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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善事(不友善语言预警) ...

  •   警惕心是种必需品,它让你的原始人祖先在夜晚听到草丛里逼近的声响明白何时该逃跑;当你独自一人沿着漆黑的街道行走,看到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拽起面前男孩的领子时,它奏效。

      遗憾的是,那醉鬼对周围也并非一无所察。

      “你他X的看什么,臭裱子。”他啐了一口,但又看起来并不把我当回事,继续唾沫横飞地威胁那小孩了。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也许是微笑,我愤怒时总在微笑。

      我没有走,目光转移到男孩身上。他哭得一塌糊涂,只差没喷出鼻涕泡,泪痕在小脸上格外显眼。他身上的外套对这个夜晚而言过于单薄,但最重要的是,他很害怕。

      我知道有些人会说“小孩子不懂什么是恐惧”,但那不是真的。孩子们可能会莽撞地在错误的时间闯进信号灯闪烁的斑马线,但即使是话都不说的婴儿也会在吠叫不止的恶犬前吓得哇哇大哭。而这个男孩的眼神在说,他要被那条恶犬生吞活剥了,这马上就会上演,而他已经绝望地知道了。

      就算这男人真是他的监护人,那这孩子也离鼻青脸肿地出现在寄养家庭门前也不远了。

      我收回视线。那醉鬼骂得情绪愈发高涨,一时间竟没注意到还有个旁观者似的。男孩在求饶,口齿不清地说““放过我”,但对方显然并不准备这么做。他要打他了,我意识到,也许之前就已经打过了。那男人可能估摸着我会害怕地哭哭啼啼绕路小跑逃走,哦,那他可要失望了。

      ——抛却所有“人道主义”和“别惹麻烦”的脑中碰撞外,可以这么说,我本人非常、非常厌恶别人对我使用侮辱性称呼,尤其是“表子”。我听那个词听得够多了。

      “我让你滚开,你难道听不懂——”他怒气冲冲的话语在看清我手中直指他额头的武器后全部僵在嘴边,世界突然变得清净而文明。我的槍指着他,没有丝毫移动,我看过一些便利店抢劫的案件监控录像,上面的劫匪往往会大喊大叫、边辱骂边胁迫收银员拿出所有钱;这么说吧,我不是那种类型,我要让我对面的人清晰地听到我的要求。

      “放开那男孩,把手抬起来让我看到拿的什么,”当我看着这个我准备好伤害的家伙时,我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有力。“别耍花招。如果你动,你就会死。”

      当然,这么做对我和警察都太棘手,我的意图不在于就地解决他,只要他别把这小孩在大街上揍得开花、别提更糟的事发生就行。可以说我才是虚张声势的那个,不过,我面前的男人可不知道这点。他不需要知道。

      我把距离保持在5米左右,他退我进。很妙的长度,正好在射程范围内,要是我转身逃跑想甩掉他也差不多够用。

      “……你认识他吗,孩子?”我终于想起来问那男孩一句,视线没一刻离开缓缓举起双手“投降”的男人。他身上没带枪。在那么多次煞费苦心试图掩藏这把热武器后,我明白一个没专门训练过的人想让身上一杆槍消失在别人的视线中就像看电视的小狗突发奇想模仿隐身魔术那样拙劣。

      这算是我敢在这里“对峙”的第一保证,第二个是停在他身后准备给予他碎纸机般体验的白色替身。

      “不、不……”男孩涕泪横流地摇头,抽噎让他说出的句子支离破碎。但我对世界怀抱的最大恶意却怀疑这可能是个骗局、他们是一伙的,又或者那个男人在旁边车或房间里放了把槍什么的。好吧,疑神疑鬼,我最老的朋友。我叫那个男孩进后面漆成粉色的大门,然后上楼。我的朋友会在那照顾你,告诉他们我什么样他们就知道了,我告诉他,但这话是说给那男人听的。

      他的腿在打颤。如果他再强硬点,或更妄自尊大,他至少会虚张声势说:“你不会扣下扳机”,那样我就不得不得朝他脚边来一下(比朝天空鸣枪示警更具准度的要求和效果的恐怖)证明手里这玩意是实打实的了。但真那么干这整个“等荷尔·荷斯睡熟了半夜跑出来”的行动就作废没用了——不是说我指望过它起作用。

      不过,那个牛仔曾试探我对这附近是否熟悉,哎呀,居然真被他猜对了。最起码我的确认出了那家店。那种灯牌挺难摘,所以就算店名招牌一样,里面的布置、老板、员工也大有可能完全不是一拨人。

      ——几十年后它是穿着修女服的女孩也能偷偷来唱卡拉OK找找乐子的小餐厅,希望这个年代它不会坏到哪去。

      我没有把后背暴露给那个大概率因为被反过来威胁而恼羞成怒的醉鬼,但转身上楼的一刹那“颂歌”还是看见他奔向附近的某辆车。该死,真猜对了。好在我已经上了二楼。

      ……不,我要收回这句话。

      倒不是怀疑老板是那酒鬼的帮手——那个代替酒保,或者现在就是酒保的女人站在吧台后,幸运的是,仍是我熟悉的面孔:皮肤黝黑,结实,只是下巴上还没有那道狭长伤疤——我猜柜台下也还有那把“以防万一锯短了的安全工具”。问题出在宾客上。我不是说坐在这里被纹身大汉包场了的什么的,但即使音乐流淌在空气中,你也能感觉到这不是任何适合带一个小孩,尤其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来的地方。

      请报警,我用尽最后的礼貌和冷静向酒保说道,有个醉鬼想揍这孩子。也许我可以撒更多谎,说我是他姐姐什么的,但我没力气这么做了。

      “……你已经很勇敢了,”我蹲下来让视线和这个男孩齐平,希望这样会减少点压迫感,“多亏了你的配合,我们才能安全到这里。那个坏人不会追上来的。现在我要给你拿点纸巾,而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尽情哭出来,好吗?之后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父母……或者别的什么照顾你的人住在哪里,怎么样?”

      我自认为缺乏与儿童沟通的能力。但这孩子的确进一步发出惊人的哭声,一边涕泪横流一边试图倾诉些什么,我花了点时间才分辨出他把“那醉鬼拎着他衣服准备揍他”到他爸妈吵架都一股脑倾诉了出来。

      哇,还有家庭矛盾,还有离家出走,棘手诶。

      刚刚表演完的乐队收获了大量掌声和欢呼,正从小舞台走下来,大概是萨克斯手的家伙往这里投来了过多的注意力。有个戴着花的女歌手从勉强可以被幕布的大团布料后稍稍探看,可能下一个就是她上台。

      来杯没酒精的给这孩子缓缓,柳橙汁、可乐,什么都行。我搭着吧台转向酒保,她的眼睛在看我别在裤腰上的武器。你和这孩子一起的吗?她擦杯子的动作快得过于刻意了,就像她话里的询问意味。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她认识这男孩,而她肯定不是唯一一个。但太迟了。

      那个萨克斯手——现在已经把乐器收好了,他胸前别着花,也许是康乃馨,就像侦探马洛从理发师店里出来时会看到的那种画面。上一秒钟我看见他从后台进去,下一秒他突然出现在包间门口掀开帘子。

      他在替人“带路”,而他身后是座肉制的、活动的山丘。这座山往我这边走过来了。就是她,那乐手说,就是这个女人说你侄子被个醉鬼揍了,里苏特。

      该死,怎么没想到呢?大晚上的这孩子能从家里跑出多远?他有多大概率就住在这附近?说这些都来不及了。我抬头看向被称作里苏特的男人那漆黑的巩膜和猩红的眼瞳;前者让我怀疑他缺铁,后者让他比我曾想象中的吸血鬼更像吸血鬼。

      请注意,当我说他像座山时,我是经过考量过和一群人均一米八的同伴一起行动后的高度标准的。我总说这个年代的替身使者肌肉量过于恐怖,但这个男人简直有点挡着我看天花板了。

      我本想回头问问那男孩认不认识这男人,不过看他直接扑到对方身上估计是没什么问题。他叔叔看起来也不介意他把眼泪全糊到他西装裤子上,也可能是扑克脸练得好。我开始庆幸没在酒保面前撒谎了。

      “好吧,呃,我就是路过,然后听到这孩子在哭,”我摊开手,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无害一点,虽说在他们眼里我的威胁已经小得可以,“有个男人,嗯,打了他,而且他说不认识那家伙,所以我就……”我比了个手势,温和地跳过不适合表达出的过程,“带他上这来躲躲。没错,我刚问记不记得他家里人电话。”

      “——他说他要开车撞我!”被银发男人揽在身后的孩子突然爆发出近乎尖叫的一句话,我和那乐手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沉默了几秒。他不是在开玩笑,我们心里都明白,这事可能发展成……那个样子。

      “……‘见义勇为’,是吧?”萨克斯手,或者说戴圆礼帽的男人怂了怂肩,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双手找着什么,“真碰巧。”

      相信我,“晚上出门怎么了关你什么事”、“出来吃夜宵还要你准许”都是我充满戾气的下意识备选发送句,但我设法把这些咽下去,扮演慌张但善心的那个角色,挠了挠头:“是啊,看来订凌晨的火车票还是有好处的。还能在路上帮上点忙。”我故意明显地往好不容易停止哭泣的男孩那里看了一眼:“——能在这找到他的家人实在太好了。他哭得很厉害……老实说,我还怕那男人会追上楼呢。”

      “等等,你是说那混蛋就在楼下吗?这里?”

      我点了点头。他转过脸和银发男人说了什么——说得很快,但没避着我,可能以为我听不懂。我感觉有点好笑:九十岁老太太不戴假牙唱圣歌我都听得懂,不过还是顺着他回答那男人的长相和车什么样等等。

      一直是那乐手在和我对话,可能是银发男人忙着安抚他侄子吧。他终于起身示意要送我出去时,我反倒有点心慌。

      我想,如果他要来“恩将仇报”那一套,或者压根不相信我说的话,那我干脆再从旁边窗子来一次“无伞降落”好了。反正离我现在站的位置也不远。

      但那不是真正发生的事。

      “……迈斯证明了你的话,他一直在说你是如何让那人放他走、如何对付那男人的。”他的口音就像是西西里人,我不经意想到,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迈斯”估计是指那男孩,全名可能是“迈西莫”或什么的。

      “你救了他。”他说,没有溢于言表的喜悦,但远不需要那些来看出这事的分量。“你值得我和他父母的感谢,也理应获得报答。”他额前几簇银发略被吹起,不知是颜色奇异的虹膜还是从颈后吹过的微风让我汗毛立起。他很年轻,比我年纪小,但身上有种难以忽视的成熟。我伸手与他握了握,握力比茧子更让我印象深刻。

      我一时兴起回望那间公寓,没有人走出门口,没有人从窗口探出脑袋——最起码没有我熟悉的面孔。我想那就是我对意大利的最后印象:漆黑的街道。

      –

      再坐上史比特瓦根财团的车、上他们的飞机都简直是种解脱。遗憾的是,在凌晨不睡觉和街上酒鬼玩针锋相对后,我的身体再次暴露了贫弱的特性。

      我感觉头晕,很困,出了很多汗,却并不犯恶心。我以为洗个澡、清醒下头脑会让自己好些,但没有,我还是难受,强撑着喝了碗热汤。那汤很辣,也许不该喝这么刺激性的东西的,但都无所谓了。我爬上床,不敢仰躺着怕胃里还未消化完的食物反流,只好盘腿坐在床上,尝试活动了下脖子,颈椎或某块骨骼发出积木的“嘎吱”声,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很久没上油的19世纪机器人。

      我请SPW的工作人员拿来了杯盐水,当我微笑着接过杯子表达感谢时,我告诉自己他们说因为乔斯达先生才额外分出心力照顾我这惹事的病号的,这个事实让我不想多麻烦他们,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不喜欢受任何人的照顾、哪怕是需要的时候。现在口腔和胃袋里没什么刺痛舌头的辣味了。

      我觉得自己的思维被拉长、变得絮叨而无用,像嚼烂了的口香糖,忍不住抱着被子趴了一小会儿。也许我又要生病了,我这么想着,也许是因为这几天我无时无刻不在留心周围、保持警惕,脑子里的警钟快把我震晕了。

      我很想和谁聊聊,聊一些有的没的毫无信息量的话题,一些不需要留神去提取、去关注、去分析的东西,哪怕是听纱窗推销也行。

      我想打给荷莉女士,你永远不会听到我亲口承认这点,但我很想听听她的声音。我甚至想打给本地警局询问让法斯警官——我知道我的被姨妈称作“母亲”的女人这时候还在世,兴许还在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显得如此脆弱,可能是我贫弱的身体连带着启动了大脑感性部分的开关。我不知道,但当电话铃声响起、我还是摸索着翻开了玫瑰色手机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善事(不友善语言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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