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遣怀》虔之

1、闺中有女1

　　冬月里总是冷的，晨曦未起的黎明更甚。
　　耦园里疏梅细筛月影，婆子们在未晓时就起了，拾帚辟小径。这里堪称一步一景，穿花分月，山影石谐，冬日也不见萧索之态。
　　只因这宁忠侯府累世簪缨，先祖乃跟随太祖，开国定邦之人，又因着家训严正之故，传家几代也未见颓势，到这一代的侯爷温柯不仅袭着世袭罔替的爵位，又承着户部尚书的职，真乃煊煊赫赫，热火烹油。
　　温侯爷的上一代家主极爱其女，就在自家园林里修了房舍琼苑，以示藏闺之意。
　　而耦园海棠花的深处有一处濯水堂，正居着温侯的嫡女，名叫舒吟的。
　　这一年正正是元业一十八年。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温家的粗使小厮和婆子开始一天的劳作。
　　等到天边群霞绛驳，一顶青帷软轿从二门出，穿过月洞，直往濯水堂去。
　　耦园极大，又兼之雪天路滑，主子们出入总要坐轿。只不过此轿有些不同，周围女使簇拥围绕踏雪却不闻声，可见所受训教了。
　　等到了前院自有濯水堂的婆子来接，丫鬟白禾打帘儿，扶出一位穿着莲青暖缎的妇人，戴着羽缎的观音兜，袅袅身纤纤手，淡淡远山眉，盈盈秋水眸。正是府中的月姨娘。
　　月姨娘扶着丫鬟脚步急促地进了正房。温舒吟的奶嬷嬷孙氏亲自来打了帘儿迎进来。
　　濯水堂的正屋，正对着门摆着紫檀的供桌和两溜儿椅子，俱铺着杏黄妆缎的椅垫。左边儿两间是舒吟的书房，靠墙的楠木银片架子旁摆的供桌上，净瓶里一枝瘦梅旁逸斜出。右边儿两间是待客之地，另有耳房作为洗漱沐浴之处。屋子里一应用银红的软烟纱纬和珠帘做隔断，屋中还摆着奇花鲜果来增色生香。
　　月姨娘转过大红缂丝百鹤屏，直往卧房去。
　　只见那红木百鸟百工床上卧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半张脸都没在菱花被里正睡着呢。
　　温家夫人林氏自小是个体弱的，生的长女舒吟和幼子舒珩都是身子娇的，温舒吟自小畏寒，春日头痛，入冬不久就染上了风寒，到如今了还没见好。
　　月姨娘一见，便摘了指套，伸手把被子拢到她脖下。低声同孙嬷嬷及槐序一干人嘱咐着：“冬日里关窗锁户，穗姐儿屋里地龙生的又旺，若要总捂在被里，可不是要胸闷头痛了，以后切不可了。”
　　孙嬷嬷等人忙点头称是。却不想惊动了床上的小人儿。舒吟睁开眼，从被里伸出手来，拉了拉月姨娘的衣角，喊了声月姨。
　　林夫人从不许舒吟和舒珩姐弟称月姨娘为姨娘，只许称月姨。
　　月姨娘听见了，伸手扶了舒吟起身，又探手试了她额上的薄汗，楹灯随即拾了件藕荷色缂丝绣合欢的袄子披在了舒吟身上。
　　孙嬷嬷开了描金的博山炉，填了蜜合香片进去，屋里响起了哔驳之声，一会儿就有暗香缓缓溢出了。月姨娘抚着舒吟袄子上的风毛，轻声道：
　　“你可真真是个没福的，皇后殿下的恩旨召你和你母亲入宫参加冬至晚宴，谁知这小病儿倒是一直跟随到今 ，你母亲已然递帖请上了你不能去的事儿，这一趟可是赶不上了。”
　　楹灯去了篦子来，蘸了玫瑰水，细细的为舒吟篦头发，槐序开了妆奁取了玉钗，月姨娘接了给舒吟挽了个简单的八仙髻。
　　她的头发很美，泛着柔柔的光泽，头顶上的和合二仙八角灯的光透过明纸撒在她的青丝上，如同暗影浮金。
　　几人忙活了半天，舒吟的困意儿也没了，她窝在月姨娘的怀里，半晌了才闷声道：“宫里礼仪繁琐，宴席也不过是凑脸儿扮戏，什么趣儿。”
　　月姨娘叹了一声，带着笑意轻轻地在她额头戳了一记，“你呀，一贯是个躲懒的小鬼儿。”
　　虽是这么说，月姨娘也知她素来人前行走从无过失，虽人后是个嘴儿毒心儿懒的，但大面上也端的稳，也便不错了。
　　舒吟刚睡醒还有点头晕，楹灯取了枚珍珠的顶簪来细细用珠子揉她的穴道。外面有小丫鬟捧了汝窑五彩盖钟来，是冬日里御供的雪顶君针，等走到内室，椿龄接过来奉与月姨娘。
　　月姨娘和侯爷鲜少能说上句话，但极得夫人信赖，无人时夫人林氏只称其为阿月，月姨娘也只称阿芝，因此月姨娘在温家地位超然。
　　月姨娘用盖子拨着茶叶，道：
　　“哎呀，你这儿是一团和气着，这段时间你不出门子可不知道，外面有个事儿可是传的街头巷尾皆是了”
　　舒吟知她素来爱说这些，便也做出好奇的样子望着月姨娘。月姨娘对她的捧场十分满意，便说道：
　　“王老将军一家三日前才到京，宫里第二天就召了进宫，也极是风光了，他家的小郎君为陛下耍了一套枪，听人说陛下得了陛下青眼，亲赏了一壶竹风醉，谁知当天儿他就在喝的醉倒在御花园荷心渚了，还说什么天家所赐，不醉不显臣下感涕之心。哎呀呀，十足是个轻狂的。”
　　话说这永毅老将军家也是京城世家的个中翘楚了，他家起于微末，凭着一刀一枪搏出来的功名在景昭年间便声名鹊起 ，老将军的儿子儿媳战死，他自己带着幼孙驻守漠北，因着身老烛残，才复调回京。家中只这小郎君一个小辈，自然极尽爱宠了。
　　正说着，林夫人房里的墨痕掀帘进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