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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内详 ...

  •   一)
      一千年的吐纳呼吸,一千年的打坐蓄精,一千年的单调修行,一千年的寂寞荒烟……我在那阴暗潮湿的狐穴里过了整整一千年无欲无求的日子,始为人形。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忍受这一千年的孤寂,我原可以做一只简单的小狐狸,然后轮回——这一千年也总该我有几世轮回做人的,强过这千年的修行!
      记忆似乎失去了她最重要的部分叫人怎么想也想不起,这一千年的磨练委实艰苦,怎叫人不渡化往事烟云。
      “是否是注定失去最重要的记忆才换来这千年的修行,还是这千年的修行注定失去最重要的记忆?”
      我问烟娘,一个犹早我千年的狐亲。
      系上娇软如烟的裙,披好轻薄如云的衫,烟娘轻轻束起我一泻如瀑的发,斜斜擦上一根古朴的银簪,不饰粉黛那雕花的铜镜里却仍俨然一倾国红颜。由不得纤眉作态、媚眼流波乔装出颠倒众生的风情来——不是刻意的引诱,只是狐天生的风韵——这千娇百媚为谁横生却落落惘然。
      烟娘轻轻笑:“别想了,别辜负这大好光阴——究竟这是一千年才换来的妖颜媚形!”
      于是憧憬,不知这别了千年的尘世是哪般情景,便向那紫陌红尘递出不曾沾染一点烟火的足去,渐渐淹没在憧憧人影中。
      转回首却听见烟娘轻轻浅浅的的叹息:“孽障!”
      何为孽障?

      二)
      渐渐忘却了那一千年的苦楚,也忘却了曾盘旋心头的忧疑,如今我叫媚娘,托身于长安城最大的歌坊,灯红酒绿,夜夜笙歌,湮没在这浩淼的红尘里不思往返。
      数不清秦淮河上有多少游船画舫,拧不完鲛绡帕上脂味粉香,看不尽公子王孙过往,且含笑切切低吟浅唱。每天面对不同的脸孔,追藏遮躲永不厌倦的游戏,每天都有喝不完的酒觞,千花百样的绫罗绸缎、山仙海宝,生命里似乎没有什么可追求的了,的确,这样的氛围最容易叫人醉的。可听说我们这样的人叫歌妓,是这个世上最下贱的行业,注定永世不得幸福。
      “怎么会!”我对着铜镜俗媚地嫣然一笑:“究竟我们是最美的妖精。”

      所有的自信却从久而过往的歌声中被慢慢击溃,所有的过去如潮水般突然淹没眼前。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这是低醇温润的歌声是我对他最初的印象,一千年前他就哼着这两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那时他衣衫褴褛却难遮风华,我只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惶惶等待自己的命运却不由在那歌声中沉沦,他轻轻走过来抱起我,他的眼神百般怜惜,从此决定了一只狐狸的千年修行……那时侯我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狐狸,可是他帮我包扎好伤口后就姗然离去只留给我不尽的惆怅。为再续这份幸福,在对他容颜的深刻记忆里我开始了千年的等待……
      ——原来这就是我忘却的最重要的前缘。
      如今还是这首歌,在两只画舫交错的时候我隔窗看见他隔世依旧的容颜,刹那沉沦,却不甘地看到他刹那惊艳的眼底难以掩饰的鄙夷——原来他看见我了,可恐怕他早就忘记那只他曾救助过的小狐狸了,更不会知道这只狐狸已为他忍受了千年的孤寂,如今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个下贱的歌妓。

      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心情驱使,我反弹琵琶大声地唱出了这首歌。究竟我是想告诉他我于他是蒹葭,苍苍采采地捉摸不定,还是想告诉自己他于我是蒹葭,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画舫和红烛一起摇晃,我忘记了所有好象又重回那个暗而潮湿的狐穴里,一种浓重的自卑和绝望的孤寂纷至沓来压迫地我不能呼吸,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是否我正在后悔这么轻易的放纵,原我也可以做个端庄的狐精。
      歌声在隔了千年仍熟悉之至的眼神中嘎然而止,我惊觉他不知何时已到了这个画舫怜悯将我凝视。
      “公子……”我恍若突然释放了一千年的委屈哭倒在他怀里。

      公子,你还记得那只一千年前的狐狸吗?婉转却始终无言,我只能抱着他就像溺水的人抱住最后一根稻草。
      是夜,红绡帐里风光旖旎。
      他低低唤我媚娘,他说;“媚娘,我从无想过会有你这样才艺双绝的女子哭道在我怀里。”
      他百般温存而珍惜,他喘息,他说:“媚娘,我从无想过在这烟花巷陌里你仍会有冰清玉洁的身体。”
      一宿无眠次日临别惜惜,他说:“媚娘,等我,我一定娶你。”

      从此我独束高阁,生活只为他一人等待。
      我放弃了过去醉生梦死的旧为,我对游人酒客避而不见,我开始练习针线裁剪,我开始幻想做他新娘的那一天——我是一朵开在暗夜的幽莲,我的美只能让他看见。

      四)
      我从未想过这一等就是十年。
      十年,曾经艳极一时的红颜次第老去。
      十年,曾经繁极一时的歌坊风雨飘摇。
      十年,也许足够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十年,我眼看着这一切变换却不敢离开,我怕我离开了他就找不到我了。

      烟娘对我说:“孩子,连姓名也不告知,你能相信这样的露水姻缘?”
      “他没有骗我的必要,不是吗?”我这样反驳烟娘,可是疑问,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孩子,怎能相信男人床第间的欢言。”烟娘看着我突然伤心欲绝,千年不变的容颜刹那苍老十年。
      烟娘,究竟连烟娘这样道行的狐狸都曾经沉沦么?究竟她隐藏了怎样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
      突然想起烟娘那轻轻浅浅的叹息:“孽障!”
      孽障,罪孽愆生的障碍?是否这是她感悟了千年的结论?
      这个不是我能管的了,我只能在我的十年里苦苦煎熬。
      我不知道一切能不能相信,可是如若告诉我这就是我等待了一千年的结局——一晌贪欢——我怎能甘心?

      五)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之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十年后,我抱着几近绝望的心情唱出了上面的歌,我在想,天地果然要合了么?
      婉转相合的萧声却向甘露一样滋润了我干涸已久的心田,十年不见的容颜依旧风华绝代却凭添了几许沧桑,我细细抚摩他每一处叫我想念了十年的纹路,我究竟不能抑止地喃喃:“十年……”
      他把我的手合在他的掌心:“媚娘,叫你受苦了。”
      忍了十年的眼泪终于决堤,我再次哭倒在他怀里。

      你是谁?
      为何一去就是十年?
      这十年你可曾将我想念?
      …… ……所有的疑问都无从问起,我只能抱着他哭地肝肠寸断。
      是夜,红绡帐里风光旖旎。
      他低低唤我媚娘,他说;“媚娘,我从无想过这十年岁月未曾在你脸上、在你身上留下任何印记”
      他百般温存而珍惜,他喘息,他说:“媚娘,这十年你是否仍为我保持这冰清玉洁的身体?”
      一宿无眠次日临别惜惜,他说:“媚娘,等我,我明天就来娶你。”

      看他离去的背影我落落无语,所有的问题还是没有答案,究竟你都未曾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六)
      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等待,我不知道千年的修行是否足够换得一世姻缘,是否两次床第只是我对你包裹伤口的偿还,而千年的修行只是一场欺骗。我给了自己二十四小时作为期限,可是,直到太阳赶走月亮,明天过了后天,还是没有婚礼,只有红烛落落摇曳——十年,果然我听到的只是床第间的欢言!

      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簪我旧时钗,着我旧时裳……他说的没错,这十年岁月未曾在我脸上、身上留下任何印记,铜镜里我仍是当初那个艳极一时、颠倒众生的媚娘,由不得纤眉作态、媚眼流波乔装出妖娆婉转的风情来,开绣户、登高堂浅斟低唱……
      渐渐忘却了那十年的苦楚,也忘却了曾盘旋心头的忧疑,如今我还叫媚娘,托身于长安城最大的歌坊,灯红酒绿,夜夜笙歌,湮没在这浩淼的红尘里不思往返。
      数不清秦淮河上有多少游船画舫,拧不完鲛绡帕上脂味粉香,看不尽公子王孙过往,且含笑切切低吟浅唱。每天面对不同的脸孔,追藏遮躲永不厌倦的游戏,偶尔看到那熟悉的容颜我仍可以不动声色地继续滟视媚行,他的眼波再不是我想要的唯一。生命里似乎没有什么可追求的了,的确,这样的氛围最容易叫人醉的。可听说我们这样的人叫歌妓,是这个世上最下贱的行业,注定永世不得幸福。
      “怎么会!”我对着铜镜俗媚地嫣然一笑:“究竟我们永远是最美的妖精。”

      后来又有千年方乃成形的小狐狸问我:“为何千年的修行抵不得十年的等待?”我轻轻一笑:“十年,凡间女子能有几个十年去挥霍只为那床第间的欢言,他不珍惜又何苦自甘蹉跎——究竟狐不是那遭遇背叛仍痴心不改的白蛇。”
      小狐狸又问我:“是否是注定失去最重要的记忆才能成全这这千年的修行,还是这千年的修行注定失去最重要的感情?”
      我无话答,也只得轻轻浅浅叹息道:“孽障!”

  •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悲剧
    是一个女子或者说一只狐狸精的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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