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风花》郁槐礼

3、瞬间

　　那时候，在我抬头的每一个瞬间，你都在我身边。

　　记得相遇是在一个夏天，阳光炙热，好像要穿透我心。

　　那是高中新生的欢迎会，在操场上，大家顶着烈阳，脸颊上不断有汗滴落下。

　　我也是其中之一。

　　白衬衫，黑裤子，在芸芸众生之间我显得那么不起眼。

　　可是很好，没人在意，只是天气燥热，周围的人群欢声格外令我厌烦。

　　眼熟的人在不远处，可我却没有上前打招呼，毕竟只是眼熟。

　　少话的我，朋友并不多，在大家眼中，我很冷漠，说白了一点就是爱装。

　　我也不知道我装什么了，只是每每大家在谈论无聊的话题时，常常要带上无聊的我，谈论我的种种，让话题不再无聊。

　　所以，我独成一派，安慰安慰自己，不是大家孤立我，而是我不在意所有。

　　可你不一样，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与旁人，相差太多。

　　即使天气很热，你依旧对身边的人有说有笑，周围的人也簇拥着你，你像是燥热空气中唯一的一处避暑地。

　　我站在一边，隔着人群偷偷看你，你发现了我，便对着我摆了摆手，可我逃走了，背影显得慌乱。

　　周围人又在说了；“漾漾，你理她干嘛？她这人可爱装了。”

　　在后来的许多日子里，你愈发特别——至少在我的心里是。

　　欢迎会结束后的一天，军训开始了，为期一周，站完一天军姿的我浑身上下都疼的要命。

　　我最不爱运动了，导致身体素质极差。

　　列队时，我站在你后面，看你站的笔直，丝毫没有疲累的样子，阳光照亮你的发丝，我似乎，在周围的热空气里，也感受到一丝清凉。

　　军训很快结束了，一周里，我们并未有太多的交流，有时甚至只是眼神不经意的对视。

　　可对于我来说，我的眼里，那时光顾最多的人，是你。

　　因为你足够特别，足够耀眼，所以我的眼睛只记住了你。

　　高中生活正式开始了，我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说实话，我挺不舒服的，因为无论我做什么，四面八方都会有人注视你。

　　男生时不时的恶作剧，女生时不时的刁难，让我的生活及其“热闹”。

　　我懂得最基本的反击，但也只是把扔过来的纸团，重新扔回他们脚下。

　　但面对女生们的言语攻击，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太多人了，一人一句，就能用唾沫淹死我。

　　所以我试着习惯

　　可当下一次的嚼舌根大会开始时，你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眼神冰冷，开了口“你们不议论别人会死吗？”

　　班里瞬间鸦雀无声。

　　那明着的言语刀消失了，留下的窃窃私语我听不见，世界安静的连我自己的心跳都能听见。

　　我依旧记得，那天你站起身，拉着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离开了那个安静又喧嚣的世界。

　　第二天，我们坐在了一起，变成了同桌，是我原来那排的最后一个座位。

　　这个同桌很好，不会把桌子挪走故意在中间留出一条空隙明晃晃的昭告天下他在讨厌我，想和我保持距离，不会把水“不小心”的洒到我的本子上。

　　你每天都对着我笑，我们渐渐熟络，晋升成为朋友，好朋友。

　　经过那天，其实我还在怕，你维护我，相当于背弃了其他人，我怕你像我一样也被孤立。

　　可是没有，大家还是喜欢你，依旧找你聊天，对我的恶意也渐渐小了，但心里还留着，大概是在我们背后说呢吧。

　　但没关系，我身边有你，就足够了。

　　后来我们又搬进了一个寝室，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的生活也渐渐融在一起。

　　我们经历的种种，也让我对你有了别样的感觉。

　　你教我打游戏，又教我学习我不太擅长的数学。

　　我给你弹我喜欢的吉他，给你看我画的画。

　　但画的最多的，应该是我偷偷藏起来没给你看过的你的画像。

　　我们一起学习，一起生活，这让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能遇见你。

　　我也发现，我对你，是喜欢啊。

　　可这感情我不能对你说，也不敢对你说。

　　女生喜欢女生……你会觉得奇怪的吧？

　　毕业三年过去，你告诉我你要出国，去那继续深造，并且有可能移民，不会再回国了。

　　要出国？

　　移民？

　　我怎么办？

　　我没有过去国外的想法，家里只有年迈的奶奶，此刻卧病在床，爸爸妈妈早就分开并有了各自的家庭，只是会定期把奶奶的医药费和我的生活费一人打过来一点。

　　我眼界很窄小，并且安于现状。

　　可我忘了，你并不是这样。

　　“真的……要走吗？”这天还是来了，自从高考过后，简之漾告诉我这个消息，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在机场，我拽着她的裙角依依不舍的问她，眼里积满泪水。

　　“嗯，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和奶奶，要好好的啊。”你摸了摸我的头，但我听出来了，你声音里也带着哽咽。

　　我希望你是舍不得我。

　　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此刻要分别。

　　我哭了出来，太丢脸了，可此刻，脸面又算什么。

　　她的家人在催促她了，我知道，耽误了飞机可不好。

　　可我太难过了，心也隐隐作痛，又带着后悔，后悔没能早点跟她说说我真实的心意。

　　但她，应该不会因为这个而留下来。

　　我失望透顶。

　　可又能怪谁，怪来怪去，只能怪自己无能。

　　我抹去泪，下定决心似的，踮起脚，蜻蜓点水般的吻了吻你的唇。

　　温热残留一时，可心痛独留一世。

　　你们走了。

　　走之前我还听见你妈妈跟你爸爸在说“小菘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我们家漾漾啊。”

　　我独自一人，站在机场里，脑子乱成一团，周围的人不停的从我身边经过。

　　我浑浑噩噩的回了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冷静过后，快速的做好了要给奶奶的晚饭。

　　我熬了鲜虾粥，奶奶喜欢喝，这是简之漾教给我的，那时我们经常一起去照顾奶奶，奶奶还总是调笑着说简之漾的粥做的比我更好。

　　简之漾每次听了，都得意的哈哈大笑。

　　可是，奶奶以后，只能吃我给她做的粥了。

　　到了医院，走到奶奶的病房，我看见医生们正在一旁唉声叹气，戴着手套口罩，护士托着一盘注射类的药物，

　　我快步上前，拨开医生，看到奶奶安详的躺在床上，一扭头，看到了一边仅剩一条直线的心电图，转头对上汗流满面的医生，他摇了摇头。

　　奶奶走了，前天还好好的奶奶，今天却变得冰冷了。

　　不会说话，不会对着我笑，也不会再叫我“乖孙女”。

　　听了医生的话，我得知，奶奶的病情突然恶化，出现了呼吸困难的问题，虽然奋力抢救，但没有任何效果。

　　在她走的后一秒，我就到了。

　　我感叹命运不公，那天我眼睛都要哭肿了。

　　流出的泪，似乎可以汇聚为第五大洋。

　　我在一天时间里，失去了两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一个是奶奶。

　　一个是简之漾。

　　她们都是我的家人。

　　这世上不会有人再一心一意的对我好了。

　　办好奶奶的后事后，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再次回到家里，属于奶奶的东西都没有了，那是爸爸妈妈处理的。

　　我的东西也不多，就显得屋里更加空旷，充满死寂。

　　我从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着奶奶送给我的各种小物件，还有简之漾送我的一些东西，以及——我写在本子上或者画在本子上的，那些对简之漾的喜欢。

　　我带着它们，看了一眼我曾经生活过的家，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拖着箱子来到了一片废弃的楼区，爬上最高的一层楼，整整二十一层。

　　这没有人来，楼顶长满了杂草。

　　但我和简之漾曾经经常光临这里。

　　在这野餐，我很喜欢，因为静，处在城市的最东边，站在楼顶，前面没有什么高楼遮挡，可以眺望整个城市，

　　简之漾还说，这是我们之间“特别”的野餐方式，打破了我对野餐的刻板印象。

　　我掏出打火机，打开箱子，看着那些代表着我过去的每一样东西。

　　点燃了它们，火焰熊熊燃烧，灼的我脸疼。

　　待那些变成飞灰，只剩一点余烬时，我拿出一瓶来的路上买的一瓶绿色农药，以及一把锋利的美工刀。

　　我看着城市中的万家灯火，可其中的任何一盏，都不属于我。

　　我坐在天台边吹了会儿风。

　　如果说离开了水的鱼无法呼吸，那此时我就是鱼，而简之漾，是我赖以生存的水。

　　把腕上一条奶奶和简之漾一起给我编的彩色手链摘下来，放在一边。

　　从手机列表里找到简之漾，本来想打个电话，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吧？

　　但我没打，我怕听到她的声音后会舍不得。

　　发了条消息后，我把手机往背后一扔，手机滚到了那团灰烬里。

　　然后我拿起美工刀缓缓割开了手腕，又用沾了血的手拿起那瓶农药，颤颤悠悠的，仰头一口气喝了。

　　随后我又站起身，头晕乎乎的，第一次尝到农药什么味，我难受极了，因为这味道可不好喝。

　　我一跃而下，在下坠的过程中，有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奶奶和简之漾，我们坐在家里的小圆桌前，一起喝鲜虾粥。

　　我不知道我最后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最后我故意留下的那条手链会到哪去。

　　我死了。

　　死在了我最灰暗的那段时光里，既然它已经是灰暗的，我又无法让它改变，那我只能让它更灰暗了。

　　但是我很对不起奶奶，对不起简之漾。

　　对不起。

　　滚到灰烬的里的手机亮了，震动了一下，是简之漾的消息。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啊！！］

　　而上一条，是程菘发的，［简之漾，我喜欢你］

　　简之漾又接连发了好几条，手机嗡嗡嗡的震动了好几下，她又打电话过来，可程菘接不到了。

　　每一瞬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一直到死的前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