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阶春星》慵不语

62、梦中

　　囚室的门缓缓打开。

　　李瞻走出来，嗓音沙哑：“今日……是几日？”

　　“殿下，今日是十六，您进去已经整整十日了。”王府的人引李瞻上马车：“您受惊了，先回王府梳洗用膳吧。”

　　十六日？

　　李瞻脚步骤然一停。

　　芍芍和崔融的婚事……就是定在了十六日……

　　今日，她要成亲了。

　　李瞻心火上涌，喉头登时溢满血腥之气，身子晃了晃，他闭眸缓了缓，扬鞭朝沈府驶去。

　　看天色还来得及。

　　他现下赶过去，也许她正在梳妆，也许她已经在拜别父母，也许……她已经准备要上崔家的花轿……

　　但都来得及。

　　他会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下她，上一世他所思所虑太多，这一世，他只想护着她，给她想要的。

　　她想要一生一世，情深不移，他给。

　　李瞻一夹马肚，马儿登时狂奔在京城街头，几个亲卫一怔，皆是变了面色。

　　“殿下……”他们纷纷策马拦住李瞻：“在京城纵马有违律法，殿下是要去何处？”

　　“殿下请速速回王府……”

　　李瞻置若罔闻，任由马蹄飞奔，冲撞沿途百姓的篮筐。

　　“我知晓殿下是想去沈府。”周锐在身后忽然开口道：“但陛下早已为殿下赐婚，殿下娶不了姜姑娘。”

　　李瞻勒马，缓缓道：“你说什么？”

　　周锐道：“其实，是因了姜姑娘向陛下求婚，殿下才被放出，如今赐婚的诏书已经下了，殿下莫再执迷不悟。”

　　“殿下，如今多少眼睛盯着王府，殿下不能冲动啊。”

　　“……”

　　李瞻怔住，扬鞭的手缓缓垂下。

　　他带不走芍芍，就算带得走，他即将迎娶正妻入门，又让她如何自处。

　　“殿下莫要过于伤怀。”周锐低声道：“只要我们成了大事，就算成婚了又如何？"

　　李瞻缓缓抬眸，黯淡的眸划过一丝光亮。

　　是啊，若是成了大事，就算她真的嫁人了，照样能抢回来。

　　李瞻缓缓闭眸，胸口的沉闷挥之不去。

　　可她仍会成为别人的妻。

　　她会用曾经看向自己的眼眸，注视着别的男人。

　　甚至和旁人同床共枕……

　　李瞻缓缓闭眼，咽下喉头血腥。

　　就算他真的能夺回她，也夺不回她在崔融身上的时光和情谊……

　　李瞻缓缓握紧缰绳，一时间难以抉择。

　　周锐一个眼神扫过去，李瞻身后登时有侍卫会意，趁李瞻虚弱不加防备，一记手刀，击晕了李瞻。

　　望着沉沉不醒的李瞻，亲卫有几分惊慌。

　　周锐长叹道：“此事算我所为，宁可殿下醒来恨我们，也不能让他做傻事……”

　　*

　　崔沈两家的婚事很顺利。

　　从催妆，到交杯，沈行懿和崔融并肩而行，结为夫妻。

　　红烛摇曳，四目相对。

　　宾客皆散去，明月高悬，崔融一身绯袍，坐在床沿，长睫微垂，温柔眸光落在自己身上。

　　沈行懿指尖紧了紧。

　　上一世，她见过崔融绯色朝服的权臣模样，和今夜的喜袍……有几分相似……

　　但上一世的崔融，又和此刻是不同的。

　　绯色朝服浓烈，但穿在他身上，却有一股沉寂漠然。

　　可今夜的他，就坐在自己身畔，也许是因了喝酒，脸颊和眼窝染上红晕。

　　灯光映在他的眉眼间，有几分温暖的璀璨。

　　沈行懿恍然记起前世。

　　崔融指尖在大袖里紧了紧，终于伸出，握住了新婚妻子的掌心：“在想什么？”

　　沈行懿望了望两个人牵着的手，又回头看了看辽阔的星辰，轻声道：“今夜有星星。”

　　“曾经有个人，和我一起看过星星，他说就算长于暗夜，也能做星星，哪怕只有一颗，孤星也能万丈。”

　　沈行懿仰头望着天幕，唇角轻轻扬起：“但今夜有两颗星星。”

　　两颗星星，近在咫尺，宛若并肩相依。

　　孤星也可万丈，但星星会发光，也会孤单。

　　还是两颗星星好。

　　崔融望着夜幕，又不由自主低眸望向妻子的脸颊：“是啊，今夜连星子也成双作美。”

　　沈行懿心头一颤，察觉到崔融炙热的掌心温度，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情，轻轻抽出了手。

　　崔融垂下眸，缓缓喝了一盏冷酒。

　　之前那本画册闹出乌龙，恐怕是让沈行懿起了误会。

　　如今，他们已是夫妻。

　　他不愿被妻当成急色之人，稳住心神道：“累了一日，夫人早日休息吧。”

　　来日方长，又何必在意一朝一夕。

　　新婚之夜，同床共枕，两人合衣入睡。

　　沈行懿闭上眼眸，心如擂鼓。

　　就算同盖一条寝被，身侧的崔融，仍和自己保持着距离，并未接触自己的体肤。

　　为何会如此？

　　虽然活了两世，但这是她第一个真正的新婚之夜。

　　上一世，她苦求不得的红烛高照，这一世就在眼前。

　　新婚之夜，理所应当，那崔融为何不碰她？

　　是疲惫？是尚且不熟？还是有他自己的顾虑？

　　沈行懿想着，不由沉沉睡去。

　　崔融听着身侧之人安稳的呼吸声，唇角轻轻扬起。

　　他翻过身，在灯下用目光描摹妻子的脸颊。

　　烛火映在浅色的眸孔中，渐渐漾起一丝丝笑意。

　　懿懿，是他的妻了。

　　从此，她的种种，都和他有关。

　　他亦如是。

　　在烛光下，崔融越凑越近，他盯着沈行懿的唇，喉头微动，忍不住蜻蜓点水般飞快一吻。

　　随后立刻拉远，闭上眼眸，屏住呼吸。

　　还好，小妻子只淡淡嘤咛一声，并无反应。

　　心虚的崔融装睡很认真，过了片刻，真的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有些古怪的梦。

　　说是梦，但无比清晰。

　　梦中是个温暖的春日，长长的宫廊却阴暗冷凝，仿佛有驱散不了的寒意。

　　身影小小的女孩在甬道上拎着沉重的木桶，瘦弱肩头瑟瑟发抖。

　　崔融心口猛烈一抽。

　　是懿懿……

　　是他的夫人，瞧着比现在的年纪还小一些，瘦弱无助。

　　崔融上前两步，想要帮她，一次一次尝试，却发现根本无法靠近。

　　这是梦境……但为何梦境如此真实……

　　崔融眼睁睁看着沈行懿把水倒在盆子里，一个宫中的嬷嬷走出来，扔给沈行懿几个桂花糕：“拿着吧，这是贵人赏你的。”

　　被手拿过的糕点，看着就不干净，沈行懿却饿急了，丝毫不介意，狼吞虎咽吃了几口，剩下的还不舍得吃，拿了个手绢，小心翼翼包起来……

　　天光大亮，崔融惊醒。

　　金屏，玉色等人上前来，侍奉崔融和沈行懿洗漱，崔融平复好情绪，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夫人，她面色红润，眸光晶莹，怎么看都和梦中的不一样。

　　他昨晚……为何会做那等离奇的梦……

　　金屏抬眸，看到崔融望着沈行懿，一脸沉思的模样。

　　金屏心中轻笑。

　　新婚之夜，姑爷大约是在回味。

　　崔融坐在餐桌上，望着秀发轻垂的沈行懿，没忍住多夹了好几筷子菜放在夫人盘子上。

　　沈行懿倒有几分错愕：“？？？”

　　谁早上有胃口啊，崔融昨夜离她远远，今日起床就沉默着猛猛夹菜，是有什么给人布菜的癖好吗？？

　　用完早膳，要去给崔融父母敬茶，再去周围的几个巷子见见崔家人，沈行懿看崔融亲自拿了一个绣了荷花的挎包，又往包里塞了不少糕点吃食。

　　包里已经鼓鼓囊囊了。

　　沈行懿有几分一言难尽。

　　崔融面不改色，把小包丝滑垮在了自己身上。

　　沈行懿犹豫一瞬：“我们要去见长辈，如此是不是不尊重？”

　　崔融道：“夫人放心，不会的。”

　　从崔老太太到崔书京，如今心中都惧他三分，必不会有任何为难的。

　　沈行懿还是忍不住道：“……你怎么装这么多吃的啊，我可吃不了这么多……”

　　“备着，有备无患。”崔融补充道：“我吃。”

　　沈行懿：“……”

　　看着沈行懿不解的模样，崔融眨眨眼，确定自己真的是做梦了。

　　崔融释然，轻轻勾起了唇角：“没什么，就是昨夜做了个梦。”

　　沈行懿却耳根一红，她忽然想起，她也做梦了。

　　梦到了……

　　崔融偷偷亲了她的唇，很轻很快，一闪即逝……之后，他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沈行懿忍不住抬眸看了崔融一眼。

　　崔融仍是清隽守礼，冷静自持的模样，沈行懿摇摇头，不知自己怎会做那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