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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旧人,旧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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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的口碑不断发酵,第二场路演,满场座无虚席。
即便在外头就已经见识了什么叫人挤人的盛景,站到台上的那一刹那,薛简还是有些心颤。
主持人很会调节氛围,没一会儿,场子就热开了。
游戏玩了一样又一样,薛简连腾空摇呼啦圈这种为难人的技能都展示了出来,衣服被呼啦圈弄的卷了边,薛简没注意,直到听到台下一阵阵的欢呼,才停下来,面红耳赤的把衬衫扯了下去,盖住了露出来的薄肌。
“薛简,心机boy!”
忽然有人在底下喊了一声,薛简笑骂道:“不要颠倒是非啊,我可是被你们逼的。”
玩了会儿游戏就到了收尾的阶段,最后要请人问三个问题。
主持人选了一个看起来很亢奋,使劲的喊着薛简的男生,薛简也笑眯眯的等着他开口,以为是自己的新粉丝。
结果他一开口,薛简以为自己听错了。
污言秽语来势汹汹,除了妈就是生殖器,薛简的嘴唇动了动,不明所以。
“怎么回事?”主持人赶紧和场控比划手势,让人把他的麦掐掉,虽然没有了麦克风的放大音效,但是滔滔不绝的谩骂还是不绝于耳,回荡在空旷的场内。
“不是都说了,找靠谱的人吗?谁把他放进来的?”
导演问责,宣发公司的小实习生支支吾吾,最后道:“这个是简哥公司放进来的人啊,和我们没关系的。”
原来是荣创。
薛简大概猜的到公司的心思。
最近美强惨赛道上没什么人了,这是又想把他往那上头靠。
薛简从昨天开始,就刷到了不少关于自己的洗白小视频。
先是疯狂洗白,再加上今日,眼看着他好不容易能靠一部电影翻红了,又开始有人看不惯,还跑到路演上来谩骂他,他是有多惨啊。
这么一波下来,虐了旧粉,又吸引了新粉,当然,往后会不会被人扒出来是自导自演,就不在厉文谦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路演结束以后,果不其然,今天的很多营销热点都被盖过去了,#薛简路演遭谩骂,很快就上了热搜。
薛简坐在车里头痛,连家都没空回,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热搜总算是撤了下来。
他松了一口气,把座椅放倒,就这么在车里躺下了。
年初的时候,他买了这辆二手的保姆车,前头已经转了三四手,还是辆事故车,前任车主在高速上把胳膊给撞断了,这辆车险些就砸在车贩子手里,好在遇到了薛简。
只要价格足够便宜,薛简不忌讳。
人都说没车的时候,到家了才叫下班,有车的时候,坐到车里的那一刻,就已经下班了。
薛简实在是不喜欢一个人走在熙攘的人群里,再加上拍戏也没什么准确的下班点儿,回家也不方便,最后咬咬牙买下了。
他挺喜欢这辆车的,“斥巨资”买了一套皮座椅套,里头从枕头到被子,全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后排还放了满满当当的零食。
薛简实在是累的不想开回家,把长圆形的抱枕从后面拖了过来搂在怀里,拉下帽子就睡了起来。
也就半个小时,手机又开始叮铃当啷的响。
路演上谩骂他的男人,自认是崇山明的粉丝,说是看不惯薛简和崇山明搭戏,还对网上两人的cp粉表示不满。
刚压下来的热搜又窜了上去。
厉文谦这一招叫阳谋,薛简明白他想干什么,问题是这种事根本就没办法,无论是回应或者是不回应,他和崇山明,都只会平白的惹得一身骚。
他根本不用点开评论区,就能猜到又是些什么内容。
无非是全世界的人都在说,他和崇山明不相配。
薛简深吸了一口气,把车镜给掰了下来,他望着自己充满了血丝的眼睛,只觉得那里边藏着一只穷途末路的鬼。
他仰头滴了两滴眼药水,然后握着手机沉默了许久。
“喂。”末了,薛简把电话打给厉文谦,那头三秒钟就接通了。
“在哪呢。”
厉文谦抬手按住了身下人的嘴,在赵嘉枫愤怒与委屈的神色中道:“我在公司。”
“我去见你,二十分钟就到。”
厉文谦喜不自胜,不过还没忘记理智,他知道自己二十分钟肯定是到不了公司,于是换了个地方。“我一会儿要去旧冯唐谈事,我们在那儿见吧。”
“好。”
薛简先是把车开到了一家体育用品店,在里头买了一根球棒,在老板认出来他以后,还笑吟吟的给他签了个名。
旧冯唐也是这两年才开起来的,老板的款儿很大,没出来露过面,神秘的很。
薛简之前来过一次,里头比起C市那家会所,可以说雅致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灯光是柔和细腻的,打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本该反射向四处的光源却又被很好的消解了。
潺潺的流水声并不让人觉得恼,只是增加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水雾,与淡雅清新的花香。
薛简是提着棒球棒走进来的,见多识广的服务员脸上没有一丝的诧异,而是轻声细语的问薛简,有没有预约。
“我找人。”
薛简把厉文谦发给他的房间名念了出来,服务员便安静的引着他往前走。
“人已经到了吗?”薛简问道。
“是的,厉先生来了有一会儿了。”
薛简确认了,就让服务员先离开,等目送着他走远了以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厉文谦抬起眸子,看见薛简便笑,面前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都是精细的茶点。
他站起身系上了西装的扣子,还没来得及开口,薛简便三步并做两步迈了过去,抡圆了金属的棒球棍,照着他的小腿狠狠来了一下。
砰的一声,前调清脆,尾音沉闷,伴着让人听着有些牙酸胆寒的骨头碎裂声,响在不大不小的屋子里。
厉文谦双目瞪的浑圆,无声的倒了下去,薛简眯着眼睛,看着他疼的直不起身的模样,畅快的笑了一下。
“要不要我替你报警?厉总。”
薛简一脚把他踢倒,然后拉开了椅子,坐到了他旁边。
他的笑容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有一种对任何人,任何事,全都满不在乎的疯狂。
“我早就该打断你的这条狗腿了,留到今天才动手,算我以前疯了。”
冷汗从厉文谦的额头上淌下来,他亦是满不在乎的笑了一下,艰难的一只腿一只腿的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的站在薛简的面前。
“宝贝儿,怎么只打了左边儿,右边儿也来一下。”
“疯了吧你。”薛简冷眼瞧着他的发癫模样,“你报不报警?不报警我就走了。”
厉文谦又是笑,“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恨我。”
和厉文谦这种自恋型人格,大概讲不通的,骂他他觉得你肯理我,你一定还爱我,打他,他觉得你肯定是爱极了我,才肯继续和我有所纠葛。
要是不理他,他就会上蹿下跳的找存在感,薛简真的累了,他拎着棒球棍的手越收越紧,恨不得给他脑袋上也来一棒子,一了百了。
“我只要看到崇山明的名字和你出现在一起,我就恶心啊。”厉文谦痴痴的笑着,眼睛眯起来的样子,像是什么阴沟里的爬虫,“那些人意淫你们的关系,全靠弱智粉丝自己构筑出来的幻想多可笑啊,小简,你也该醒醒了。”
厉文谦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口中吐出恶毒的汁液来,“你知不知道,崇山明想要甩掉你,就像是想扔下一条养过的狗,我帮了他,他可要谢谢我啊。”
薛简觉得万分可笑,“是,我是贱,崇山明是不要我了,但是我宁愿去给他当一条狗,在他身边摇尾乞怜,都好过留在你的身边。”
厉文谦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愤怒,开始变得扭曲,不过他还是觉得薛简是在和他赌气。
他是真不明白,他觉得薛简的所谓演员梦,都是他给的,薛简能当上演员都是靠他,如果不是他当初捧他去演戏,薛简这辈子都不可能出头。
本来就是他给的梦,他来收回,又怎么了?至于和他分手吗?
他那么爱薛简,除了自己,这天底下还有人爱他吗。
演戏有那么重要吗?居然连爱情都不要了。
他只不过是不想让薛简太火,不要老想着拍那些动辄三个月五个月的戏,只不过是想让他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无论他什么时候去“临幸”,薛简都能把他伺候的舒舒坦坦,温香软玉在怀,扫清一天的疲惫。
这有错吗?他都要的够少的了,甚至还想过为了薛简终身不娶,他都放弃男人传宗接代的本能了,还要让他怎么样呢。
等不到回应,厉文谦又是笑,“算了,小简,我觉得还是要给你一点儿教训。”
厉文谦报了警,于是薛简进了派出所,他早就想过这一遭,所以表现的平静到没有波澜。
警察没见过这种人,态度良好,供认不讳,言行温和又彬彬有礼,手里拎着棒球棍也老老实实的上交了,看起来和那些醉酒伤人,激情伤人的,完全不一样。
“看你年纪还不大吧,让你家长过来,我来和他们谈一谈。”
薛简笑了笑,“我没有家长。”
警察叔叔被噎了一下,又循循善诱,苦口婆心,“被害人经过鉴定,已经属于轻伤二级了,这是可以量刑的知道吗,我是看你年轻,咱们能调解就调解,你先叫你家人过来,谈一下能拿出来多少赔偿金,坐下来和被害人好好沟通一下。”
薛简不吭声,他都已经疯了,还在意这些吗,不过看着操碎了心的人民警察,薛简抿了抿嘴唇,还是开了口,“钱没有用的,他…也就是想关我几天,过几天就同意和解了。”
薛简没法向人家深入描述厉文谦的变态程度和他的财富水平,还有厉文谦与他之间的利害关系。
这部电影荣创也投资了的,如果不想赔个底掉,宣发期他必须乖乖的把薛简放出来,更不能让媒体知道。
薛简想打他想了这么些年,也算是找到了一个好时机。
警察劝说无果,只能继续翻着薛简的手机,通讯录里有很多人,起初没找到亲近的备注,不过翻了没几页,还是被他找到了一个看起来不一样的。
哥哥。
他不动声色的走出去,拨通了电话。
铃声响了十几秒,那头才传来一个低沉却清晰的声音,“小简?”
警察清了清嗓子,“你是机主的哥哥是吧?”
那头安静无比,只能听到略有些重的呼吸声,“他怎么了?”
“我们这里是xx路派出所,你最好过来一趟。”
呼吸彻底乱了套,像是一个人被夺走了所有的氧气,只能拼命的从空气中抽取最后的生机。
警察有些奇怪,又喂了好几声,“喂?听得到吗?先生?”
半晌,那人终于开了口,“他还…活着吗。”
警察噗嗤一声,无奈道:“你误会了,是你弟弟把别人给打了。”
“………”
“喂,喂?你还在吗?”
“…我现在不在京城,您稍等……您好,我已经买了最近的航班,还要三个多小时才能赶过去,他身上有伤吗?如果有的话,麻烦您先帮他处理一下。”
“那倒没有。”
那头声音从寂静转到了喧哗,又重新归于了寂静,像是从空旷的地方移到了封闭的空间里,伴随着砰的一声,他再度开了口。
“快到饭点了吧,这个时间还要办案,辛苦,一定让我请大家吃个晚饭,表达一下心意…小安,去益清居定五桌外送。”
警察刚要拒绝,一听到益清居直接就愣住了,这家店是预约制,一座难求,听说现在的排期就已经排到了明年年末,人家是根据《帝京岁时记胜》里记载的,当时京城里每个月的时令食物来制定的食谱。
正月,春橘青豆,斗酒双柑,开河鱼,看灯鸡…六月佳人雪藕,九月嫩蟹香糟,这到了十二月,饼泛鹅油,糯米滚元宵,玉叶馄饨,银丝豆面,糕蒸桂蕊…
“这个…这个…我们今晚就十来个人,五桌太多了吧。”
“没关系,还可以带给家人,警官,您有弟弟吗?”
“我们这一代都是独生子…”警察说了一半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你放心,我们不会为难他的。”
热腾腾的面端到薛简面前,他看着素白的汤面也没什么胃口,警察劝了好几次,薛简才拿起筷子来,吃了一口。
味道莫名的熟悉,一口下去,齿颊留香,生理的反应早于心脏,薛简抬手擦了擦起雾的眼睛,一声不吭的吃了个干干净净。
警察坐在对面,百无聊赖的刷起了短视频,本来只是打发时间而已,结果越看那上头的人越眼熟。
“笑死,崇山明这一波是踩到屎了吧,本来只是好心客串,听说连片酬都没要一分,结果还是被薛简捆绑吸血,五分钟的同框镜头,也能搞出cp粉出来,大家都说这怕不是薛简自己买的粉吧。”
那上头的人,脸不是很清楚,但是怎么看都…他不信邪的搜起了薛简这个名字,然后赫然出现的就是今天路演的场景,衣服都没换一件。
“薛简路演被骂,好好好,现在的黑粉已经不满足于网络上当喷子,直接进化到开始线下真实了吗?原因居然是因为不满他和崇山明炒cp。崇山明的男粉,不满意他和薛简的cp,当面辱骂,老天奶,这是什么鬼热闹,要素也太多了吧。”
再往下划。
“薛简的少帝谁看了不说一句牛逼,真的演出了十五岁和三十岁的年龄差距,十五岁下令放火烧山的那个镜头,真的有种孩童般的稚嫩残忍,感觉他是从一个不懂感情的AI进化成了一个能通过图灵测试的AI。”
“到底是谁在洗白薛简啊,谁在觉得他和崇山明配啊?现在的娱乐圈已经饿到什么饭都往嘴里炫了吗?”
“磕朱雀王和少帝的我没有罪,补药辱骂我们了,人饿疯了就是会饥不择食的,望周知!”
“呵呵,不懂薛简的都有罪了,山猪吃不了细糠,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总有一天你们要求着我做饭。”
警察叔叔把那几个视频看完,才想起来抬头看一眼当事人。
薛简尴尬的笑了一下,“还有饭吗?我没怎么吃饱。”
留置室里有点冷,只剩薛简一个人在里面坐着,他还穿着路演时的那身西装,外头只套了件不薄不厚的风衣。
他望着监控器,脑中又生出了些妄想。
那个棒球棍,如果要是照着厉文谦的脑袋上砸下去,该是什么样的场景,是血先出来,还是脑浆先出来,血是会均匀的在地上铺开,还是溅他满身。
薛简一想到自己又和崇山明被放在一处,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像中毒了一般,浑身疼痛,呼吸艰难。
除了一遍遍的幻想着怎么弄死厉文谦才好,他找不到别的解药。
不知道就这么过去了多久,久到薛简已经睡着了,门被快速的推开,警察用他看不懂的神情望着他,“那个,你出来吧,有人来保释你了。”
薛简浑浑噩噩的走了出去,以为警察是打给了肖易,毕竟他是自己通话记录里联系最频繁的人了。
他在脑中思索着怎么解释,然而抬眸的那一瞬间,身形就如同定在了原地,一步都迈不得。
“你怎么在这儿。”薛简这句话是下意识问出口的。
他就算是猜的到所有剧本的走向,也想不通命运怎么会让崇山明出现在这里。
警察把手机还给了薛简,他低下头,恍然大悟似的,嘴唇动了动。
哥哥,是吗,原来是这样。
他最见不得光的私心被揭露于最不想被知道的人面前。
薛简小的时候总是在想,哪怕他有个哥哥也好,就算是一起被扔到孤儿院,这样也很好。
哥哥会教导他,会把他从歧路上领回来,会惩罚他,训斥他,又温柔爱护。
崇山明填补的不只是爱人的空缺,还有他曾经最想要的兄长。
他该怎么解释,分手两年的人,手机里还留存着那个亲昵的称呼。
他僵硬的往前走了几步,低着头不敢再看崇山明一眼。
下一瞬,身体却忽然被包裹进了温暖的梦乡。
崇山明解下自己的衣服披在薛简的身上,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犹疑和陌生,就像他们从未分开过一样。
在他们走后,一个在门口扫地的大爷看着两个人离开的方向,忽然啧了一声,“我怎么看那个高个的小伙子那么眼熟呢?”
旁边有人笑道:“能不眼熟吗?崇山明,大明星啊。”
“不是…不是,不是在电视上见的。”他困惑了许久,最后也想不通,摇摇头继续扫地了。
薛简机械的跟着崇山明出去,看着他伸手拦车,向司机说地址,车子开了许久,他终是没忍住,艰难的张了张口,“我不去…图温。”
崇山明侧头看了他一眼,便报了另一个地址。
薛简揉了揉自己冰凉到有些发僵的手指,打开了手机,“保释金多少钱,我给您转过去。”
崇山明侧过身,蹙眉看着他,薛简很熟悉他的这个表情,生气的意思呗。
他悻悻的缩回了手,把手机塞回了兜里。
一路无话,最后车子停在了一栋洋房前,崇山明走到门口却没有用钥匙开门,而是抬手按下了门铃。
“谁啊。”不一会儿,从里头传来了一个老婆的声音,她缓缓的把门打开,看到崇山明后,一下子就笑开了,不过连脸上的皱纹都显得很慈祥。
“是明明啊,琴晚,你看谁来了。”
屋里的大提琴声戛然而止,崇山明带着薛简走进去,低头问好,“外婆,母亲。”
“一年到头不来一次,一来就把外人领回来?”
一个极有气场的女人从厅的另一头走来,绷着脸的模样显得有些凶,薛简无所适从的看了一眼崇山明,“你怎么又…”
怎么又带他回家了,他说不去图温公馆,是不想再和他的家人有什么牵扯瓜葛,他现在这个身份也不合适。
不是让他变本加厉的带他去他母亲家。
“叫人。”崇山明不回应,反而还让他喊人。
薛简只能颔首,“外婆好,伯母好。”
听到薛简和他一起喊外婆,崇山明的眉眼微妙的上挑了一下,而后又一瞬归于沉寂。
女人走到两人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薛简一番,最后忽然笑了,“生的真好。”
“进来吧,别傻站着了。”
崇山明从鞋柜里拿出了两双拖鞋,一双放在薛简的面前,薛简诚惶诚恐的穿上了,进了屋以后,手脚都不知道该往那儿放。
似是看出了他的拘谨,温琴晚抱胸道:“想吃什么就自己弄,我上去睡觉了,别吵我。”
崇山明轻轻点头,“打扰您了,抱歉。”
他也带着些和平素里截然不同的拘谨,薛简能感受到,崇山明此刻有一些在任何地方都看不到的束手束脚。
温琴晚上了楼,薛简和崇山明面对面的坐着,外婆拉着他的手,问了好些问题。
是哪里的人啊,做什么的啊,和明明是怎么认识的啊。
薛简一一答过,话还没说话,佣人就端上来了两碗安神汤。
外婆又是笑,“你母亲哦,刀子嘴豆腐心,哪个他不惦念。”
“你大哥…还是老样子?”
崇山明点了点头,“他那个脾性…倒是随了母亲,没人肯退一步。”
“你要理解他。”外婆叹了口气,“程度那个混账,连你都丢给你大哥带,我每次去,小礼一边抱着你,一边问我,妈妈为什么不来看他。”
“那时候他也才七八岁吧,有个保姆喂奶,没试好温度,把你的嘴都烫红了,你哥心疼的不行,后来换尿布的事他都不肯让别人做,他是最疼你的了,那会儿我也不敢把你抱走,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太孤独了。”
崇山明抬手端起了安神汤,垂眸用勺子不断的搅动,等到温度降下去后,便同薛简面前那碗换了位置。
“程左礼没有错,母亲也没有。”崇山明的语气有些寒冷,像是染上了一层霜。
“是我的错。”
“你这孩子。”外婆嗔骂了一句,“净说混话,和你就更没有关系了,行了,人老了就是话多,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吧,我也要去睡觉了。”
外婆上楼后,薛简便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面对崇山明,总是像个木偶,崇山明指东,他不敢往西,连说句不都需要勇气。
可是事到如今,他们这样算什么呢。
“崇哥,我还是回家吧。”
那碗汤放到了凉,薛简也没有把它端起来。
他拿出手机,当着崇山明的面,把他的联系方式删除了,哥哥两个字,彻底被抹去。
“今天的事很抱歉,以后不会再打扰您了。”
“网上的事我也很抱歉,没想到舆论会变成这样。”
薛简始终勾着嘴角,连嘴都笑僵了,却不敢抬眼,只能自顾自的说话。
“要我澄清还是要我说什么…您和工作室商量一下,发什么我都配合。”
薛简站起了身,“不过我有家,就不需要您收留我了。”
他说完后,崇山明也没什么反应,薛简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便要走,崇山明忽而抬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那里便烫到像是环形的烙铁加身,薛简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崇山明的指腹摩挲着他的腕间,那里红了一圈,被问询的时候戴了手铐,薛简又自虐般的静默抵抗,无意识的用嫩肉去研磨铁边,难免有些痕迹。
他轻轻的揉了几下,薛简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没站住。
眼眶红的厉害,堪堪忍住了眼泪。
那碗面的味道,他想起来了,崇山明以前给他买过,早晨带回来,摆好在床边,哄着他去洗漱,吹好了再喂过来。
但是从前,那碗面是酸的。
因为被提前放好了醋,不多不少的两勺。
薛简有时恨崇山明,真的恨,现在尤为的恨。
对厉文谦,大概只是极端的厌恶,从来都谈不上让他锥心刺骨。
好想咬他。
薛简垂下眸望着崇山明,恨不得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两道鲜艳的血痕。
“崇哥…”他费力的把手挣脱了,“您早就不欠我了,不是给了我很多钱吗。”
薛简慢吞吞的说话,轻轻的开口,“所以不要再对我好了,也别来救我了,我也已经…不需要了。”
“你们俩,在那儿演偶像剧呢。”
温琴晚端着燕窝站在楼上,颇不耐烦的看了下来,“房间收拾好了,天大的事睡醒了再说。”
薛简不好意思驳她的面子,沉默了片刻后,只能应了一声。
他把崇山明甩在身后,轻手轻脚的上了楼。
房间里备好了浴袍,浴缸也放好了水,薛简坐在一旁,抬手轻轻搅弄着水花,把身体沉下去后,满身的情绪好似随着水一同被冲走,而后继续沉淀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随时等着再度袭来,默然的搅扰。
睡衣过分的宽大,穿上去裤脚都拖地,薛简甩着那长长的袖子,吹干了头发,走了两步走不动,只能俯下身去把裤腿往上折起,折着折着,忽而笑了一声。
那时候,他总是要穿崇山明的睡衣,因为他的衣服很宽大,只穿一件上衣,随手一裹,就能把他的所有部位都遮好。
崇山明到处找不到衣服,只能到他的身上来抢,薛简耍赖不给他,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可怜巴巴的求饶,喊哥哥我不敢啦。
把还衣服变成一场勾引,是常有的事。
薛简忘不掉的事有很多,这只是其中一件。
他可以无论过了多久,都为此笑出声来,但也可以决然的转身。
这两年他又学会了一个新的道理。
那就是,人和衣服是不一样的。
他可以和别人轮着穿同一件衣服,一三五给他,二四六给别人,也可以等厚衣服被抢走以后,披着被子取暖,再不济,就算冷一些,冒着濞涕泡,他也能笑出来。
但是人是不一样的。
如果注定要失去,那还是不要拥有过为好。
因为在失去以后的每一天,都比得到前更寒冷。
所有曾经忍的了的事,都变得痛苦百倍,连笑的味道都是苦的。
薛简有此前车之鉴,再不敢重蹈覆辙。
所以,如此便好。
他还没躺下,门就被敲响了,薛简犹疑着开门,看到崇山明抱着一床被子站在门外。
他自顾自的走进来,把它堆在床的另一侧。
薛简双手环胸,靠在墙上望着他,不明白崇山明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玩过的旧人,两年未见,又变得新鲜,还是说他欲壑难填,不在乎身边能解决需求的人是谁。
薛简嘲弄的笑,却见崇山明理完被子便走了出去。
他还维持着那个防御的姿态,当成敌人的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薛简抬手反锁上了门,转身扎到了床上,又习惯性的往旁边摸索,正好摸到那床松软的被子,拉过来就抱在了怀中。
薛简刚刚闭上的眼睛倏的睁开了,他坐起身,手指将床单抓出了褶皱,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抱着东西,崇山明为什么还记得。
这一夜睡得并不算好,清早,薛简半梦半醒间听到楼下传来了动静,他从楼梯上走下去,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崇山明穿着一身运动装,正在和外婆伯母,一起打八段锦。
温琴晚朝着他招了招手,指了指崇山明旁边的位置,“一起。”
薛简被赶鸭子上架似的站到了那儿,打完一套,浑身全都是汗。
怪不得伯母都这个年纪了,还是如此的气质超然,外婆也是精神矍铄。
外婆好像是西北人,早晨开始就要吃满满一桌子的早茶,吃着琳琅满目的面食,喝着八宝茶,吃一口,歇一会儿,崇山明说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心情好的时候,能吃上两个小时。
伯母不往那边凑,自己煮一杯咖啡,做一份贝果,把平板立在桌子,边看着新闻边吃,旁若无人。
崇山明在锅前打了两个鸡蛋,看的薛简心惊胆战,刚想说放着我来,却见他熟练的颠锅,翻了个面。
面包叮的一声从机子里弹出来,崇山明三两下就做好了一份三明治。
给薛简的那个格外的“优待”,里头不仅塞了煎蛋,还有火腿和芝士。
这两年,他好像也变了些。
薛简坐在桌子面前,一口咬下去,溏心蛋的蛋液便顺着下巴淌到了桌子上,好不窘迫。
崇山明抽了两张纸递过来,毫无逾矩。
吃过早饭,总算是可以告别,薛简拒绝了崇山明的相送,只让他停在门口。
他走出了很远,或者说是他自以为的很远,还是没能忍住,转过了身去。
他透过古铜色的窗框,带着卷草花纹的玻璃,目光轻轻的望了进去,像是一只掠过了海面,不愿在此停留的飞鸥。
崇山明并无太多的变化,比起两年以前。
只是眼前的这个人,让他熟悉到陌生,又陌生到熟悉。
他在花草间站了良久,自以为不起眼的,描摹着他的眉眼,崇山明始终站在落地窗附近,岿然不动。
薛简仰起头来,闭了闭眼。
他喜悦着崇山明,从风雪中来,为救他而来,他为心中的窃喜感到羞耻,他鄙夷自己的爱,而后鄙夷起了自己。
薛简,他不爱你的,没有人爱你。
你要牢牢记得。
薛简找回了自己的车,开了个把小时,终于开回了家。
这房子是他新租的,movie show给他赚了些钱,足够他换好一些的房子。
薛简对装修没什么要求,只是要干净,所以屋里也算窗明几净,他还在客厅养了很多盆花草。
活了25年,终于住上了一间像样的房子,不是大通铺,不是旧沙发,不是别人的屋檐下,薛简其实很满足。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卧室里的风格和别处都不同,厚重的窗帘阻隔了全部的阳光,唯有一束暖光色的微弱灯光打在床头,像是童话故事里,奇异的兔子洞。
薛简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床垫里,插上耳机,闭着眼睛只想放空自己。
可是音乐被不停的打断,他只能拿起手机去看,又怎么了。
消息列表里是清一色的叹号,连“一把年纪”的肖易都用上了夸张的表情包。
薛简蹙着眉,没什么防备的点进了他们转发的微博链接。
#曙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示# 哥!大少爷!wuli明明,高塔上为什么要给少帝披斗篷啊!你不是乱臣贼子吗!为什么啊,呜呜呜呜这个答案对我很重要,得不到它我整个人都不会好了,这一整年都不会好了。
崇山明,10分钟前:风大,天冷。
薛简诧异的挑起了眉,被口水呛的猛咳了足足两分钟。
他按着胸脯顺气,边咳着边回肖易,“他发什么神经?”
薛简这口气还没缓过来,那边艾米莉又开始给他发链接。
他胆战心惊的点了进去。
#曙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示# 崇山明!怎么又是你小子!说,为什么老欺负我们家简子!
崇山明,8分钟前:我?
薛简的手已经开始抖了,深吸了一口气,点进了下一个。
#曙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示# 明崽明崽,和薛简拍摄全程无NG,是因为私底下提前排演过吗?
崇山明,7分钟前:没有,不需要。
#曙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示# 崇山明,你不是不拍电影吗?为什么会跑过去客串。
崇山明,6分钟前:没有说过不拍电影,谢谢关注。
#曙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示# 明崽,和薛简搭戏什么感觉。
崇山明,3分钟前:优秀,专业,省心。
#曙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示# 薛简,最后的遗诏,是很早之前就写好的还是后来才有的,我看到那个卷轴已经发黄了,这是暗示吗?”
崇山明,2分钟前:是在将云筝带回宫里那一日写好的。
崇山明,1分钟前:不好意思,好像不是问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