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志》难窥霓裳

3、鸿门宴设伏两世家(二)

　　“我已经烧了。“萧霖秋回答道。

　　旋即他往正殿的方向看去，又说：“今日在马场时，陛下看似是要彻查到底，实则他是早已知晓其因了。”

　　“为何这么说？”翟池苑问。

　　“在来时，我特意绕过正门，从偏门入宫，并且在无意间看见了今日的疯马被弃在马厩中，并且其尸首尚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所以我猜测陛下从未打算过要碰那疯马。“

　　萧霖秋把话锋一转，”今日的守卫格外森严，并且而就在刚才，正殿内本该属于林公的位置，却空无一人，在如此重大的宴席上，重臣皆在，可为何身为商贾之身的林公却缺席了？”

　　林不逑的眉头紧皱，他不自觉地点头说：“确实，父亲往日总会提前出席，从未有过缺席的情况。”

　　“嘘——”翟池苑立刻示意二人噤声。

　　萧霖秋往周围看去，发现空无一人，他满脸诧异地看向翟池苑，结果对方拉着自己朝侧殿的后门走，后面的林不逑亦默声跟着。

　　三人穿过宫墙，绕出后殿，路上萧霖秋提醒道：“若是离开久了，我们会被发现的，一定要赶在宴席结束前回去。”

　　余下二人点头回应，接着他们把目光放在不远处的亮光身上，有个人影在晃动，而对方所在地就是丢弃疯马尸体的马厩前。

　　萧霖秋仔细观察对方，下一刻，他诧异道：“徐国师？”

　　翟池苑冷哼一声，旋即低声开口说：“我就知道是他。”

　　“耳朵挺灵。”萧霖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头。

　　“走，再近些。”翟池苑说着就要往前走去，却不料被林不逑拽回了。

　　“徐礼安神出鬼没，你若是现在跟上去，被他发现后定然难以脱身，况且我们又是从宴席上溜出来的，对圣上的不敬就又是一项罪名。”林不逑冷静分析道。“眼下最万全的法子就是等徐礼安走后再去查探，毕竟就算我们跟上去，也做不了什么。”

　　萧霖秋连连点头，似乎是格外肯定对方的说法。

　　三人相隔对方甚远，再加上暮色昏暗，按常理来说，徐国师应当是不可能察觉他们的，可偏偏就在他要离去时，瞬间转头精准地朝三人藏身的位置看去。

　　顿时，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萧霖秋的心头。

　　“……等一下。”

　　萧霖秋作势去抓住身旁的人，但他的身体突然腾空，导致什么也没碰到。

　　突然袭来的失重感差点将萧霖秋吞噬殆尽，他紧闭双眼，浑身颤抖到无法控制。

　　终于，在他没有预料到的下一刻，他稳稳落在树根上，树干晃动两下，勉强支撑起萧霖秋的重量。

　　青年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处境，他开始一点点向主根处挪动，尽管他的双手使不上任何力气，他还是要尝试着往下。

　　谁承想，他刚稳住一点希望，树根突如其来地折断落下，萧霖秋亦随之掉落，不过好在离地不远，否则他真的要饮恨西北了。

　　萧霖秋扶着树干站起来，向四处张望其余两人的身影。他哑着嗓子呼喊着他们的名字，但未能得到任何回应。

　　周遭光线黯淡，氛围一派阴冷，仿佛下一刻就会有猛兽冲出来。

　　萧霖秋自小就怕这种恐怖的氛围，曾经他和同龄人一起看皮影戏，但凡带有一丝恐怖的画面，他绝对会整完睡不着觉。

　　萧霖秋深吸一口气，往前步步探去。

　　他不知道鼓起勇气走了多久，他脸上时不时会有软丝划过的感觉，随着脚步的加快，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但此时萧霖秋的身后传来“滴答”声，他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那个声音越来越急促，还时不时地伴随“丝丝——”声，一瞬间，所有事物都坠至尘底。

　　正当萧霖秋要跑起来时，他被两只手扯了过去。

　　“呜——”

　　萧霖秋的嘴巴被人强行捂住，“小声点。”

　　是林不逑的声音。

　　此时捂住他嘴的人开口了，“你可以晕一会。”

　　随着声音的逐渐靠近，三人屏息敛声，听其动静，好像那东西有八只脚，看其外形，只能描出其模糊的巨形轮廓。

　　待那东西走远后，翟池苑才堪堪松开手，“你方才去哪了？”

　　萧霖秋回答：“我掉树干上了。”

　　“那你进来做什么？”林不逑反问。

　　“我也不知道，我压根就看不清路，走着走着就进来了。”

　　只听见林不逑嗤笑道，“那你跟我们一起等死吧。”

　　黑洞内伸手不见五指，周围时常会发出毛骨悚然的滴水声，走在最前面的翟池苑仔细用耳朵感受前路的障碍。他若是走错一步，他们三人必将成为怪物的盘中餐。

　　“萧霖秋！”翟池苑低声呵斥道，“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翟池苑明显感受到身后的人已经把头贴在了自己的背上，说是寸步难行倒不至于，但这的的确确是妨碍了他的行动。

　　“不行！我腿在发抖。”

　　萧霖秋感觉自己每吸一口气，心就要慌上几分。

　　“走不了就留下。”身后的人不给丝毫面子。

　　但凡他们现在处于夜晚京城的街道，林不逑可以直接把萧霖秋解决了，让明年的今日成为他的祭日。

　　“你……可不能公报私仇啊。”萧霖秋强忍恐惧，转过头去看向对方。

　　林不逑掷地有声地说：“我与你——本就不是私仇。”

　　“你真有病，小点声会死啊。”走在最前面的翟池苑朝后面的人骂道。

　　林不逑闻言，怒气一下子就被激起来了，他加快速度绕开萧霖秋追上去，他的语气尽是轻蔑，“怎么，你信不信我把你偷去赌坊的事告诉你爹。”

　　“不是，等一下……”萧霖秋的声音越来越小。

　　翟池苑此刻眼里只有恩怨，他不甘示弱，“你也就只会做这些下三滥的事了，真不知道你整天在高傲个什么！”

　　萧霖秋拉住两个人的衣服，努力找到存在感，“二位……能不能出去再吵？”

　　前面两人的气氛逐渐焦灼，萧霖秋的心几乎快停止跳动了。他一边无措地观察后面的动静，一边做足心理准备，直到两人声音停止的瞬间，萧霖秋卯足力气将两人推着往前跑。

　　“萧霖秋，你疯啦！”两个人异口同声。

　　萧霖秋已经欲哭无泪了，他眼里还含着泪水，但不敢稍微减慢一点速度。“我求你们了，快点出去吧！”

　　空荡的洞穴内，充斥着三人急促的脚步声。

　　萧霖秋越跑越发现不对劲，他之前进来时，分明没有走这么久。

　　“等一下！”

　　推人的人突然松了劲，前面被推着的二人险些没往前栽倒。

　　“你干什么？”翟池苑诧异地问。

　　“我感觉我们已经中计了。”萧霖秋不安地回答。

　　林不逑皱紧眉头，“你什么意思？”

　　“方才我从洞外走到里面，不可能用了这么长的时间。”萧霖秋回答。

　　这时，洞内深处传来熟悉的“丝丝”声。

　　翟池苑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们说，那东西是不是叫蟢蛛？”

　　地动的震感袭来，萧霖秋顺势抱住就近的岩石。不曾想，地面突然倾斜至垂直，萧霖秋的身体立刻往下坠去，不过好在他抱紧了岩石，才不至于真的落下去。

　　头顶同样抱住岩石的两人中，翟池苑显得格外吃力，他本就身体虚弱，不过半分钟他就卸力往下坠去。

　　“翟池苑！”

　　萧霖秋忙不迭地松手抓住翟池苑，用脚勾住下一根岩柱。他试图拽住翟池苑的手腕把人往上拉，但方才的恐惧几乎快把他的力气耗尽了。

　　“萧霖秋。”上面传来林不逑的声音。“在你的左下，有亮光。”

　　萧霖秋立刻顺着林不逑说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就在左侧不远的岩壁上有忽闪忽灭的红光。

　　仔细回忆在逃跑的路上，萧霖秋确实也看见过红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倘若红光真的是触发的机关，他们就能活下来，反之将必死无疑。

　　“翟池苑，我先把你拉上来——”

　　萧霖秋似是看见希望，他突然使力将对方拖上去，其脖子上青筋暴起，脸已经充血到变成红色。

　　待翟池苑稳握住岩柱，踩到支点时，萧霖秋才动身往下小心翼翼地滑去。青年的脸颊上流下汗珠，指尖已经被抓出鲜血，她深吸一口气，完成最后的一扑。

　　红光顿时转移到萧霖秋的后脖颈处。与此同时，地面恢复原状，洞内的火炬也不知何时亮起延至深处。

　　萧霖秋累得靠在岩壁上直喘气，恐惧感亦逐渐消散。

　　“你的脖子后面有东西。”林不逑按住萧霖秋的肩膀说。

　　萧霖秋不明所以地问：“什么东西？”

　　翟池苑也走过来，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对方脖子上的印记，“是个像银杏图案的红色印记。”

　　萧霖秋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并没有凸起的地方，他的眼眶又红了，“你们……别吓我。”

　　“算了，反正死不了。”

　　翟池苑散漫地往身后一靠，地动声再度响起，这吓得三人立刻跳起来围在一起。

　　“你又做什么了？”林不逑没好气地说。

　　“我哪知道。”翟池苑的语气平静如旧。

　　在他们的眼前出现一座小型的石碑，林不逑率先绕至石碑的后面，他的眉头逐渐舒展，“这上面有字。”

　　余下二人缓缓走至石碑前，借助火把的光芒，萧霖秋念出上面的字。

　　“索命纹之使，自上古再无后继者，凡被施咒文者，无一幸存。”

　　“慢着，索命纹是……”萧霖秋突然扭转话题，他胆寒地触碰自己的后脖颈，“不会是这个吧？”

　　翟池苑蹲下身，抹去底部的灰尘，他的脸色骤变，“看下面这个。”

　　翟池苑所指的图案正和萧霖秋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后面还有一句被刮花了。”林不逑凑近细看最后一句话，“扶光落辉……”仅仅剩下这四个字。

　　萧霖秋的泪水再也包不住了，“我若真死了怎么办？”

　　“别怕。”翟池苑安慰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再过几年我就来陪你。”

　　翟池苑自出生后，福运重身子弱，算命先生曾说过，他的扛不住如此深厚的气运，寿命也将终止于十八岁。

　　“别哭了。”

　　翟池苑的脸色苍白如纸，但心态却是三人中最乐观的。

　　一阵凉风吹来，萧霖秋抹去眼泪，他望向风来的地方，外面的月光通过头顶的洞口处洒下来。

　　“这洞口是何时出现的？”林不逑感到十分疑惑，刚才分明还没有的。

　　眼下三人唯有从顶处出去，才能拥有更多存活的选择。

　　三人互相帮着爬出洞口，四周虽不及地洞亮堂，但今夜的月光足以为他们照亮前路。

　　夜深了，恐又有未知的凶险正等待着他们，索性几人便找了一处暂且看起来安全的地方歇下。

　　萧霖秋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自救后，已经疲惫得刚躺下就睡着了。

　　在梦里，萧霖秋看见了那晚在林间遇到的那个白发男人，但这回不同，他离对方很近，近到甚至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深海，以及坠落的含星。

　　他下意识地伸手拭去对方脸颊上的泪水，可他的手刚触碰到男人时，对方再度消散于他的眼前。

　　梦意阑珊，不知何处飘落的枯叶躺在萧霖秋的指尖，青年堪堪睁开眼，听见了身边人的声音，“醒了？”

　　说话的人是翟池苑，躺在地上的人撑起身来，他望向外面大亮的天光，再看看身旁，他哑声道：“林不逑去哪了？”

　　“哦，他到外面找路去了”

　　“他能找到路回来吗？”萧霖秋有些担忧。

　　翟池苑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管他呢，谁让他方才跟我猜拳输了。”

　　全京城人都知道，翟池苑的运气可是天降雨水也不会沾身的那种，没想到真有人不自量力地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没事，大不了再过一会他还没回来，我们先走就是。”

　　话音刚落，林不逑就踏着落叶走进来了。他的语气颇为不满，“你什么意思？”

　　翟池苑毫不示弱地将对方逼得无话可说。

　　“不跟你这种人计较。”林不逑只对翟池苑说了这最后一句。

　　“趁着天色，赶紧先往外走。”林不逑又有些不耐地对萧霖秋说。

　　萧霖秋从不跟对方正面吵上过两句，话到此处他无奈地应了声，“……好。”

　　随即三人又摸寻着往林子的某处探去，日光从山的一边降落至另一头，几人始终不曾见到有人烟的地方。

　　天色渐晚，夕阳的光芒照得林间血红一片。三人的体力几乎快消耗殆尽。

　　“遇见你们，算我倒霉！”林不逑的语气极为不善。尽管他嘴上说得如此极端，但他还是把前面的枝丫拨开，等另外二人走过去后，他才松手继续往前。

　　翟池苑与其对质道：“你怎么就不能肯定这是你的问题？我们分明是在你家出的事。”

　　两人喋喋不休个没完没了，而萧霖秋却安静得不正常，他在脑子里已经把自己的遗嘱想一千遍了。

　　“萧霖秋，你别一直戳我。”翟池苑突然把话锋转向身边人。

　　萧霖秋肉眼可见地愣住了，他举起双手，朝对方说：“我戳你什么了？”

　　“嘶——那是什么东西在……”

　　三人齐刷刷地回头望去，一只比他们高一截的蟢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顷刻间，林子内传来无比凄惨的嘶号声。通体黝黑的蟢蛛不断吐丝拉进与三人的距离，经过一场激烈的追逐后，他们跑出林子，来到空地处。

　　映入眼帘的是断壁残垣，这似乎是很久以前留下的遗迹，并且光看废墟的表面，可以断定这里还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跑在最后的翟池苑毫无疑问地被怪物擎住了，眼看他就要被怪物拆吃入腹时，林不逑用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把生锈的长刀挥向那怪物的后肢。

　　怪物被砍后立刻卸力放开了翟池苑。但怪物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倒地的人身上，它迅速转身向林不逑吐出丝线，刚开始林不逑还能用刀斩去丝线，可随着数量越来越多，他的手脚逐渐被丝线控制住。

　　在一筹莫展之际，萧霖秋手执废墟里找出的长棍，借怪物的腿部作支撑，随即翻身骑在了怪物的身上。

　　萧霖秋用木棍不断地朝怪物的头部击打，导致怪物失控开始四处爬行至树冠上，又掉下来。

　　萧霖秋和怪物双双坠入废墟之中。

　　“萧霖秋！”林不逑朝废墟处呼喊道。

　　里面除毛骨悚然的“丝丝”声，再无其他回应。只见怪物蹒跚着从废墟中爬出来，其似乎还拖着某个东西。林不逑定睛一看，怪物的前肢被萧霖秋死死抱住。

　　“快走……”萧霖秋发出最后的呼喊。

　　他掉下去后，被一根锋利的东西刺穿了腹部，他想着还都是死，还不如让有活着的希望的人先离开。

　　霎时，一阵清风袭来，朗月刺破云层撒下月辉。

　　萧霖秋感受到滚烫的鲜血四处飞溅，与此同时，怪物不再挪动一步。萧霖秋用尽所有力气睁开眼，他发现怪物被活生生劈成两半。

　　顿时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他被迫松开抓住怪物的手，他整个人顺势往废墟下滚去。

　　一时之间，萧霖秋泪眼模糊，他看见一个头戴斗笠的白发男人正朝自己这边靠近。

　　他气若游丝地呢喃道：“……救我。”

　　男人走近萧霖秋时，他手持铁剑，毫不犹豫地向萧霖秋的心脏处刺去。

　　维系萧霖秋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