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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蔓蔓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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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前的春山湾,女孩满十五岁算是长大,就可以张罗亲事了。
可放到现在,十五岁正是学手艺的好时候,大伙便也不再说亲事,只说缓了个两三年再商量,不能耽误了孩子。
但这个生辰依旧被看得很重。
四婆爱操持,她起早就给蔓蔓煮一碗长寿面,领蔓蔓去寺庙拜拜菩萨。
老人家看着个头越来越高的蔓蔓,拉着姜青禾的手说:“她还小的时候就乖,你们出去地里做活,她跟着俺个老婆子,不吵又不闹,给她做点吃的,就说跟俺天下第一好。”
“咋一转眼这么大了。”
四婆摸摸眼角,蔓蔓挨着她说:“婆婆,我还是跟你天下第一好啊。”
在蔓蔓心里,四婆跟爹娘又是不同的,哪怕三岁的记忆已经模糊,她依旧还记得四婆对她的好。
所以看着越发衰老的四婆,蔓蔓除了早晚练武外,中午回去都会陪陪老人家,跟她逗趣。还会给她爹打下手,夜里帮着她娘收拾东西。
似乎越大就越明白大人的辛苦和不容易。
这一年她也从童学毕业了。
同大家告别时,蔓蔓抱着小草和小芽哭的稀里哗啦,毕竟以后不再日日能见到。
小芽的爹娘要带她到镇上去,她家在那里置办了一个铺子,叫小芽去算算账,管管事。
当然她曾经想要唱戏说书的事,也就不再提了,只跟蔓蔓说:“以后到镇上了,就来找俺啊,俺那时候身上肯定有些钱了,请你吃最好的酒楼。”
蔓蔓使劲点点头。
而小草,除了陪蔓蔓练武外,其他时候她就在染坊里待着,学着怎样煮染料,以及晒红花槐米蓝草。
她还准备去镇上的染坊学,一个人也敢去,再也不是从那般怯懦的模样。练武让她的体格好了不少外,也锻炼了她的心性。虽然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但是拳头打在人身上才知道与她的外表有多不符。
二妞子早早则跟着人家学织布裁衣裳,从前黑瘦黑瘦的,长大了便爱俏。不止衣裳样式想仿时新的,连绣花也学了一手。
这时候正是衣裳料子多的,要裁要绣,蔓蔓如今跟她也只有每日晚上能碰见一面,像小时候那样天天哄着一起去玩去耍,再也不成了。
还有蔓蔓的许多朋友,也都早早定了出路,留在春山湾去看马场的,去喂羊跟着羊把式学的,也有去种树的…
只有她还在发愁。
蔓蔓倒是想收拾行李,一个人沿着边城往上走,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短途游学。
不过姜青禾没答应,实在是岁数小,一个人去又危险,武功学得也不到家,只有胆子比天大。
但她又知道蔓蔓正处于与大家分离的难过中,便说:“你捡些衣服收拾了,我送你到部落里玩会儿,他们正办那达慕大会,还说放个千灯节,你去玩一玩。”
“我这些日子忙,没功夫,你爹还有一批木工活要交付,你自个儿去,听你都兰姐姐的话。”
姜青禾给她装些吃食,一边塞一边嘱咐道,“再去同小玲师父说句,练武可别忘了。”
蔓蔓本来蔫巴了,根本提不起劲,瘫在她的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一听这话连忙掀开被子,兴致勃勃跑下床。
“我带乌日嘎去,”蔓蔓拿下她挂在墙上的马鞍,又取出弓箭。
姜青禾也不拦着,“你再把黑达给带上,快些收拾好,我这会儿就去赶车了。”
蔓蔓三两下把东西收拾完,她也没有多少要带的,毕竟在部落也有自己的蒙古包,不少骑马服都在那。
到了部落里,如今土默特部落越发壮大起来,已经不能再算是小部落了,只比边城那的土默特大部落还要好上几分。
放眼望去,那绵延不断的草原都驻扎着大大小小的蒙古包,沿着挖了五六年的水渠,依水而居。
部落里有五六个蒙医,有裁缝铺,从哈萨克族来的染匠,她们会用草原上的草染衣服,有专门治马、羊、牛的把式。
有一间很大草原歇店,哪怕不往边城去,想要什么走些路就能买,马鞍、银碗、珊瑚珠串、挂面、木制品、油盐酱醋、粮食等等。
如今的部落已经没人天天吃奶干、奶块,只靠风干肉度日了,烤全羊、手扒羊肉每日都有人家做。
大伙穿着艳丽的蒙古族服饰,蒙古包里面的家具也比早些年花俏,家具上都绘了不少图案。
温饱不成问题后,所以便搞起了庆祝活动。
蔓蔓一下马车,被扎在地里的彩旗晃了眼,两排旗子飘扬,远处有人在挑选马匹,一头头健硕的大马会被挑出来用作赛马。
梅朵瞧见了她,跑过来喊:“朝宝,骑上你的乌日嘎,我们跑一圈。”
“等我放下东西,”蔓蔓兴冲冲跑去放了东西,换了一身骑马的蒙古服。
啥也没干,先跟梅朵比起了赛马,沿着长长的水渠跑到大半,再绕到大湖泊处,野鸭子在水里游,已经波澜不惊。
反正这里也没有人打野鸭吃。
回到蒙古包,吉雅拉着她的儿子出来玩,见了蔓蔓笑道:“朝宝,来这里,刚做了炸果子,煮了肚包肉,来吃。”
蔓蔓逗其格其,才三个月大的其格其哇哇笑着,口水从嘴里流出。
她跟吉雅很熟,中午就过去吃了一顿肚包肉,晚上又到乌丹阿妈那混了一顿。
啃着手抓羊肉时,梅朵问她,“明天来不来赛马,比一场。”
这并不是上午的玩闹,而是实打实的比赛,当着明天那达慕大会上几百人的目光。
蔓蔓当即应下,她马术学得不错,胆量也在那,别说只是比马的奔跑速度、小步快走,就算是男子的套马,骑生格子烈性马她都敢试试。
晚上她一个人在蒙古包里头,试了高筒的牛皮靴,和红色蒙古袍,看看马鞍和马镫。还在门口装了一包草,夜里带着黑达,跑去马厩喂乌日嘎。
到了转日,祭司仪式由长老念诵,姜青禾没办法出面,上一年是由她来念的。
仪式结束后,赛马最先开始,由儿童赛马先开始,全是闹着玩的,前两年部落新生的孩子很多,渐渐大了起来。
就给安排了二岁马,让他们上马骑着小走,爹娘在一旁跟着,走到线那里就算成。
这群娃全都走得歪七扭八,可把大伙看得一阵乐,人实在多,笑声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
小孩才三四岁,啥也不懂还能不怕,可是稍大了些,上了蒙学的,要在那么老些人面前比赛马,总有些臊得慌。
蔓蔓丝毫不怕,她把自己的皮靴绑好,给乌日嘎喂了糖,捋捋它顶鬃缠绕的彩条。有条不紊地挂上马嚼子,再是马鞍,缰绳拉上,利落地翻身上马。
跟她一道比的有不少人,身高体大的哈斯牧仁、马术很好的海丽汗、擅长赛马的梅朵、马跑得跟鹰一样快的哈日莫齐…
在这里面,蔓蔓身形较小,而且赛马并不熟练,乌日嘎也不是擅长急速跑的。
这一项上没人看好她,可也高喊:“朝宝,黑苏!”
蔓蔓回头一笑,拉着缰绳慢慢走到比赛场地,还有闲心观望她爹娘有没有来。
没有看见她也不在意,她已经过了要爹娘都来童学门口接她的年纪。
很快她也没工夫分神,随着一声口令,她一甩缰绳,乌日嘎便急速地跑了出去,蔓蔓整个人都要飞起来。
她控制着马,夹紧马腹,随着马的疾驰来调换自己的身体重心,跨过一个个障碍物,绕过一个个弯,特别稳,练武让她不会因为赛马而剧烈喘气。
蔓蔓逐渐超过了哈斯牧仁,在下一个弯道超过了海丽汗,她的耳边传来越来越激昂的呐喊,她超过了梅朵。
最后喘着气停下来,哈日莫齐的马跑得比她要快,她翻身下马,摸摸乌日嘎,也不觉得第二名不好,反而跟哈日莫齐同笑。
哈日莫齐邀请她一起唱骏马颂,蔓蔓在前四名里面唱得最大声。
“我能跟你比射箭吗?”哈日莫齐问道。
蔓蔓说:“行啊。”
她的射箭很稳,准头很足,小弓箭被她使出了大弓箭的力度,每射出的箭头都稳稳扎在靶心。
而她一手搭弓,一手拿箭,甚至不需要多瞄准,干脆利落地正中靶心。
“啊,朝宝,你的箭用的真好,”梅朵扑过来抱她,用各种好词拼命夸赞蔓蔓。
哈日莫齐虽然高壮,能把箭拉满弓,准头却不如蔓蔓,此时也甘拜下风,只是盯着蔓蔓看,脸上泛红。
而蔓蔓只是微微一笑,她才不会说自己为了射箭吃了多少苦头,毫不间断地练,举石头举到手抖,吃饭都根本握不动筷子的地步。
练得狠了,整个胳膊都肿起来,十来天才退下去。
所以现在她能坦然面对夸奖,并回抱梅朵,“你的也不差,晚点我教教你,怎么准头更好。”
也很友好回了哈日莫齐。
下午酣畅淋漓的赛马结束,晚上有篝火,蔓蔓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哈日莫齐跟过来坐下。
他不扭捏,谈起爱来也很直白,心动如潮水一样迅速,就借着月色的遮掩,和人群的吵嚷对蔓蔓说:“我很喜欢你。”
蔓蔓听到了,她并没有害羞,对于长相硬朗帅气的哈日莫齐并不心动,她只是笑着,先对他的喜欢表示感谢。
然后她说:“我也很喜欢我自己。”
哈日莫齐一愣,从没听到有人这样回过,他想了想,也许是太过直率,没有用很动人的词汇。
所以他用了塔娜(珍珠)、乌尤(绿松石)、敖登高娃(星星般美丽)等等,来说他对蔓蔓的感受。
蔓蔓静静听着,并不打断,等他终于说完,她说:“这些词都很好,可我更喜欢你能用吉达(长矛)、芒来(先锋)、那钦双胡尔(游隼sǔn)来称呼我。”
她喜欢美丽,但更喜欢锋锐的东西,那不是用来装饰的。
哈日莫齐问有点懊丧,问她,“那你以后要做什么,留在部落,如果你留下来——”
蔓蔓坚定地打断了他,“我喜欢艾彦(旅行)。”
而艾彦还有个意思,那就是长征。
在无情拒绝了哈日莫齐之后,那一年里她也拒绝了很多男孩,她的归宿不是蒙古包。
转过一年,十六岁的蔓蔓开始准备一个人的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