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枕》山诡

3、夏蝉1

　　两年后。

　　宸州即将从六月步入七月盛夏，天气日渐炎热，好在此地靠北，就算沿海，也没那么大潮气。热到极致了，来一场雨，也能浇灭地上的火气。

　　前几天的雨刚停，太阳又出来干晒着，院里的植物都有点发蔫。林愈到了家门口，就毫无顾忌地解开短袖校服的纽扣，露出里面的吊带背心散热，左肩挂着书包，右手拿钥匙开门。

　　她今天期末考，故而难得早放学，太阳没落山就回来。院外那铁门刚上过油，终于不再发出恼人的声音。

　　客厅里开着电风扇，正呼呼作响，宋祈早已回来，她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听到门响，知道是林愈，故而懒得抬头。

　　林愈将肩上的包随手扔在沙发上，沙发就震了一下，宋祈这才不急不缓地抬头。

　　对面的人随意绑着头发，校服敞着，校服裤挽到膝间，露着两条小腿，脚上一双拖鞋，从家穿到学校，又从学校穿回家里。她嘴里咬着根雪糕棍，站也不好好站，正在茶几对面望着她。

　　宋祈继续垂头敲电脑，“一中允许学生穿拖鞋上学？我怎么不知道。”

　　“没人管。”

　　“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林愈笑嘻嘻道，“对了下答案，这次估计能上四百。”

　　宋祈停下手中的工作，终于抬头看她，“站在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林愈难得有个笑脸，这笑脸很准时，每月一次，“月底了，宋祈姐姐。”

　　“我上个月不是一下给了你两个月的钱么？”宋祈喝了口水。

　　“马上高三，今年暑假要补课，我不在家吃饭，钱不太够嘛。”林愈蹲下拿叉子叉着果盘里的西瓜吃，边吃边道，“而且我还想买点衣服。”

　　二人寒暑假往往会为了节约成本在家做饭吃，故而宋祈每到放假给她的生活费也会相应减少。林愈有时会找个借口多要，一般她开口宋祈就给，这次却没立即掏钱。

　　“我最近也用钱，你暑假中午回来吃吧，我做饭。”

　　林愈放下果叉，“你赚得也太少了。”

　　宋祈淡淡道：“你一分钱不挣，成绩从零分往上数，到底是哪来的底气嫌我赚钱少。”

　　她骂人难听，林愈也不在意，又是笑道：“你不是刚发了奖学金？你们宸大外面的公告栏都贴着呢！”

　　宋祈合上电脑，正视着她，“今年学校安排实习，我还要用钱。”

　　“不是实习，是因为你爸要出来了。”林愈面上不再有笑容，百无聊赖地戳着果盘里水果，宋祈也是略怔。

　　静了片刻，宋祈才开口：“他出不来了，他在狱里打伤了狱警，加刑了。”

　　电风扇突然停了，风扇叶片渐渐停下来。这东西有些年头，最近总是突然断电。

　　林愈也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就丢了雪糕棍，拎起书包，什么也没说，转身跑上楼。

　　“不是要钱么？给你，拿去用。”宋祈无奈，终是从钱包里数了钱出来，向她递去。

　　林愈没理她，也没拿她的钱，踩得地板噔噔响，挥手关了卧室的门。

　　翌日，林愈还是要到学校去，听老师讲卷子，也听老师说假期补课的事。

　　宸州一中是宸州最好的高中，也是宋祈从前的学校。林愈的早餐就是一个饼，她到得早，就啃着饼在座位上做题。

　　即将高三，学生们的学习任务也是逐渐加重，桌上书本堆成了山。天边还落着朝霞，教室里只有林愈。

　　班主任今天到得也早，顺带来教室看一眼，正巧看着有人，就推门进来。

　　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她手里提着刚买的早餐，将豆浆放在林愈桌上，“学习太辛苦了，早饭要吃好，不敢光吃一个饼。”

　　“谢谢老师。”林愈放下笔笑笑。

　　班主任坐在她身边的位子上，道：“过两天学校要求每个班统一开家长会，马上高三了，这个暑假很关键。高一高二的家长会你家长就没来，这回再忙也要来听一下啊！”

　　林愈就道：“没事老师，我家长从来不管我学习，家长会我听就行，他们来了也没用。”

　　班主任被她这话逗得乐了一下，林愈当时入学时填家长信息填的是她堂姑，她还问过情况，大概知道林愈是孤儿，听见林愈这样说，也就猜到她和她堂姑关系不大好，故而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聊了几句学习，也不愿再打扰林愈做题，就回了办公室。

　　年级主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已经在办公室坐着，见了班主任，就眯起眼笑着打招呼，“小刘老师，吃早饭了没？”

　　“正要吃呢。”班主任坐在工位上，晃晃手里的包子。

　　“今天咋不喝豆浆了？每天早上都见你买豆浆。”

　　班主任就道：“早上去教室转了一圈，就林愈一个人在，那孩子也不好好吃饭，只吃个小饼，我就说把豆浆给孩子喝吧。”

　　“哎，这小孩儿。”年级主任摇了摇头，又问：“你和她说家长会的事没？她那家长也真是，养都养了，高三都不管一下啊？”

　　班主任摆摆手，“孩子自己说了，学习的事人家自己操心。我猜估计是和她堂姑关系不好，那就算了吧，咱别给孩子添乱。”

　　年级主任就有点生气，“人家别的家长，从高二就怕孩子在学校吃不好，晚上做上饭送到学校，就算是不咋管孩子的，家长会也没见有不来的。林愈这家，周末回去指不定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算了算了，孩子能自己处理好，我们就甭管了。”

　　年级主任却道：“不行，我一会儿得给她那堂姑打个电话。这可是我的宸大苗子，别临高三了，人没病，心理上出了问题。”

　　班主任就拦道：“主任您快不用了，林愈状态一直挺好的，您打了电话，她那堂姑该不管还是不管。”

　　“那我也得认识认识她那堂姑是啥人，要是个正常人我也就放心了，别是个不管就算了，还给林愈添堵的。”

　　班主任见拦不住她，也就不再多说。

　　临近暑假，宋祈今天有一门考试，考完便和江冉到附近的饭馆去吃饭。江冉是宋祈发小，又和她一同考进宸大，进了同一专业。

　　小小一方饭馆，就在综合楼出来那条街上，人不是很多。天花板上的风扇转得有气无力，颇有些摇摇欲坠。旁边墙壁上的墙皮因为渗水，总一副即将剥落的状态。

　　老板脖子上挂着毛巾，端上两碗凉面来。

　　“你又和你家那混蛋闹矛盾了？”

　　“没有，是她发疯。”

　　宋祈搅拌着碗里的面，“她以为我爸要出狱，所以不高兴，跟我找事。我告她说我爸刑期延了，她也没给我个好脸。”

　　“算了算了，别跟个小孩置气。”江冉一手撑脸，想了想，又道：“她学习压力也大，尽量少和她说话吧。”

　　“我倒没有因为她不高兴，我也不会因为她的事不高兴。”宋祈道，“我只是在想她上大学的事。”

　　江冉放下筷子，看着宋祈，“你们的存款怎么也该够她上大学吧。”

　　“是她的成绩……算了，不提了。”宋祈垂头吃饭，似是不想多说。

　　“如果光听你说，感觉这小姑娘挺聪明的，也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成绩总不至于太差。”

　　宋祈拿筷子搅拌着碗里的面，只道：“如果上好一点的那种民办大专，学费只怕会贵一些。”

　　江冉似是一愣，随即道：“上不起民办就上公办，她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你已经尽力了。”

　　宋祈没说话，也就这时，她手机响了起来。宋祈一看来电，稍稍凝眉，却还是按下接听键。

　　来电的人是林淑娟，江冉只见宋祈没怎么发话，到最后应了两声，才把电话挂了。

　　“怎么了？”

　　“林愈她堂姑。是林愈学校的老师给她打电话，让她去参加林愈的家长会。”宋祈放下手机道。

　　“她让你去？”

　　“嗯。”宋祈只应了一声，眉间依然没有舒展开，江冉没有说话。

　　那摇摇欲坠的风扇不大管用，宋祈摇着一把塑料扇子，“前两年林愈的家长会就没人给她开，今年高三，再不去只怕不合适。”

　　江冉赞同道：“她本来成绩就不好，要是连家长都放弃了，学校老师只怕更不管她了。一中好学生云集，难得有老师愿意关注她。”

　　不过想到宋祈和林愈的关系，江冉也难免再三思索，思索过后又道：“还是问一下林愈的意思吧，别好心办坏事。”

　　江冉了解宋祈，宋祈是个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人，不大爱主动说，也就熟悉她的人能明白她内心想法。都说子承父业，债也是一个道理，有些东西从理智上能分得清，情感上却放不下。

　　林愈那个小姑娘，在青春期最需要爹妈陪着的年龄没了妈、跑了爸，如果宋许国当时不耍性子，不在路上跟宋祈妈妈吵架，随意逆行，又哪会酿成这桩悲剧。

　　宋祈寻思了一下，道：“只怕来不及，家长会是今天下午五点的。现在林愈已经到学校了，她应该不拿手机。”

　　江冉疑惑，“学校怎么这么晚通知？”

　　“学校早给她堂姑打电话了，是她转头就忘，刚才才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宋祈无奈，又笑着对江冉道：“去还是不去，你帮我定，我懒得思考。”

　　“抛个硬币，正面就去。”江冉也是随意得很，从兜里掏了枚硬币出来，在两掌中摇了摇，抛到桌上，盯着那枚硬币转动，然后趴倒。

　　她双手一摊，看着宋祈。宋祈放下筷子，目中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江冉笑笑，“家长会就是个大型攀比现场，爹妈比孩子，孩子拼爹妈。你过去就是一撑场子的作用，在家长和老师面前把气场端住，就成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