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根金手指》半夜叫喳喳

2、第一碗金

　　金碗在我手里沉甸甸的，我还真不知道拿它怎么办。我最初的想法是去金店换成散碎银子，这样我有几年衣食无忧，那该是多么美的事。但金店可不是那么容易说话的，我有一次陪着老板去定做一个金盏，金店伙计就要老板提供一堆凭据，比如店铺的契约、保正的保约，总之要证明他有实力买这东西，而且银钱来的正当。我这凭空出来的金碗，谁能够给我证明是我靠本事变来的？有人信吗？

　　质库（就是你们说的当铺）对这些凭据倒不在意，但掌事极贼，黑白两道都极熟。我在茶馆听说，有一个人夜里回家，在路上捡到贼赃，那一定是贼在跑窜时落下的。他一时心动，没交给官府，而是将拿回了家。过了几天，他感觉风声过去了，就拿了其中一根簪子去质库换点钱。掌事看了一会问他质多少钱，他往高里说要五两，掌事说只能三两，他喜滋滋允了，这不是天上掉银子吗？不成想刚回到家，就有两个蒙面的贼就过来逼问他东西在哪儿。他哪里肯说，结果吃了一顿胖揍，腿上还扎了一刀，才乖乖交出东西。

　　本以去财免灾了，没成想贼刚走，府衙就来了，拉他去大堂，问他同伙是谁，样貌如何。他起初也不敢说，怕贼报复，可衙役的板子硬把他屁股打烂了，他乖乖说了自己如何捡到贼赃，如何质当，两个贼如何逼问他。多亏青天大老爷开恩，没把他当成贼，只落了个匿赃不报的罪名，最后由他家所在的保正给保下来，邻里抬着他回了家。

　　你知道这个倒霉蛋怎么就被质库掌事给算计了吗？那簪子他要的钱太少，那碧玉簪子至少要质一百两。掌事见他不识货，就知道来路不正，吃定他了。

　　这碗究竟能质多少钱，我也没有底。说实在的，我见过金碗，我掌柜就有一个。当然不是用它喝水吃饭，那么沉，非把他手腕子压折了不可。他是把金碗供在祠堂里。他家祠堂里还供着不少金器呢。

　　那次我陪他把金盏从金店取回，放到祖宗牌位前，他跪下祷告，感谢祖宗让他有金饭碗、金盏，希望祖宗保佑他日进斗金。他有金家什也不算大秘密，估计很多人都知道，但没人敢动他脑筋。他交际广手面阔，道上人都认识，别人就不好意思了；而且他跟官府走得近，也没有人敢惹他。我要是拿这碗去当，说不定有人会以为我偷的他的呢。

　　掌柜对我不坏，常说：“元宝，我把你当亲儿子看，什么都带着你，让你多见识这世面，你得好好干。”我第一次听心里感激得不得了，说不定将来我也能当掌柜呢。可后来我听到他跟不少伙计都这么说，我就明白他这是给我们牛马喂精神饲料呢。我明白，天下只有阿爹阿娘对我是亲的，其他人的好都多少带着些算计。

　　阿娘最亲我。生我的时候，阿娘难产差点死掉，我也差点死掉，所以阿娘说我们娘儿俩是在鬼门关相互搀扶着走出来的。

　　阿娘是裁缝店的女儿，本来跟同村的陈秀才有一门指腹为婚的娃娃亲，两人平日很少见面，但都知道此事，所以更加避嫌。没成想陈秀才竟然高中进士，点中他的老师很欣赏他，便问他有无婚配，他知道机会来了，便说没有，回头就找人来我娘的家里退婚，还说什么空口无凭。

　　阿娘自然是不情愿的，可也没办法，心里就生了结，一直都没有解开，对人就没了好脾气。被退婚的女人，没人要的女人，坏脾气的女人，阿娘在村里的名声竟坏了起来，托媒人问姻缘也没有回音，她的年岁就大了起来。

　　阿爹是邻村种田的，家里穷，父母死得早，还拖一个未成年的小弟弟，人也老实，也是年纪很大没有婚配。给他们撮合媒婆是个热心人，觉得双方都是苦命人，年纪也不能在等了。

　　我娘有些不情愿，对方都不识字；阿爹也觉得高攀不起，有些犹豫，两人就这么拖着。这时候我小叔生了急病，没钱医治，可把我阿爹急坏了，我姥爷古道热肠，请了镇上的大夫来看，大夫开了药，可还是没有救回来。

　　事后我阿爹去我姥爷家感谢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我阿娘，阿娘宽慰我阿爹几句，让我阿爹心里好生感激。经过这一件事，阿爹阿娘就在一起了。阿娘希望我能读书，也高中个进士，一飞冲天，这可是真难为了我。

　　我们的村子叫元家庄，里面大多数人都姓元，我自然也姓元。我叫元宝，是我娘起的名字。宝（寶）字很难写，我写起来总有些歪歪扭扭，丢三落四，村塾的先生拿着他那个打戒尺，可没少打我。我阿爹本意不想我读书，跟他一样种地，我娘不同意，我也不愿意种田。

　　种田好苦的。我记得我六岁那年，天蒙蒙亮，我爹就来叫我。说是叫，其实是打，他拍我的脸，也不很疼，但就是不停，直到我醒来为止。

　　我很不喜欢这样，跑去我阿娘那里哭。然后我娘和我爹就吵，我爹怨我娘惯着我，我娘怨我爹不顾孩子还小，通常都是我娘赢，我爹欠着她的情分。

　　其实村里像我这么大的孩子，早就跟着他们爹和哥哥在田里了。早上天没有那么热，要是等晌午再去种田，要热掉一层皮。蹲在地上拔除杂草，一会儿就腰酸背痛，汗流满身、满脸，可我爹像没感觉似的在哪里跟头牛一样闷着干，我可受不了。我喊累，我哭闹，我爹也不理我，我也不理他，自己回家了。吃晚饭的时候，我爹不让我娘给我饭，我娘不听他的，他们又吵架，我娘哭，我也哭了。

　　我不喜欢种田，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我娘家有钱，又只有她一个孩子，所以我姥爷特别宠她，请先生到家教她读书。

　　她天资聪颖，可惜不能去科考，否则一定能拿个状元。别说我吹牛，我脑子快多少跟我娘是很像的。但我不喜欢读书，主要是不喜欢那个戒尺先生。凭什么打我，我爹我娘都不打我。我写不好字，又不是我不想写不好，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娘看出来对我很失望，可她从来不说我，我心里也不好受。

　　偷偷溜出村塾，我爱去爬树，村北有片林子，我能爬上最高的那棵最顶上，坐在分叉上，能看见我家的烟囱。

　　有一天，我看见了临近树上发生了很奇怪的事。那棵树上，有一个大鸟窝，一雄一雌两只大鸟，还有一些刚长满羽毛的小鸟。那些小鸟好可爱的，以前每天张着大嘴，等大鸟给它们喂食。

　　这几天我去看它们，就看到小鸟的羽毛越长越多，有几只还扑棱着翅膀想要飞呢。要飞的小鸟，大鸟就不喂它们了，它们就乱扑腾，突然有一只扑腾扑腾就飞了起来，越飞越高，围着鸟窝盘旋了一周后就飞走了。

　　剩下的小鸟叽叽喳喳，也跟着扑腾。有一只小鸟，扑腾到鸟巢边上，怎么也飞不起来，一不小心跌了下去，它在空中乱摆，没想到跌到半路竟然展开了双翅，然后迎风飞翔，我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眼见窝里的小鸟越来越少，就剩下了一只。这只鸟又掉胖，平日大鸟喂它最多，所以它不喜欢扑腾翅膀，只喜欢叫，就有大鸟喂它。眼见它的兄弟姐妹都飞走了，大鸟也不愿多喂它，它急得喳喳叫。它在窝里乱走，提防着自己不肯到窝边上，然后雄鸟开始推它，用身子侧面顶它，它百般抗拒，还是被顶到了窝边上。

　　这时我看到了吃惊的一幕，大鸟竟然把这只鸟推下窝了。那只鸟在空中也是乱摆翅膀，可没有能飞起来，种种砸在林子地上的草丛里。我听着小鸟儿凄惨的叫声，想到我自己，我赶紧下树，拨开带刺的灌木，把小鸟捧在手里。

　　小鸟热乎乎的，它也不跑，就是对着我叫。我偷偷把它带回家，给它小米吃，它可开心了。它也有了名字，我起的，叫元二宝。二宝虽然是个小鸟，但它不喜欢飞，也不敢飞，所以跟我在一起很开心，但它还是走了。

　　那次隔壁的狸花猫来我家串门，盯上了二宝，身子压得低低的，蹑手蹑脚逼近在我床边桌上吃小米的二宝。我当时在院子里被娘看着练字，隔着窗户看见猫过来，想要赶走它已经晚了。

　　猫冲起来跳到桌上，把二宝吓了一跳。二宝猛地一跳跃在空中，然后扑闪翅膀，竟然飞窜出窗外，在我面前展翅飞翔，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二宝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它离开让我不开心了好几天。我后来跟我师父谈起这件事。你别急着问我师父是谁，我会慢慢告诉你。我师父说，你知道人从小长到大，跟这鸟儿一样，就是个学飞的过程，只不过要复杂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