事情。回到酒店，她叫了晚餐，拿了饮料和林愈到海边看夕阳。

　　暮色昏红，她们看着夕阳一点一点镀上云边，再一点一点从云上褪去，退到海平面以下。海滩静谧，林愈挽着裤脚，在海浪中瞎跑。

　　海水微凉，游泳的话还是会冷，只能踩踩水林愈，到晚上已经披了一件薄开衫。

　　这里的海比宸州更干净、更纯粹，水陆界线分明，不含杂质。夕阳昏光逐渐缩于海天之间，成一条亮色，像合起的眼。云层尚有些通透，海面只留浮光，黑夜已然降临。

　　宋祈坐在树下的躺椅上，喝着易拉罐里的酒。她很是沉静，只有林愈在闹，就这么喝了一瓶又一瓶，直到微醺的状态。林愈玩够了，跑来找她。

　　“大过年的，你是有心事吗？喝这么多。”

　　林愈拿走她手里的酒罐，拉她回去洗漱。本来还说今天大年初一，晚上不睡，缠着她聊天。结果现在的场景变成宋祈在沙发上睡着，林愈洗完澡出来看到这一幕，气得想把她摇醒，不许她睡。

　　是谁这么孤单，大过年连个陪聊的人都没有。

　　“走啦，回里面睡去！”

　　宋祈只是闭着眼睛，并没睡着。她喝的酒度数也不高，晕是有点，但没有醉。

　　她睁开眼睛，看着林愈，“我没睡。”

　　“请问你是有烦心事吗？”

　　“我没有。”

　　“那你是看见我心烦吗？”

　　“嗯。”

　　林愈知道她什么德性，只道：“宋祈我问你个事。”

　　宋祈应声，“好。”

　　林愈站在她面前，“为什么选我？”

　　宋祈没有立即回答，良久，才随意笑了一声，移开目光，“没什么选不选的，只有你，只能是你。”

　　林愈没有追问为什么，继续道：“什么时候？”

　　“不记得。”宋祈颇显懒散地靠在沙发上，一手支头，“谁能记得这种事。”

　　林愈便直接问：“你应该能看出来我对你的感情，两年前那时候，为什么不答应我？”

　　她自己想到的不算，她想听宋祈的最终解释。

　　宋祈望着她，忽然站起，认真起来，“因为我怕。我怕你是一时兴起，就像对周子言那样。”

　　林愈并不解释，只问：“你难道就能保证，你自己是持久的吗？”

　　落地窗外的天已经全然黑了，海与沙滩都是暗沉的，除了屋内，没有一丝光线。她不回答，林愈也不等，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

　　她却追在她身后，道：“林愈，我做的每一件事、我的每一个想法都注定表明，我已经不是一个清澈见底的人，我甚至像杂质浑浊的泥潭，连自己都看不透。可我的爱是纯粹的，我只有爱是纯粹的。”

　　林愈停住脚步，从脚踝慢慢牵动回身，与她面对面。

　　宋祈上前一步，目中是不可动摇的坚决，甚至带了丝压迫感。

　　“所以我受不了背叛、受不了随意，我一定要你想清楚，如果是可有可无的爱，我绝不需要。因为我受不了，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始。你那个时候还小，你证明不了，我也强求不得。”

　　林愈没吭声。

　　这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家伙。每当她心里那片“不安全”的区域被触动时，她就会像屋檐下被雨淋湿的猫咪，冲着雨中走来的大狗呲牙咧嘴。

　　“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就算你哪天变心，我也绝不走开。”林愈道，“这样可以吗？”

　　“你能保证吗？”

　　“我能保证。”

　　“你怎么保证？”

　　“既然不信我，为什么还是和我在一起了？”林愈轻笑，刻意带了些挑衅的意味，“是因为忍不了了吗？”

　　宋祈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按在落地窗上，发了狠地吻下去，“对，就是忍不了了。”

　　和她一番疯狂的亲吻，林愈依旧保持着冷静，有条不紊地锁门、关灯，连步伐都保持着原来的节奏。回到她身边，在黑暗中偷偷揪着她的衣裳，将她带到卧室去。

　　宋祈将她推倒，林愈略一恍惚，却又坐起，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凝着她的双目。

　　“你等一下，你为什么，要推我？”

　　宋祈望着她，竟是发出一声嗤笑，眼神中都带着看笑话般的无奈，不用言语，林愈已然咬牙。

　　“凭什么？就凭你比我大几岁？”

　　宋祈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指，抽出自己的手腕，不顾她是愤然还是慌乱。她慢条斯理地摘下戒指，放在台灯下方，戒指是林愈买的，在昏黄的光中泛起淡黄的光泽。

　　“乖，过去躺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