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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入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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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被大雨冲刷后的亳都空气里都蔓延着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杜鹃在树上啼叫,唧唧喳喳扰得人心烦。
袁恪扯过锦被遮住耳朵,想逃避这扰人的声音。
昨夜从城门回来便发起了高烧,急得袁父带着人去各家药房挨家挨户的敲门找大夫。
袁恪的母亲拿着锦帕在床边拭着泪水,瞧着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的女儿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大夫还没来,就试着用民间的土方子,拿烈酒给她擦着身体。房里就剩了母女二人,袁恪直喊热,把被子推开,被袁母压着不让动弹。
屋外暴雨未歇,雷电划过天际,响起一道道令人发颤的雷鸣。房内充斥着酒味,熏得人头晕目眩。
直到将皮肤擦红,袁母才停下动作。
袁秉仪匆忙将大夫找来诊治。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受了风,加上淋雨,被寒气冲到。开几贴药,今晚喝上两副明早大致就退烧了。”
侍从送来纸笔,大夫在纸上写下药方,交给袁秉仪。
袁秉仪瞧上一眼,就递给旁边的侍从去抓药。
送走了大夫,袁秉仪在床边看着这时常闯祸的孩子,就这样睡着,安静的样子引起了心中怜惜。
不由得脱口而出,“从小到大,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最听话的。”
陈惠立马瞪了他一眼,袁秉仪自知失言,赔笑道:“错了错了,恪儿什么时候都听话。”
又想到什么,接着叹道:“过些时日便要满十八,可入国子学受业,性子这般跳脱,往后入仕怕是得罪不少人。”
陈惠一思索,觉得他说的对,但是自己的女儿她了解,闯不出什么大祸,就说:“这不是还有你吗?”
袁秉仪望向夫人的眼睛里总是有着化不开的蜜意,谄媚的对着夫人说道:“是,是,还有我呢,咱的孩子捅破了天,我也给她补上。”
他这话倒是把陈惠逗笑了,害羞的推了推袁秉仪,让他去催催熬药的怎么还没送上来。
袁秉仪此刻也正沉溺在一家人祥和安乐的气氛里,嘴比脑子还快,连忙说:
“我儿的药怎么能假手于人,夫人等等,我亲自去煎。”
陈惠被他这副毛头小子的样子逗得咯咯直乐,手帕都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可真当袁秉仪出去后,她瞧着躺在床上,烧红了脸的女儿,笑意渐渐消去,还能见如画般的眉眼透露出对女儿的哀愁。
袁恪被屋外的阳光刺的不得不起床,病后的萎靡浮现在脸上。她正要下床,四肢酸疼,无力的腿撑不住,直接摔倒在床下,巨大的响动将侍从引来。
“公子醒啦!”一道声响如惊天炸雷一般,点醒了这座宅院。
“公子醒啦”“公子醒了!”一传十,十传百,誓要将这个消息传遍各个角落,连府里的小黑狗也要被拉起耳朵喊一嗓子。
袁恪被侍从扶起,一排的侍女端着洗漱用品和衣服便从外面涌了进来。
袁恪照着顺序,一切收整完毕。母亲便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过来,刚到院落就听见了声响。
“恪儿收拾齐整了吗?母亲能进来吗?”
袁母隔着门询问道。
袁恪让人都出去,亲自把母亲接了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端着早点、汤药的侍女。
昨夜陪护了一夜,袁母的脸上可见倦容,但见着袁恪时,脸上立马扬起明艳舒朗的笑意。
“母亲今日也不多休息些,昨晚母亲照顾恪儿真是辛苦了。”说罢要向陈惠行礼。
陈惠见此,觉得孩子长大了,鼻腔酸涩,眼眶的泪水遮住了视线,即将要涌出,连忙扶着袁恪不让她行礼,侧着脸让一旁的侍女擦泪。
待情绪稍缓,拉着袁恪坐下,指着那早点说道:
“这是母亲熬的菜羹,你从小最爱吃的。”
“那是从西街买来的素包,特意让老板在馅里少放了油。”“豆浆是你爹早上起来磨的,你快尝尝,小厨房还有豆腐脑,若是喜欢就让人送来。”
“等会还得把药喝了。”
袁恪见母亲对她付出良多,没有接话,只是拿着菜羹埋头吃着。
母亲在旁边温柔的看着她,伸出手帕要擦她嘴角的汤渍。
袁恪没忍住,豆大的泪珠落在母亲的手上,落进了碗里。
陈惠像被烫着手似的立马收回,又心疼的去擦孩子眼角的泪珠,带着哭腔说道:
“吃个饭怎么就哭了?”
袁恪放下碗,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强忍着泪意,“经盛望父子一事,才恍然理解书中所言,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母亲昨夜受累了,先回房中小憩,恪儿会将这些都吃完。”
“诶,恪儿懂事了。”陈惠拭去眼角泪水。
“倒也不必都吃完,别撑坏了。”
侍女扶着陈惠的小臂,欲往外而去。
侍从未差人禀报,神色慌张地推门而入,似遇见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公子,夫人,老爷让去前厅,陛下派人来传旨了。”
袁恪自知不妙,赶紧饮了几口豆浆,将包子也咬上几口,嘴里嘟嘟囔囔的,“走吧。”
含糊不清的让侍从领路,陈惠见她笑出了声,刚才的袁恪不像她认识的,这样的才像印象里的恪儿。
袁恪亦是怕陛下万一叫她入宫,这没吃早点不得饿得殿前失仪。
来到前厅,府里的人都在这候着了,袁秉仪见她来,便告知宣旨的内侍。
内侍瞧见来人站定,说道:“各位,接旨吧。”
待众人纷纷跪下之后,内侍才往前一步摊开圣旨,尖锐的声音高喊着:
“制曰:自古天道,赏功罚罪,必考乎人才。今齐国中兴,广纳贤士,以充朝廷。近闻尚书仆射袁度之子袁恪,品性上佳,才学出众。朕嘉奖其忠义孝廉,特进袁恪为司隶校尉。
朕承天命,兴齐国,务必求贤若渴,赏罚分明。自今以后,望君勉励为齐国之大业,则我齐国之民永世不忘。钦此。”
袁恪从内侍手中接过这道烫手的圣旨,呆愣在原地。
袁秉仪见女儿没反应,赶紧使眼色给管家。
管家会意,从怀里掏出银券,在场的内侍一人一张,将剩下的全给了宣旨的内侍。
内侍的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了,嘴上婉拒,手拿着银券往袖里塞。
“咱家也是恭喜袁大人和小袁大人了。”
“同喜同喜,公公可吃过早食了?府里恰好准备吃早食,公公要留下一同……”
袁秉仪说着客套话,内侍们也都知晓,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便连连摆手,笑意婉拒道:
“袁大人客气,咱家要回去复命了,省得陛下等着急。”
管家将一众人给送出去,人走后,管家回来见着公子还在那里站着。
“老爷,这是怎么了?”
他好奇的问道
袁秉仪瞧着痴傻的女儿,淡淡道:“怕是高兴坏了,没回过神来。”
没管那呆若木鸡的袁恪,扭头便向夫人哭诉:“夫人,我这官怕是做不长了啊——”
陈惠搂着这伤心欲绝的男人,招呼着侍女送袁恪回去喝药。被触碰到的瞬间才回过神来。
望着倒在母亲肩上的男人,好奇地开口问:“父亲,我这是多大的官?”
袁秉仪一听,更崩溃了,他辛辛苦苦半辈子,从六王之乱一直扶持着陛下至今,也算是有从龙之功,刚混到尚书仆射,品秩才六百石。
这不成器的小子一来就是秩比两千石。上朝都得站他前面,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三人围坐在一起,将房门关的密不透风,侍从都遣到其他地方,待周遭安静下来。
“陛下这是何意?”陈惠率先问道。
目光都汇聚在袁秉仪的身上,他思索了一会,皱着眉,平整的额头硬是挤出川字纹。
“齐国开国先帝在时就设司隶校尉掌京都监察,纠皇太子、三公以下及旁郡国,无所不统。”
“先帝时期,最后那位司隶校尉,乃寒门出身,不知亳都各派之争,不畏强权,廉洁奉公。因其督察涉及范围之大,官员数量之多,树敌无数。”
袁秉仪陷入之前的回忆里,那时袁家还只是零陵的一介商贾,只不过家业稍大些罢了。
“先帝薨逝,六王反叛,司隶带兵反抗,终不敌,斩于乱军刀下。陛下登基之后,感念司隶忠勇,未再设司隶校尉一职,今日算是为你破例。”
他是恰好遇上当今陛下南逃,才用钱财混了个从龙之功,兢兢业业数十年,才爬到尚书仆射一职。
从往事中回神,瞧着好大儿正一脸懵懂的等他继续说,夫人也专注的盯着自己,袁秉仪又破防了。
“怎么她就能当上司隶校尉!要是闯了祸,我都保不住她。”
袁秉仪害怕袁恪像上一任司隶校尉一样,树敌过多。袁氏根基不深,算是亳都新贵,对上这些老派可得怎么办才好。
他伏在陈惠的肩头,假装哭泣,实则只是想陈惠多关注他罢了。
陈惠心知他的意图,便也顺着他,拍着夫君的肩背。
袁恪见这二人柔情蜜意,不再打扰,回去将自己早已冷却的汤药喝完。
翌日一早,袁恪身体稍好,匆匆入宫。
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陛下避而不见,只让个小内侍来传话。
“陛下说小袁大人应该先去御史台拜见诸位御史大人,其余的等明日朝堂再说。”
袁恪不明所以,又不能硬闯宫闱。
拱手道过谢后,内侍受令带领袁恪从皇宫到宫外近处的一座府苑。
从路边望去朱墙高柱,石狮坐立在门外,檐下的匾额用金墨写制“御史台”三字,门外也没有守卫,倒是很符合她对御史台的印象。
内侍随手就推开大门,在前侧领头带着袁恪往深处走去。御史台府苑内沿道两排香樟树,传来的气味异常明显,让喜者欢心,厌者反胃。庭院那头还有个莲湖,未及夏日,湖内惟有长势喜人的荷叶片。。
袁恪低声自语道:“御史好雅兴。”
内侍瞧了她一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莲湖。
“确实,御史大人们还喜欢不时下去‘明志’”
这把袁恪膈住不知如何接话,僵着干笑两声,“公公真是幽默。”
内侍在侧旁一本正经说道:“是真的。”
府内的人群穿着官袍,各自在案上忙碌,有的站在一侧拿着书卷争论,两人的到来丝毫没有对里面的各位产生任何影响。袁恪不敢打破这样专注的氛围。
小内侍越到袁恪身前,也不怯场,敲了敲门框,双手随后交叠在身前,清声道:“诸位大人,这是新任职的司隶校尉袁恪大人,陛下让袁大人来拜见诸位大人。”
说罢,也不管袁恪如何尴尬,任务完成后扭头就走,不带走一片树叶。袁恪心底敬佩这位勇士。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硬着头皮走到厅内中间,向各方拱手行礼,放下手后藏在衣袍里死死撺紧。
“在下是新任司隶校尉袁恪,父亲乃尚书仆射袁秉仪,今日刚领圣旨,明日才正式入职,还望各位大人多加关照。”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在各位严肃审视的眼神中灵魂都快出窍,也不知道要看谁,便盯着最远处那位还在撰写的大人。
空气长时间安静,没有人打破这种异常的气氛,直到那位低头的大人抬起头来与她视线相撞。
她见人抬头就想着:
完了,这人胡须都花白,恐怕是这里的长官,应当是御史中丞。
老者放下手中毛笔,将案轴卷好放置一边,慢步向她走来,其余人见状纷纷起身。
“你是司隶校尉?年方几何?”老者声音低沉,说话速度就像他的步伐一样缓慢。
袁恪拱手俯身,冷静答道:“下月初十就十八了。”
老者抚了抚花白的胡须,喉间发出沉闷的一声“嗯”。
“比我家孙女还小上两岁余,怪不得胸前还配个长命锁,还是个娃娃嘞。”
围观御史皆哄堂大笑,笑着这个比自己官职还高的孩子。
袁恪这才注意到自己脖子上戴的金锁,这是祖父过世前给他打的,母亲说是金的,以后走哪里都能换粮吃,便一直没取,成了袁家公子的标志物件。
以前自以为此得意,此刻反倒因此有些羞恼。她捏着自己的金锁,想这样藏起来,也想借此给自己的手找个支点。
“大人可是御史中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