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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

  •   申南为顾芒真诚又直白的话语触动,像是让曾经掩盖于完美之下的创伤突然暴露于炽热纯粹的阳光下,那是他无比渴望的,也是他不敢奢望的,不知为何他竟有些想哭。
      他想起离家之前姐姐申覃雪为他送行时,紧紧拥抱着他,亲吻他的额,说的那句话,“你也该去尝试拥抱正常人的生活了。”
      那这该是正常了吧,他不再是那些美丽的蝴蝶从中一只扭曲爬行的毛虫。
      他正想着,顾芒指着前方的山洞,“到了。”
      循声洞里钻出了好几个灰头土脸的姑娘,看见无敌的顾芒小朋友还捡了一个申南,脸上尽是喜悦。
      顾芒安放好她捡来的物资,就见申南正在查看安娜的伤,另外几个姑娘也都围着他。
      申南小心地试了几下道,“她没有骨折,但是在发高烧。”
      他抬头看向顾芒,“我记得定位手表里有紧急求助功能,保险起见,要不,你们还是让教官把她带走。”
      顾芒摇摇头“我们不能放弃她,这次的测试任务成绩对我们研究生向军工研究方向转系很重要。至少安娜昏睡之前是这么说的,况且,我还去偷了一些药,能派上用场。”
      “你们为什么想转去军工研究。”申南站起身,“这比个人健康更重要吗?”
      “因为如果在军工单位工作,家属有优先在米兰斯城区居住的权利。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家庭的期望。”顾芒摇摇头,“抱歉,我们不能放弃。”
      在二十年前的帕伽星系入侵,残酷的结局证实了拥有集中军事力量保护的中心城区如米兰斯城中的居民存活率远胜于其他地区的居民,自此不断有大量的人涌进城区,人满为患,导致现在米兰斯也几乎禁止任何外来居民长期入住,除非如顾芒所说的特例。
      申南在洞口站了一会儿,洞内四个醒着的女孩都望着他,他回过头问,“我有办法可以躲开所有教官进中心实验室。”
      “只是这样应该会比较累。”但当他望向四双为希望所点亮的眼睛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下午两点二十二,距离实战任务开始的第六个小时,苏翎通过通讯设备和几位在现场的教官核实目前的情况,陈静安在设计实战任务的中心实验室核心考核题目,萧亚在开第四轮线上实验项目研讨会。
      金毛老外诺曼推门而入,苏翎挂了通讯顺口问,“怎么?燕妮说了什么。”燕妮是诺曼的亲妹妹,同样有着一头金发的法国淑女,圣普利兹林顿的公认第一美人,历史系主任,众人安插在圣普利兹林顿打听各路八卦的耳目。
      诺曼怂怂肩,“燕妮说这次军训还是来了个天才的,那个混血的小朋友是学校生命科学系破例招进来的博士生。”
      “他看上去年龄不大。”陈静安闻言抬头。
      萧医生回道,“他去年十月刚满18。”
      “哦,”苏翎插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萧亚不无尴尬地说,“看他的请假手续就顺便看了一眼。”
      苏上校逮着他不放还想继续说什么,陈静安狠狠捶了苏翎一拳,于是话题终止了。
      惹事未遂的苏翎闲来无事地托着腮,“奇怪,你说为什么那个淘气的小朋友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频道里刘教官回道,“苏总长,有几个姑娘也没看到,可定位是她们还在追逐区内。”
      “好,你再找找,别让这群小崽子跑了。”苏翎微微一笑,翘起了二郎腿。
      “申南,这个植入病毒为什么要设置延时啊。”一个叫程睎的姑娘问。
      “因为如果教官们发现有人在植入病毒,他们一定会马上来查看控制室,我们来不及走。”申南答道,正说着,顾芒走进了废弃的控制中心,“申南,地下通风管道的入口找到了。”
      申南的想法是,既然在地面上正常行走是多半会被教官们抓住的,那不妨采用非正常方式,譬如上天入地。这次测试任务的终点是一座废弃的大型联合实验室,那么极有可能在这座实验室之下会有延伸四方的通风管道或排水管。
      他的确猜对了,几人混到了鸟不拉屎的控制室,申南黑进了几十年前的实验室管理系统——如他所想在这里就有可以到达中心实验室的地下通风管道。
      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方法是可行的,几个能干的姑娘把抬安娜的担架也做好了,但她们差几天要在地底下吃的水和干粮。
      但每一处有干粮的存储室必定都有不少教官把守,又该如何偷那么多干粮走。就见申南同学不慌不忙地按了一下他戴在手腕上的金色手表,金色的光芒闪过,地上堆起完全够几人吃的干粮,迎着众人惊异的目光,申南笑了,“不用客气,在苏教官车后备箱偷的。”
      “这是空间压缩技术吗?”顾芒好奇道,“可我们不是都安检过吗,太厉害了,电子产品是怎么伪装成手表带来的?”
      申南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姑娘们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姐姐申覃雪十多岁的时候少女叛逆,偏要气死申夫人,她倒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研究这类偷天换日,瞒天过海的技术。现在又把这方面的种种技术当做独门绝学传授给了弟弟,眼见弟弟又带坏了一窝姑娘,因此大概申大小姐的目的也快圆满完成了。
      于是东风已来,天时地利人和具全,众人开启了地下通风管道之旅。众人的电子地图是过目不忘的申南同学,他在前带路,申南的手表是个好东西,不仅储存着从苏大教官那里白嫖来的吃的,还能做光源,将整个幽暗的地下通风管道照得宛如白昼。
      他们抬着昏睡的安娜在本寂静无声的地下有说有笑,倒也不觉得压抑,顾芒是大家的开心果,时常讲她少时与那片千里之外,秋时麦香飘摇的故乡。说着她就顺口问起申南,“申南,你就住在米兰斯城吗?”
      申南摇摇头,“不,我从梵山来。”
      “梵山吗,”程睎在一旁转头看向他,“听说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湖泊和很多沼泽,有很多天鹅在那里停栖。”
      申南轻轻抿起嘴唇,像在回忆,“是的,梵山的四季都很美,但我最喜欢梵山的秋天。”
      “那你一定舍不得离开梵山吧。”顾芒笑道。
      申南陷入了意料之外的默然。
      “梵山不一定,但你肯定不会舍得离开自己的家人和那里的朋友吧。”顾芒怕是刚好说中了他的心事,忙为他找了个台阶。
      申南过了不知多久才沉声回道,“应该是的。”他轻轻拭去了眼角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竟在笑,他一定要笑,他要逃离过往的一切,女孩们大概不会想到,他对过往的,堆积在梵山那座美丽建筑群里压抑窒息的过往毫无眷恋。
      当那日他告别梵山,直升机巨大的桨叶飞旋,发出沉闷的巨大轰鸣声,他从蔚蓝的天空向下俯瞰他生长了十八年的牢狱,他忽而感到自己正在触碰某种从未感到过的触感——那种如飞鸟破笼而出的自由感与真实感在他年轻的灵魂里疯狂地生长。他的生命尽头不再是雪白的封住日光的实验室天花板,不再是生死的未知。
      他忽而看见一条黑暗隧道的尽头开始迸发出耀眼的光亮,盛夏的藤叶像在顺着枯萎的白玫瑰花瓣疯长,绿意很快会覆盖过往的废墟吧。
      他们都安静了一会儿,顾芒忽然唱起了一首民歌,在寂静无声的地下,她清脆又悠扬的歌声让人只想沉浸于此刻,内心又无比平静。
      她们都听到了轻声的鼻音像睡梦中的呢喃,程睎几乎要喊道,“安娜。”
      担架上的女孩睫羽翕动,睁开双眸,眼见的就是几个灰头土脸的同伴,还有个不认识的生面孔,她挣扎着起身,用沙哑的声音问,“我们在哪里?”
      顾芒寻来了些水和药,“我们在地下通风管道里,你好好休息,还有点烧。”
      申南抬手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接近晚上十点了,要不我们也休息一下。”
      姑娘纷纷点头同意,于是都分了些吃的,长时间行走还要轮流抬担架,大家都累得不浅,便很快都睡了。
      申南不太能睡着,他躺了一会儿,在细小的水声中,他伸出五指,蓦然窥见指尖停驻的月光,申南抬头向上望去,看到一处可往上攀爬的朽梯。他坐起身,转头对上了顾芒大而透亮的眸子
      “走,”顾芒拉住申南,和他对口型,“我们去通风口看月亮。”申南跟着这个风风火火的少女沿着通向地面的管道爬了一路生锈的铁梯。通道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积蓄的不可名状的味道,当他们嗅见来自外界林间混杂着木质调的气味时,月亮的清晖突破这座铁质的地下牢笼映在他们身上。
      身手矫健的顾小芒同学率先翻出了一处岔道处的通风口,她伸手将还在与梯子做挣扎的申南拉出了通道,申南说了声“谢谢”。
      他们坐在管道边,申南坐得安静又规矩,顾芒荡着双腿,像只自由的小鸟,申南苍白的肤色在月色里是月光的另一个模糊又纯粹的影子,顾芒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的鼻子上都是灰。”申南摸了一下自己的鼻梁,又抬头看了顾芒一眼,“你听说过三只小猫的故事吗?”
      顾芒笑了,“你是想说我现在和你一样是只彻头彻尾的花猫吧。”申南也笑了,在夜的寂静里他听见顾芒很轻的声音,“谢谢你,申南。”
      他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抬眼时撞见对方清澈的双眸,申南是不太好意思的,顾芒笑了一下,“你说过的,这些事情对你都没有那么重要,但你还是陪我们走了那么远的路。”
      “很累吧,你以前肯定没这么累过。”顾芒像大姐姐一样的抬手拍拍他的肩。
      申南笑了,“确实,好累,没这么累过。”
      “但我真的好开心欸。”他注视着在月色之下轻柔招摇的山毛榉深林,它们像是大地敞开的温柔怀抱。
      “我也好开心。”顾芒附和。
      “你看那。”顾芒忽然指着近处的林间,她的声音忽然比方才低了不少。
      申南的脸瞬间臭了,他拉着顾芒往通风管道的内部躲了些——是申南同学最近最不想看到的人中排行第二名的苏大教官,不止有苏教官还有几个别的教官,正忙着把几个刚抓到的倒霉蛋送上卡车,眼见那辆大卡车上已有不下百来人了。
      申南暗自想这次军训圣普利兹林顿是来了一千多人,看样子是被无敌的教官们抓去了十之八九。
      这下,俩人的月亮是正大光明看不成了,只能趴在那里偷偷摸摸地看,忽然苏翎就像背后长了眼睛,转过身来几乎就是朝二人的方向看来,他的目光让俩人都感到背上发凉。
      不过他也只是像随便扫了一眼,很快就移开了目光,申南感到身边的顾芒松下一口气,她正要抬头对他说什么。申南猛然抬手按下了顾芒的脑袋。
      苏翎挑起眉,看向他们的方向,手插在军装兜中,面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踱了两步,眯起眼凝望着此处,直到确认这个方向的确没有任何人,才转身上车走了。申南身边的顾芒几乎被这一幕吓傻了,若非刚才申南突然出手,大概两人就被苏大上校发现了。
      自己出手压下她和苏翎突然回眸的刹那,申南能感到身边的顾芒在细细地发抖。他明白若是这就是真枪实弹的战场,也能明白这一切对这个女孩的意义,她是背负着重压欢笑前行的孤独者。
      他们都一样,像在一条狭窄的山道之间,在无尽的夜色,在瓢泼的暴雨倾城里奋力狂奔,直到最后一丝气力都用尽了,直到他们最终坠入了深谷,万劫不复。
      命运没有赐予他们太多的时间和机遇,所以选择在厄运与悲剧中肆意的欢笑,若是最终折翼于命运,但至少也要在尚能执剑的年华里盛放出永不能忘怀的花啊。
      苏翎这准得让人后怕的直觉,申南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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