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混生活》执孟

23、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厂区生活在大家担惊受怕病毒突袭中，悄然度过，进入十月。
　　有辞工，空位也瞬间被待业人员补上，没找到工作的人群要么离开了工业区去别处谋生，要么待在出租屋就此躺下，随缘求职。
　　市区的防控从未停歇，至今还有小区或街道被重点封控着，恢复正常的也人流稀少了许多，灰蒙蒙的大城市中，行人皆戴着口罩过往匆忙，为生活奔波。
　　冉乔阳在工作时间，外出买了点水果，提着去宿舍。他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压力大到胃痛。
　　组里一个六月入职就赶上封控那阵子的新员工，年纪不大，二十三岁，在市里待了几年做服务员，没攒下钱又厌倦了城里的高压，便来了工业区进厂，结果运气不好，厂区封控，解封后工作不多，没什么加班，一个月工资四千不到。因为以前在城市里上班时，不光没赚到钱，还跟着大众消费欠了一万多网贷加八千信用卡，最近逾期，压力大到吃不下饭、不敢看手机、一个劲抽烟，终于肠胃受不了请了病假，在宿舍躺两天了。
　　他不是不想上班，实在抗压能力不足，催债电话让他崩溃，怕的不就是被老家亲戚朋友知道，自己出来三四年了，一分钱没存到还欠钱消费么。
　　冉乔阳看他宿舍门没关，敲门进去。
　　“组长？”陈轩有些意外，没想到组长会突然过来，提着水果，明显目的就是看望他。
　　“嗯，吃过药了吗。”宿舍上下铺，也没有床头柜，冉乔阳不知道属于陈轩的储物柜是哪一个，干脆把水果放在了他床边的地板上。
　　“谢谢你带东西来！吃过了！我好多了，好好吃顿饭就能好了！”陈轩的心情就像是，朋友圈被十八年不冒泡高冷好友点了个赞？他来四个月了，服务行业做久了，自己又是出社会早的，会看点人，要说厂里最让他有印象的，莫过于素日里不跟人闲话，看着很年轻，气质却很成熟的乔组长了，他估计两人应该差不多大？冉乔阳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
　　因为白净，个头小，厂里不是什么无尘车间，没有服装要求，冉乔阳总穿得很休闲随意，从不穿紧身的衣裤，略宽松，他穿着看上去更显小了。
　　冉乔阳点点头，没多说：“好好休息，尽早回来上工，我先走了。”
　　“好。”陈轩不至于傻到留人，别说不熟，就说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冉乔阳一下午的班，大多数时间都在走神。
　　年轻的新员工们话题热议，都不是他关注在意的，却实在让他感到了一股陌生感，对工厂的陌生感。
　　也许是当初熟识的几个工友，比如阿司大叔、陈简他爸都在前两年回了老家，他不禁问自己，如果不是喻飞陪着，他还会在这里吗？
　　可离开，又去哪里呢？好像除了他和喻飞的出租屋，找不到一处他熟悉的地方了，老家县城不必说，早发展得他差点找不着路，当初和喻飞约好去他老家市里看房，因为病毒突袭，没回去成。
　　他心思静了下来，有些想离开这里。
　　哪怕需要面对老家市区新的陌生的环境，但是口味和乡音是他熟悉的，用半年一年的时间去认路即可。
　　前年卖掉县城的房子三十万八，加上今年几个月，七年多存款目前有三十万，总存款六十万，冉乔阳慢慢假设着，四十万市里买房，二十万养老，回家总躺着可能自己都躺不下去，找个清闲的事挣生活费足够，他没把喻飞存款算进去，喻飞的存款便都算成他自己的养老金，冉乔阳又没有什么百万大计划，用不上喻飞的部分。
　　他纠结着开口辞职，还是等下班回去后和喻飞先商量过后再说吧，但是他才发现，自己竟也有说风就是雨的时候，下午才冒出不想再待在厂里的想法，临近下班就坐不住了。
　　他不是急切的想回老家，只是十四年过去，见老友都走了、新面孔见太多、新观念有代沟，也心思浮动了罢，如果喻飞还想工作一段时间，他辞了职照样可以陪喻飞，所以无非自觉如今是他在外务工的终点了。
　　……
　　下午下班后，喻飞因为被陈简拉去紫东城作陪买衣服，冉乔阳不去，先自己回了出租屋。
　　十月的夜里不冷不热，冉乔阳一个人不想开火下厨，在沙发上侧躺着点开小程序游戏界面，玩了没一会儿手机就掉在地板上，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梦境十分真实，是二十二岁那年十月，回老家看新房，冉敏把新房装饰得很土，冉乔阳心里盘算着得花个万八千换换沙发窗帘，一边心头‘属于我的归宿’执念已消，没了再回y省进厂打工的念头，留在了老家。
　　网购兴起不久，他找了个物流园区的工作，一个月两千七，包吃，他开始每天去物流园区上班，在园区吃饭，下了班骑电瓶车回自己独居的家。
　　一干又是好多年。
　　冉敏厨艺还过得去，意外流产后，来找他一起吃个饭，她心里是很难过的，只是他们两姐弟，都不是善于表达倾诉感情的人。
　　冉乔阳答应了，陪她去菜市场买菜。
　　“我买条鱼回去，今晚煮个鱼汤怎么样？”冉敏说。
　　冉乔阳皱了皱眉，冷漠的面容有了些触动，这样的人生不是自己十六岁那年就想象过的么？！为什么突然觉得心空了一块儿呢？少了什么？
　　“……鱼？”
　　冉敏笑着看他：“对啊，我们去挑一条新鲜的。”
　　冉乔阳退后了一步，迟疑缓慢的摇头，他清楚不是吃不吃鱼的问题，导致他这么难受，他就是知道不该是这样的，脑海中为什么恍惚回到刚回家，决定不走了的时候？记忆时光回溯般，回到那个待了多年的厂区，那里有谁么？
　　菜市场的一切照常进行，而能传入冉乔阳耳中的声音少了许多，冉敏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笑看着他……
　　“我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喻飞的人？”良久，冉乔阳自言自语喃喃。
　　冉敏没有说话，定格了一般。
　　————
　　喻飞蹲在沙发边，轻轻给陷入梦魇的人揉开眉头的结。
　　他一回来就看见冉乔阳蜷缩在沙发上，或许有点冷，扯了沙发毯子给自己盖了一半，睡得很不安稳。
　　小心的坐沙发上，把人搂进怀中。
　　无论他梦着什么，醒来就好了。
　　冉乔阳梦里还在菜市场迷茫傻站着，感到后背突如其来的暖意，就醒了过来。
　　“做噩梦了？”喻飞注意到人醒了，把手机放到了桌上，看着他。
　　冉乔阳楞楞地眨了几下眼回神，问他时间。
　　晚上七点，原来才睡了一个多小时？
　　一个小时却能在梦中走过那么些年，如果二十三岁未相识，大概就是梦中模样吧。
　　“我还没吃饭。”冉乔阳说。
　　喻飞以为他回来后就自己弄了吃的，竟饿到现在。
　　“我给你煮面，还是出去给你打包点回来？”
　　冉乔阳不想出门，也不想喻飞一个人出门留他自己等，选择了吃面。
　　“我想辞职了。”他在喻飞在阳台烧水时说。
　　“嗯？不想上班了？”喻飞反应平平，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事。
　　“嗯，上腻了。”作为十四年打工人，他自认是有资格这么说的，“现在回不回老家都可以，我看你，你想上班我就在这陪你，等你也不想上了我们就一起回去。”
　　水开要几分钟，喻飞先回了客厅坐他身旁，揽住了他肩膀：“我们不会也不想做生意，回家后也是找个工作混着，我就先继续在这里干活儿吧，做了几年了，质检也比较轻松，现在这病毒不稳定，等我不想干了，或者病毒再这么反复无常，我们就回老家，怎么样？”
　　“好！”冉乔阳侧身搂紧男人的腰，脸贴在他胸膛，睡来时难以言喻的压抑尽数散去。
　　“今天那么黏人？好了，水开了，先放开我？”喻飞笑。
　　被这么一说，冉乔阳来了劲，不光没放人，还把男人推倒在沙发上，吻了上去。
　　他们在一起五年了。
　　喻飞太过了解他的一举一动，轻抚他后背，暗想今晚自己大概能饱餐一顿。
　　“等会儿再继续？你先吃东西。”喻飞将他抱坐起身，暧昧的舔过他嘴唇。
　　……
　　次日。
　　冉乔阳在上午安排完今天的生产任务，就去了办公室找车间主任。
　　曾庆平今年五十岁了，厂里有他股份，他也同样是往老家电厂调过来的人，说一句看着冉乔阳从少年长成青年不过分。
　　对于他说的辞职，有些失神，当初瘦瘦小小，一点行李没有，孤身来找事做，没钱买日用品而在宿舍睡床板的那个少年人，已经在厂区十四年了。
　　“钱赚够了想回老家了？”曾庆平让他坐下慢慢说，给他泡了杯茶水。
　　“嗯，暂时还不回老家。”
　　曾庆平露出了然模样，压低声带点八卦模样道：“等质检那小子吧？叫……喻飞是吧。”
　　他在厂区从九十年代待到如今，什么事没听闻过见识过，厂里就那么两三百人，不难观察到。
　　“……”冉乔阳抿嘴，有些尴尬的点头认下，“对，等他也不想做事了，我们就回老家了。”
　　“回你老家还是他老家？我记得那大个子老家中原的吧，你去了吃得惯吗？那边气候和我们南方区别可很大。”
　　曾庆平对喻飞最大的印象就是：生得高大健硕、冉乔阳的跟屁虫。
　　还是不放心的问了问：“他没什么不良嗜好吧？像打人那种，可不行，有一点苗头都不行。也不兴打牌啊，两块五块的别说打得小，就是不兴。”
　　这冉乔阳要是被欺负了，能找谁帮忙去？！
　　弱小无助又可怜的。
　　“……去我老家。”冉乔阳硬着头皮答话，那人不打牌也不打人。
　　曾庆平咳嗽了声，没忘记人是来辞职的，看冉乔阳头顶都快冒烟了，说回正事：“批了，但是能坚持做到一月十五吗，也就三个月了。”
　　“好。”冉乔阳本也不会以为今天辞职，明天就不用来了，要的不就是先说，等主任给个具体时间，“我先回车间了。”
　　“去吧。”曾庆平一边摆手，一边拿出手机，给阿司还有几个已经回家养老的人发消息。
　　比如：乔阳来辞职了。
　　比如：他找着伴了，要带人回老家。
　　这次冉乔阳实实在在成了八卦中心。
　　……
　　厂区年底风平浪静，而其他地区哪些正在封控，哪些刚刚解封的新闻每日都有。
　　大家见怪不怪，能怎么办？只愿厂区能相安无事到过年，今年封过两次可没挣着多少钱。
　　冉乔阳没去特别关注其他地区，一月初收到冉敏消息，发的一张她在防控执勤点的照片，他才知道，这次轮到老家了。
　　今年二月三号过年，有一部分人没挣到钱不想待外面了，早早回了老家，也有出来其实一直没找到合适工作，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元旦一过就回老家的。
　　老家今年的春节是没法过了，春运在即，还有往各个风险区赶回家的，宁愿回家先被拉去隔离，也不能傻待在外头封控区，吃住消费太贵。
　　于是老家市里的数据一直降不下来，到一月中旬还有增长趋势。
　　县城里还好，一般回去的，都在机场、火车站或者高速路被带去检测筛选了，真发现病例，也都停在了市里，还没到县城。
　　冉敏说快过年了，婚礼酒席什么的都不准办，省道高速极度夸张，不光设卡点，还要埋伏那些不想集中隔离七天，想偷跑回家的人。
　　厂里要到一月二十五开始放年假。
　　一月十五，冉乔阳结清了工资，明天照常上班的组员，不会再在车间里看到他了。
　　喻飞还得上十天班，上到放年假，依旧每日不让人睡懒觉，叫起来去吃早餐。
　　“……”冉乔阳无奈，他都解放了，为什么还要按照搬砖生物钟起床？！
　　“你不用上班了，也不能一直睡懒觉，注意作息乱了，日夜颠倒怎么办？昨晚不是十点就睡着的？现在七点，睡了九个小时还没睡够？你要冬眠的是吧？”
　　天气冷了，冉乔阳单纯不想出被窝而已。
　　一起出门吃过早餐，喻飞去厂里干活儿，冉乔阳回出租屋窝沙发，计划着买个笔记本，网吧进出要检测证明，他还得做个检测才能去上网，一直没再去，干脆买个笔记本看电视玩点游戏。
　　至于为什么不选择平板电脑，因为他不想再玩手机小游戏，他喜欢的基建类十分耗时自由度高的游戏，只有电脑上有，手游基建休闲游戏打着养老的噱头，不充钱根本没得玩，都种田了还有什么玩家对战，他只想要单机种田。
　　冉乔阳躺平在家，看着时间出去买菜回来做饭，中午喻飞回来就能吃到，除去来回路程二十分钟，还足够两人一起吃饭，腻一会儿。
　　等喻飞下午下班，再陪他去紫东城买笔记本。
　　隔天冉乔阳自己在家等牵网线装宽带的师傅电话。
　　于是退休第二天下午，网线一开通，冉乔阳就在出租屋沙发上，摸索起了电脑，桌布搭膝盖，开着小太阳，好不惬意。
　　喻飞下班回来看了看冉乔阳的‘游戏盒子’，这人买起游戏来倒挺爽快，一个一百九十九块的末日避难所搭建游戏，一个九十八块打了折六十八的流浪汉模拟器，一个二十八块的农场经营游戏。
　　端游好在这种游戏虽然需要花钱买，但是寿命比绝大多数手游长多了，也就一锤子买卖，买下了游戏进去自己玩，没什么需要氪的，适合冉乔阳这种闲人，贴吧里就出过一个单机游戏独自肝十多年的大神。
　　晚饭后，喻飞一边玩手机，不时看一眼玩游戏的人，他先玩的流浪汉模拟器。
　　所以每次喻飞看向桌上电脑界面，就是冉乔阳又在捡瓶子、一直捡瓶子、早上捡到收容所快关门，就赶去收容所过夜，白天路人多时边捡瓶子边伸手要饭。
　　整整一个小时过去，喻飞不知不觉放下手机，看冉乔阳捡瓶子，主要是想知道，这个游戏人物得捡多久？！
　　游戏左上角显示‘第二十三日’，右上角显示游戏人物目前积蓄‘67.5元’。
　　他记得最开始他的游戏人物第三天就有二十多块钱了，怎么现在还只有67.5？！
　　“早上六点半，工头不是会在那个公交站那儿拉人去做活儿么，你每天都去不就能攒到钱租房子了？”喻飞忍不住说。
　　“我去了啊，一天八十，但是收容所六点开门，开门我就去公交站，好几次赶不上，而且赶上了，每天下午六点工作结束把我送回公交站，快餐店已经关门了，我只能去便利店买水和食物，二十块，然后赶回收容所，七点收容所就要关门了。”
　　“因为没吃早餐，做工回来饥饿值会降到最低，不赶去便利店买东西吃要生病，连续做工一周，我本来攒了四百多了！然后没注意这个什么劳累值，病了，去诊所，三百没了。”
　　“……”喻飞：现在游戏这么真实的么？他渐渐明白过来这游戏的乐趣了，不是枯燥的日复一日，人物有几项很人性化的数值，玩家应该是想坚持看看哪一天能脱离这种生活。
　　所以说最赚钱的日结工，还不能天天去。
　　游戏里正好是第二十四日，冉乔阳看着右上角六十多块钱，有些心累，操控键盘移动人物在大街上捡瓶子，路过房屋中介，点开广告信息给喻飞看。
　　“你看，租房要一千二，我攒够一千二就可以租房找工作了。”因为是国外的游戏，设定不同。
　　流浪刚想要找工作，需要房屋租赁证明。
　　像往常一样捡瓶子、要饭，冉乔阳的游戏人物一天收入二十多，吃了几块钱的东西充饥，剩十五，现在总共八十二块。
　　然而也许是因为今天比往常多了一个行程——在房屋中介门口逗留，这点时间对冉乔阳来说一两分钟，而游戏里却是半个小时，一个没注意，他没赶上去收容所睡觉。
　　喻飞忍笑看他这个游戏小人物推着购物车，里面十分形象的有些破烂，去公园长椅睡觉，可以直接跳过入睡时间，直接到次日早上六点。
　　在公园过夜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感冒，冉乔阳倒霉，只能直接去诊所，花了五十买药。
　　所以第二十五日，积蓄三十二元。
　　“还是去公交站等工头吧？”喻飞看着实在凄惨。
　　“拿了药七点半了啊，工头已经走了。”
　　冉乔阳继续捡瓶子，顺便躲避街道巡逻人员——翻垃圾桶。
　　是否实用坏掉的半块夹心面包，有百分之二十的概率生病。
　　是否喝光开封过的饮料，有百分之十的概率中毒。
　　冉乔阳统统选了是，并说：“吃的喝的有了，今天早餐钱省了，等饥饿值危险了再去吃快餐，然后捡瓶子等入住收容所，今天不敢再睡公园了。”
　　“……”喻飞一边觉得要不还是玩末日基建吧？一边又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攒到一千二，好奇问，“被那个穿制服的抓到会怎么样？”
　　“会被赶到另一个街区，我就得花一天时间熟悉收容所和便利店快餐店的位置，不然来不及回去睡觉。”
　　“……”
　　晚上十点，二人上床休息。
　　喻飞半夜睡醒，第一时间察觉到枕边人不见了，卧室门没关，客厅有微弱亮光，赶紧下床去查看。
　　是那人半夜爬起来捡瓶子了。
　　喻飞沉默无奈的给他游戏存档，关掉小太阳，把人抓回了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