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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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传来几声闷雷，滚滚乌云后藏着蠢蠢欲动的闪电，正是惊蛰时节。
白下市区的建筑普遍老旧而高大，经历了滚滚历史洪流后，仍裹着赭红或石青的斑驳外衣，沉默着注视着往来行人。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单肩背着包，双手插在校服外套口袋里，往校门口走去。
她戴着淡蓝色口罩，口罩上方露出的丹凤眼里布满可怖的血丝，整个人阴郁而戒备，犹如一碰就竖尖的刺猬。
“千寻！你干么司去？”保安老头坐在保安室里笑呵呵地摇蒲扇，喊住她，“又出去上课阿是啊？”
窦千寻沉默良久。
“我回家。”
保安习惯性地伸出手，却没等来想要的答案。
“周叔，今天没有假条，我就是要回家。”
“那不行啊，小窦，”周保安出了保安室，为难地搓着双手，“我们这个......这个领导要查进出记录的呀，你没有假条我也交不了差的。”
窦千寻盯了他几秒，缓缓摘下口罩。
“这样也不行吗？”
周保安倒吸一口凉气。
苍白的脸庞上纵横着青紫的撞击痕迹，触目惊心。
“啊呀你这是在哪搞的呀，呀这这这，小姑娘这......”
窦千寻冷冷注视着他。
周保安被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眸吓退了半步，他深吸一口气，说：“小窦，我也就看咱俩的交情跟你说这话，你听哥的，你先去医务室写个假条，然后打电话给你班主任，让他签......”
窦千寻没有耐心再听下去。天空中忽然一声炸响，她抬头望向校门。
闪电顷刻间映亮了整座白下城。
在金陵烟云中矗立了百年的三十四中大门由灰石砌成，一砖一瓦皆透露着不容置喙，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窦千寻孓然一身，毫不畏惧地回视着它。两人形成天地间鲜明的一道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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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年级主任、班主任、班长三人正进行讨论。
“窦千寻同学在平时就总是背着个包独来独往，性格很不合群，也没见有关系特别好的同学。各科老师对她的评价都是上课不怎么积极，作业倒是完成得很认真，就是错漏百出。偶尔正确率很高，不过一看就是抄的。数学是唯一一个在平均分之上的学科，在文科班还算不错，不过其他科目都经常吊车尾，很拉班级平均分。”班长是个戴眼镜的小个子女生，说完推了一下眼镜。
“据我了解，她还有个弟弟，她母亲辞了职在家专门照顾小孩，夫妻俩对那小孩期望值很高，平时也不过问窦千寻的成绩，几乎是采取放养态度。”班主任接着说。
“她一到周末就来找我请假，说是要去机构上什么编导课，我看她就是不想学了，估计自己也放弃自己了。我找她父母确认过，两人还帮着她打掩护，我也没办法，就干脆给她批了。问题是一次两次可以，每周都来请假，搞得我们班那几个牛鬼蛇神也蠢蠢欲动起来，在那嬉皮笑脸说也要出去补课。”
年级主任凝神听着，端起旁边的青绿的玻璃杯正喝着，听到这儿噗地把茶叶吐在里面，开口道：“我们三十四中是百年老校，不能容忍这种骄奢淫逸的作风！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引起的？”
班主任是一个烫了头、戴着老花镜的中年女人，闻言叹了口气：“我们班里有个叫申津的男生，他总是鼓动其他人在背后说一些有关窦千寻的风言风语，然后这天被窦千寻当场听见了，嗬，一拳就捣上去了，她也是下手没轻没重，直接把申津鼻梁骨打骨折了。”
年级主任砰地把玻璃杯顿在会议桌上：“公开斗殴！影响太恶劣了！把双方家长都叫来！这个事情不处理，后果很严重的。”
“是，我也是这么想，但是......”班主任偏头看了眼班长，班长刘海叠在厚眼镜上，双目呆滞，于是班主任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这个申津，他妈妈是齐鸿元的的妹妹，性格很强硬，我看不好搞。”
年级主任从柜子里顺手抽出一张校宣传册，翻到校董介绍栏，在齐鸿元这个名字上点了点，眉头锁如老虬枝。
班主任抬头看班长：“窦千寻平时有跟其他同学起过冲突吗？”
班长摇摇头：“几乎不。一放学就不见踪影，周六补课也请假，存在感不强。”
班主任与年级主任同时抬头对视了一眼，像达成了某种共识似的点了点头。
“老师我能先回去了吗？我还要发下节课的课前小练。”班长问。
“那你先走吧，”年级主任沉吟片刻，对着班主任说：“你把她妈妈叫到学校来，好好谈一谈，这个事......越快解决越好，息事宁人，传出去对我们三十四中影响不好。”
班主任翻出班级群开始找人。
“一天天的，这些差生尽给我找事儿！”年级主任仰在软椅里，摘下眼镜吁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考上我们学校的。”
“其实那个申津成绩还可以，经常帮忙给老师倒茶啊什么的，各科老师都挺喜欢他的。”班主任终于翻到了窦千寻妈妈的电话，等待接通，“主要是这个窦千寻，实在是烫手山芋，我老早就不想带她了——哎喂？窦千寻妈妈是吧？哎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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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医务室的空调正暖烘烘地开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揣着暖水壶，一只脚踩在地毯上，一只脚翘着二郎腿不停地抖动着。她前方的桌面上一个大ipad正七嘴八舌地放着《甄嬛传》滴血认亲片段，另一个手机竖在支架上，一个穿着花袄的中年女人在另一头絮絮地说着什么，而她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地哼笑两声，嘴里正不停地磕着瓜子。仿佛听到了什么重大情报，她“噗”地狠狠一吐，然后拢起桌上餐巾纸垫着的如山的瓜子壳丢进垃圾桶，撸起袖口，正准备大肆发表一通高见时，医务室门板突然传来“笃笃”两声。
“干什么？”她不耐烦地转过头。
门板边倚着的女生站直身体，径直向她走过来：“医生，开假条。”
“除特殊情况外，鼻炎、口腔溃疡、湿疹、感冒、小幅度的跌打损伤、低烧均不准予开假条......停停停！离我远点！把你那口罩带上！去那边自己量个体温！”
窦千寻站定，双眼眯起：“我没发烧。”
“就你那满脸的伤，万一有个病毒什么的，别传染给我了！”女人翻了个白眼，“我说最后一遍，去测体温！”
窦千寻沉默片刻，还是起身去从水里捞了支体温计夹在腋窝，然后坐在冰凉的金属长椅上等待着。她无意间往木桌上一瞥，看到了几行开药记录——感冒，阿莫西林；头痛，阿莫西林；胃痛，阿莫西林。
她忽然萌生了一点想法。
片刻后。
“39°2！还说没发烧？”女人打开就诊记录，不耐烦道，“你们这些小孩一天到晚嘴里没句实话的，都是撒谎精。我现在打电话给你班主任。”
“别打电话给他。”窦千寻突然说。
“别什么别？你生病我当然第一时间通知你班主任啊......哎！把我手机给我！”
窦千寻夺过手机，将号码挨个删除。
“给我！”那女人蛮横地冲过来，将她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夺回手机，怒气冲冲道：“现在的小孩一个比一个狡猾，瞧瞧！瞧瞧！这就是三十四中的学生！还学生呢，我看就纯纯是流氓！我马上把你班主任喊过来，还治不了你了真的是......”
“我说，请借一下老师的手机，可以吗？”窦千寻猛地甩开她的手。
她脸上的伤口青紫交错，显得阴森可怖。女人被吓到，手骤然一松，手机被夺过去。
一阵忙音。
窦千寻将数字清除，重新拨打了一串。
还是一阵忙音。
“你家长忙工作呢，没空管你这些屁事。”女人索性边嗑瓜子边嘲道。
窦千寻把手机放下，鞠了一躬，起身时忽然笑了起来。
那女人被她笑出一身鸡皮疙瘩，警惕地看着她：“你......你笑什么？”
窦千寻不动声色地把开药单放进外套口袋，微微一笑：“我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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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穷处，眼前是无尽山路，身后是百丈悬崖。
窦千寻沉默地坐在会议室的角落，右手里转着签字笔，睫羽低垂，整个人犹如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
“必须给我儿子道歉！”一位穿着低调中产贵妇套装的女人用钥匙猛敲会议桌，“你看看像话吗？把我儿子打成这样？你看看，这鼻子，鼻梁粉碎性骨折！你说......”
“轻度。”
“什么？”
所有人一齐回头。窦千寻声音沙哑，嘴唇发白，坚持重复了一遍：“轻度骨折。”
女人瞪了她一眼。窦千寻连眼皮都没抬，继续转着手中的签字笔。
“哎老师你说说，这是什么样的恶魔啊，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女人激动地说，“我们家不缺赔偿，我们就要一个道歉！在全校面前给我们家申津道歉！”
班主任把她激动挥舞着的手臂按下来，语重心长道：“我也是为人父母的，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请不要在桌子上用您的钥匙敲了，造成损失须三倍赔偿......”
年级主任一口茶没憋住，喷到了杯子里。
“说正事。”
“对，正事。窦千寻，你接受这样的道歉方式吗？”
三个人一齐望向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