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酸月亮 ...
-
回应我的是无言隐没在灯具影子里的半张脸。我忽然有些戏谑地想笑，忍不住将面前这张尚且年轻的脸和前不久见到的那副表情相对比，相似的被压抑的怒火，不同的是这双眼不会将我冻结在原地，因为他的火焰源自一个并不那样悲伤的理由。
承太郎是个温柔的孩子，那位母亲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
空条承太郎的神情和谈吐常常被人误解为彻头彻尾的冷漠，这其中固然有他青睐行动胜过任何柔和话语的原因在，但也绝对受他本人觉得“展露到这个地步大家应该都懂了”类似想法的影响在。我不知道此前、或者他之后的人生中，有没有忍不住向他直言的家伙，告诉他“你的情绪表达方式有些，嗯，不充分。”
“……这样啊。你觉得我多管闲事了吗？”乍一听话语内容很锋利，然而语气很平常，甚至还有闲心散漫地调整个更舒服的坐姿——一如既往是我的风格。
房间里的空气都快凝固成实体了，气压几乎肉眼可见地下降几个度。我突然有个很烂的笑话：空条承太郎从青少年时期到成人都是优秀的气压调节人才。
“真是的，”某些接近咬牙切齿的上下牙相合声仿佛从齿轮深处挤出来。即便是不良如承太郎也没有在病房里点火，不知怎么，我发现手上没烟的承太郎还有点陌生。“我明明都劝过你别插手了吧？”
“啊？劝我——”我疑惑地歪了歪头，完全没印象，“什么时候的事？”
承太郎同学看起来忍无可忍想用白金之星沙袋大的拳头给我来一套记忆恢复术——当然是假的，他也没这么暴躁。但他还是拉下脸试图唤醒我这个脑袋真的·差点·受伤的家伙：“就在城外的书摊上。你不是还因为发那什么的短信撞到人了吗。”
我绞尽脑汁试图唤回那天的记忆，但还是没从大脑中浩如烟海的记录库中检索出有关的场景。
可能真磕到头了？或者就像忘记闭放哪了一样抛到脑后了吧。我没继续深想。
“空条先——不，承太郎。”我忽然出声叫住他。前面陌生的称呼明显让他别扭，但本已准备离开的男人还是投来了视线。
但我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地方，只是虚着目光投向屋里某一方向的远处，对自己此时提起这话题的决定是否明智默默打了个问号。
“……你有没有听说过，能‘赋予人替身的箭’？”
-
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从和28岁的空条先生见面后就在斟酌了：为什么我的计划会失败？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我干脆抱着枕头放任自己完全沉入思索中。
布局很大的计划总有个缺点，那就是在主导人中途撒手离开后又没有提前布置好足够保险措施的前提下，原本看起来进展顺利的计划很容易越走越偏离轨道。
但即便如此——就算我之前因为疑虑和各种各样的原因还未能将DIO派的替身使者已知且或许用的上的情报全部和盘托出，最关键也是最难获得的秘密——DIO的替身能力已经告知乔斯达一行人了，至少空条宅那晚“方桌会议”上的三人是知晓这个信息的。因此哪怕最终决战时他们被迫分散作战，至少直面DIO的那条“战线”上会留有至少一位清楚金发吸血鬼能且一定会暂停时间的人员吧？
那为何结果还是如此惨痛？是在前往DIO的藏身之处的路上提早出了事故？还是在攻击DIO前在洋馆中遭遇了能力太过难缠的敌人，抑或即便知道了能力、现实中“暂停时间”的使用也难以破解、更遑论快速反击？
要考虑的点与尚待解决的问题太多了，简直一团乱麻。我感到一股无名的烦躁从胃底部直往上涌，不由自主地咬起了原本修得还算圆润的指甲。
“咔哒”一声，木质的房门开了。
所以早晨阿布德尔拉开病房门时，看到的就是本该躺在床上安心休息的我溜到阳台，手上还有根看起来就很不应该出现在病人身边的细长纸卷。
“得了，得了，阿布德尔先生，别拿那种眼神对着我。”我转过身，把胳膊懒懒搭在刷着白漆的栏杆上。
“是、是，我知道抽烟对伤员的恢复是不利的，我这不还没点火呢嘛。”我先发制人地附和着想象中即将到来的说教，同时不动声色地把标着“1999年产”印刷字样的烟盒往抽屉里塞深了点。“如果我说我这是在研究——研究烟草的构成和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你会相信吗？”
他脸上表现出的相信含量是百分之零，却有好大比重的“心不在焉”。
“老天呐，阿布德尔先生，怎么连你也变成一句话都不愿意说的‘封口罐头’了？”我不解地挑起一边眉毛斜眼上下扫视他，他没有因为我近乎挑衅的夸张语气而转为笑骂，哪怕敏锐察觉到了我话中的“也”却并没有就此生疑，至少此刻是这样。
他迟迟不开口，我只好像个面部扫描机器似的靠分析他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猜测结果——比如眼角下垂的角度、眉毛抬起的幅度和快自成一套的手部语言；好在有承太郎的冷脸衬托之下，这还不算多费劲。我紧紧盯着眼前紧抿的厚实下嘴唇，得出的结论反倒让自己流露出更深的疑问，可能还因此不确定地滴了点汗：“……你，感到愧疚……？为什么……？”
我一头雾水地抬头，把他不经意间向脚尖垂下的目光尽收眼底。“阿布德尔，”我尝试呼唤，但跟前的阿拉伯男人似乎沉浸在某种令他欲言又止的情绪中抽不出空来回答。我干脆把等待“研究”的细烟省事地夹在手指间，不由分说地向前一步捧住他的脸颊，迫使他不得不与我对视，“阿布德尔，看着我，听我说。”我无可奈何地低语，口吻中不由自主带上一点命令的意味。
“挡下那发子彈，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的身躯仿佛刹那跌入冰窟般惊颤一瞬。那双深黄色的双瞳，在清晨的灿烂薄辉从窗外青葱树影漏出时，反射出类似金器的光芒。所幸，在那之上并没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伤口。我不禁低下头松了口气。
暖意从手心传来，惨淡的灰白色梦境延伸出的阴霾被驱散了几分。
“……但那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闷闷的声音从我上方传来。惊诧中我猛地抬头，眨眨眼思考着这到底是句好话还是坏话，半开玩笑地说道：“哈，我的自保和利己已经这么深入人心了吗？”
我也觉得自己不是会干出这么“高尚事迹”的人。不过，人类说到底都或多或少有情绪化的一面……吧。
然而这带有自贬意味的调侃并没能成功活跃气氛。他好像犹豫着要怎么把这话说出口，最终还是带着某种沉重意味闭上眼，口中倾露出近乎定义般的结论：“……你很害怕死亡。”
我僵在原地了一刹，但随即调整成脸上不好意思的笑，浮夸地指了指自己：“这，这倒是真的。等等，你不会因为我太胆小所以……”
话未落地，他仿佛吐露秘密般难以为情地别过头去。他突然叫起我的名字——片刻间我突然怀疑他是否早就意识到那是假名，就像我第一天见安就发现她没有使用真实姓名——终于重新直视我，我却情愿他不这么盯着我了。你会在夜晚尖叫，他说，你在梦里恳求对方离你远点，你会一遍遍重复着“想活下去”。
那，那听起来令人太……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最后只用了“揪心”。他看着我，双眼好似在掌心海绵般被用力攥紧的苦涩月亮，榨出淅淅沥沥一滩酸水……他说：就好像真的有人刨开你的身体、好像你真的在经历死亡一样……
他的眼神轻轻落在我身上，就同他握住我肩膀的宽和大手一样。
他在怜悯我，我在沉默中愣神。某部分的我很想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按着他知道把面前高大的男人放倒在地，大声地质问他凭什么怜悯我、叫他别可怜我了！但那不过会让自己更像个恼羞成怒的小孩罢了，而他可能也只会流露出更悲悯的情感而已。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自嘲般开口：“那一刻，我是真的有自信解决掉那颗子彈的。”
“你应该有，”我平静地描述出心目中的事实，“以魔术师之红的能力融化掉它是肯定的事。”
他嘲弄地，但也可能是宽慰地提了提嘴角。我搞不懂他怎么突然明白自嘲的艺术，还是一直深藏不露；所以只是重新握住他的手，准确来说是双手合拢包住他的左手：
“换作你也一定会这么做。我知道，我也这么相信。所以别纠结了，阿布德尔——”
我象征性地微笑着张开双臂，没想到对面的人来了句“失礼”就真的直接抱了上来。类似木柴燃尽会随风散去的炭灰味泛上鼻腔，让人联想起火星飞扬、鲜红点点，宛若梦境般的场景。片刻失神后，这种情况还能说什么呢？于是我只好拍拍他宽阔的背，用安慰的语气轻声说：
“我还活着，我还在这里，阿布德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所以，上一个‘一句话都不愿意说’的‘罐头’，是承太郎？”
“啊？”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酸月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