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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叩仙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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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二日,仙门蓬莱大开,五年一度的登天梯拉开序幕。
蔚蓝东海的岸边上,浮云砌成的天梯层层叠叠,指向远处的缥缈仙山——蓬莱。
云梯旁,御剑凌空的仙人们俯视着芸芸众生。
天梯下层人头攒动,一小只灰扑扑的身影被埋在里面。
八岁的叶舟,身体还没发育开,整个人瘦瘦小小的,穿着灰色粗布,像一只瘦弱的麻雀,布衣上参杂着不知名的斑斑血迹。
围在天梯下的人们欺她瘦小,推搡着她下去。
一个站在叶舟身后的中年男子,看叶舟身边没有父母,浑浊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瘦小的后背,起了不好的心思。
他伸出黏腻的脏手,提起叶舟后领就往后丢去:“哪来的兔崽子,挡大爷的道啦,滚后头去。”
叶舟正点起脚尖,想看看前方云梯的入口,却冷不丁被人提起后领。
她用力绷直腰背,想要稳住身形,但这具年幼的身体常年营养不良,加上先天疾病,完全不是中年男子的对手,她被中年男子拎鸡仔似的丢到后头。
好不容易挤到的位置,被中年男子给无情霸占了。
叶舟盯着中年男子瘦骨嶙峋的后背,目光闪现出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阴霾,像一条阴沟里的毒蛇。
她攥紧了拳头,良久,却又无力地放下。
她,还是太弱了。
被人欺负到眼前了,却连还手都做不到。
就像当初父亲害得母亲惨死在她的面前,她却无能为力。
想到这件事,叶舟的拳头又攥紧起来,紧得刺破掌心,渗出鲜血。
小叶舟出生于凡人底层家庭,父亲叶青是小小渔夫,母亲何苗是普通织女。
夫妻俩不算荣华富贵,但也平安喜乐。然而叶舟从小百病缠身,因为要治她的病,家里花光了积蓄,可病情仍然没有好转。
父亲叶青看女儿好不了,干脆放弃医治。
母亲何苗看着依偎在她怀里的小叶舟,黑白分明的眼睛纯洁无瑕,她摇头叹息:“舟舟还小,我怎么忍心抛下她不管?”
叶舟是她怀胎十月才生出的孩子,何苗赐予了她生命,但这条命却带着先天疾病。
何苗做不到抛弃叶舟,她觉得叶舟总是生病不是叶舟的问题,是她没有保护好她。
如果这一切磨难需要有人承担的话,就让她这个为人母亲的来承受吧。
夫妻二人在一次争吵后不欢而散,叶青从此一蹶不振,开始买醉,之后又沾上了赌博。
赌这个东西,一旦沾上,鬼就会附在人的身上,人便不再是人了。
原先沉稳可靠的父亲,慢慢地沉沦于声色犬马,成为欲望的奴隶。
“你们不想活,老子还想活嘞!”
为了片刻的享乐,他偷走了妻子藏枕芯里的钱,那是原先他们夫妻二人相约留给女儿看病的最后一笔钱。
何苗拦不住他,只能紧紧抱着小叶舟默默垂泪。
小叶舟不明白,父亲为何像是换了一个人,那个笑容满面,总是给她买糖的父亲哪去了?
靠着不务正业和抢劫妻女,叶青流连于各式赌场,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臭虫。
何苗没了丈夫的支持,还要照顾生病的叶舟,常常辛劳到半夜,整个人都变得异常憔悴,但她无怨无悔。
若是丈夫偷走了家中的余钱,她便抱着叶舟到街边乞讨,来度过紧张的时日。
小叶舟那时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她不知父亲为何突然不见了,也不知母亲为了养活她,正在卑微地乞讨。
小叶舟只知道,母亲陪着她,便是世间最大的幸福。
所以,就算衣衫褴褛饥,一顿饱一顿,叶舟每天仍然是最幸福的孩子。
运气好的话,路过的村人知道她家的境况,手里要有余钱,索性就给她们娘俩了,谁还没有背时的时候呢?能帮就帮。
她们娘俩就能撑过一天。
运气不好的话,没有乞到钱,母女俩只好饿着肚子。
何苗还好,她是大人,饿一天她挺得住。但叶舟才六岁,根本挺不了。
伴随饥饿而来的,是寒冷和病痛。
小叶舟好饿,好痛啊,像只小兽一样伏在妈妈怀里痉挛。
何苗每次看到女儿受苦,便止不住落泪,泪水划过她沧桑斑驳的脸颊,落在小叶舟的身上。
小叶舟不愿母亲伤心,捧着何苗的脸,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说道:“娘亲不哭,舟舟不痛。”
何苗拭去叶舟额前冷汗,故作坚强道:“舟舟不怕,再过半年,蓬莱仙门就开了。到时娘亲就带舟舟去登云梯,只要舟舟成为蓬莱弟子,就不怕生病啦。”
相传被蓬莱仙门挑中的弟子不仅可以修身锻体,还能得到一颗的仙药,对于修仙者来说只是疗效普通的药丸,但对凡人来说能够包解百病。
叶舟虽年纪小,但多少也明白自己弱于常人,她虚弱道:“舟舟病了,比不过别人的。”
何苗抱紧叶舟,目光坚毅且肯定道:“傻舟舟,你是娘的孩子,你一定行的。”
叶舟似懂非懂,但她一直都听娘亲的,便乖巧道:“好!等舟舟病好了,就帮娘亲织衣服,让娘亲好好歇息。”
何苗亲了亲叶舟因病痛发红的脸颊,柔声说好,满眼眷恋。
尽管母女二人举步维艰,但命运仍然没有要放过她们的意思。
半年后,魔族入侵,叶舟所在的熙和国深受魔物毒害,加之国内战乱,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不知是魔物的戾气影响到了人民,还是乱世的崩溃导致人性的泯灭,村里渐渐兴起人肉生意。
这人肉生意,专挑老幼妇孺,其中因童男童女肉质更为鲜嫩,价格也更昂贵。
这样一桩扭曲人性的生意,却因世道变乱而变得稀松平常。
一时间,人人相残,人人自危,人人都期望着廿二日蓬莱仙门的登天梯能如期举行。
就算不能入选蓬莱弟子,能够求的仙长庇佑也是好的。
叶舟母女俩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老天不遂人愿。
当叶舟站在东海沿岸,看着云梯缓缓下降时,何苗却无法再站在她身边,揉着她的头,温声告诉她:“舟舟的病会好的。”
想到这里,叶舟的泪珠便不住地落下。
都怪叶青,她所谓的“父亲”!
回想起那天,叶青领着一个陌生男人来家里的场景,叶舟仍觉气血逆流,呼吸停滞。
那天是廿二,天还未亮,何苗就把叶舟叫起,带她穿好衣服,即使是一件勉强能蔽体的灰衣服,何苗也要帮叶舟整理的端端正正的。
只记得那陌生男人腰间别着一把带血的刀,满脸横肉,吊着的三白眼朝着叶舟打量,像是在计算案板上肉的重量。
叶舟没见过这种人,只凭着孩童的感觉,觉得这人可怕至极。
陌生男人伸手要拉扯叶舟,带来一股血腥油腻的浊风。
叶舟怕极了,想要往旁边闪,身子却像被人施加法术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她看向一旁的父亲,眼里满是害怕与求助。
叶青扭头,不忍去看她。
就在这时,何苗抿唇挡在叶舟面前,母鸡护崽似的将叶舟护在身后。
陌生男人轻蔑一笑,随手一挥,直接将何苗扇开,把叶舟提在手里,像菜市场里买菜一样掂量斤两。
他看向叶青,狞笑道:“叶兄,就这样一身排骨,还不够人塞牙缝呢。”
闻言,何苗和叶舟皆是一惊,这陌生男子竟是做人肉生意的,莫不是叶青赌钱又输了,拿叶舟抵债。
无视母女俩的反应,陌生男人接着对叶青说:“更别说,人家李员外放话了,要的是肥瘦相间的五花鲜肉,你家闺女儿瘦的只剩皮包骨了,可让我如何交差啊。”
何苗骇然,扑上前去,要将叶舟抢下:“放开我的孩子。”
叶舟急蹬腿,尖叫道:“别碰我!我要娘亲。”
陌生男子见惯了这种场面,懒得搭理何苗,他不紧不慢地解开别在腰间的杀猪刀。
嗤的一声,刀插在何苗的心口上。
何苗无力倒地,手却执着地抓着叶舟。
陌生男人漠然看着何苗紧抓叶舟不放的手,把叶舟丢在何苗身上,摊开双手,心情不错地说道:“想要啊,还给你。叶兄啊,我看你媳妇每天干活,这肉倒是紧实,索性替你把她也宰了。你不会怪我吧?”
叶青看着妻子胸口喷涌而出的鲜血,面色煞白,啊的叫了一声退出门外。
也不知他是怕血,还是可惜这个摇钱袋再也没钱了。
陌生男子弯起嘴角,满意地笑了:“这下好了,排骨和五花肉齐了,李员外这回包满意。”
叶舟看着母亲心口涌出来的血,伸手捂住伤口,仿佛止住了流血就能挽救娘亲流逝的生命。
她一脸茫然,今天明明是廿二啊。
娘亲说要带她去登天梯,求仙缘。
若是她成功了,身上的病就能治好了。等她习得仙术后,就可以出来赚钱,保护娘亲和其他小伙伴,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明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何苗吐出一口鲜血,陌生男子这一刀伤及心脉,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可是,舟舟还有希望啊。只要她去登天梯,就一定会被选上的。
只要能修仙,她就不用在忍受这种悲惨的生活了。
何苗撑起自己的身体,蒲柳般柔弱的身躯突然爆发出凌厉的气势。
叶青呆愣在一旁,还没从妻子被捅缓过劲来。
陌生男人收刀拭刃,一脸嘲讽地看着地上的母女,似是在鄙夷她们的不自量力。
叶舟不解娘亲为何会爆发出凌厉的气势,只觉身体一轻,身旁出现具象化的符文。
随着何苗一推,叶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强撑着回望何苗最后一眼,只见自己的娘亲胸口鲜血喷涌,溅到房里半织好的布上,开出了一朵血花,娘亲满眼眷恋的看着她,说着:“舟儿,别回来了。”
传送走叶舟后,何苗失去了所有力量,重重地倒在地上,她眼角噙着泪:“为娘这一生啊,就这样了,我的舟儿,娘希望你能好好的……”
陌生男子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一幕,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