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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异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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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书卷轻启的刹那,江宁心域内那座自诩无懈可击的自我镜像,悄然间,裂痕隐现,如镜花水月,不再圆满。
自她苏醒以来,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我塑造的印象,那与生俱来的对周遭世界的微妙熟悉,仿佛都为她的身份铺设了不容置疑的基石。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是谁,对于姐姐与哥哥之疑,她总以为不过是生活的某种曲折,或许姐姐因故常年在外,而母亲出于某种原因为她领养了一位哥哥。
她的种种猜想,皆是基于一个坚不可摧的前提——她就是江宁,那个谢云书口中的江宁。
然而,记忆的洪流,如春日细流汇聚成河,潺潺而来,告诉她,她曾拥有一个平凡而美好的童年,那是一个与痴呆、与无法自理截然相反的岁月。
她还能清晰地回忆起与姐姐共度的时光,她还记得她们一同嬉戏于河边,攀爬于树梢,共同背诵诗篇、解答习题的日子。
这一切,岂是两岁孩童所能做到的?更何况是一个痴傻的孩子。
然而,谢云书的文字却如利剑般刺入她的心扉。
他写道,她在两岁那年,不知为何心智受损,从此便陷入痴傻,失去了理智与言语的能力,对外界的一切皆无反应,仅余眨眼、吞咽等基本的生存本能,全靠家人的细心呵护才得以安稳长大。
她记得自己本生长在一个宁静的乡间村落,是野径上自由奔跑的孩童,然而谢云书却言,她生于繁华的京城,长于这片富饶之地,从未离开过。
她的娘亲,叫作江明,她还有一个姐姐,名叫江安。但在谢云书的笔下,她的娘亲变成了江海,而那个记忆中的姐姐,竟变成了哥哥,名唤江言。
她坚信,那个在十二岁之前陷入痴傻的孩子绝不可能是自己,但同样,她也坚信,自己的名字,就是江宁。
这究竟是一种巧合的重名,还是命运中更为深邃的纠葛,让她的命运轨迹变得如此扑朔迷离?
她凝视着书页,思绪飘远,心中忽地泛起一股莫名的涟漪,让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某个被遗忘在时光深处的片段。
那日黄昏,天际如同被一位丹青大师以浓墨重彩勾勒,缓缓沉入幽邃的暮霭之中。微风细细,带着几分凉意,轻轻穿梭于稀疏的行人之间,他们如同夜空中偶尔闪烁的孤星,点缀着这幽深的街巷。
江宁手执一串晶莹剔透、色泽诱人的糖葫芦,刚刚结束了学堂的课业,踏上归家的路途。她步履轻盈,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享受着那份甜中带酸的果实。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被前方一道缓缓前行的身影所吸引。
那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模糊而平凡,起初,她并未过多留意,然而随着距离的拉近,那行人的形象也更加清晰地映入眼中,也愈发显得怪异。
只见其背对着江宁,却在抬起头的瞬间,或是说,在某种扭曲的动作下,一张脸庞竟从本应是后脑勺头发的位置浮现而出。
这确实是一张人脸,平直的眉毛,睁开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抿起的嘴唇,每一处细节都显得如此真实而生动。
然而,行人明明背对着她,这样的角度,她理应无法窥见这张脸庞。
这究竟是何等诡异的景象?江宁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她试图寻找答案,却发现自己无法解释这一切。难道这行人的后脑勺上真的长了一张脸?还是她的头颅能够如此灵活地扭转,以至于从背后露出了正脸?
当江宁的目光第一次触及那张怪异的脸庞时,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锁定。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一记闷棍击中,整个人愣在原地,手脚失去了知觉,身体僵硬如石。她的嘴巴还在机械地咀嚼着糖葫芦,但那甜美的滋味却已无法掩盖她心中的恐惧。
那张脸庞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要洞穿她的灵魂。江宁无法移开视线,只能任由那诡异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
直到行人缓缓离去,消失在暮色之中,江宁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和后怕,然而那诡异的景象却已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江宁恍惚地将糖葫芦送至唇边,轻咬下一颗晶莹的果实。然而,她的思绪却仍被那诡异的后脑勺人脸所占据,以至于她似乎在糖葫芦的丝丝糖分中都能窥见那怪诞的脸庞与鲜活的血肉。
倘若那位行人遮遮掩掩,或是因惊恐而发出尖叫,江宁或许不会陷入如此深重的恐惧。
在那样的情境下,她们会是共同面对未知的旅伴,彼此间的惊惧成为连接的纽带,而后脑勺的那张脸则只是外部的威胁,无需言语,便能心照不宣。
但现实却是,行人步履从容,仿佛一切如常,而那张隐藏在发丝间的脸庞,却带着诡异的微笑凝视着她。这种对比让江宁的心中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
她不禁思索,那位行人是否知晓自己后脑勺的异状?是否意识到那张脸的存在?
周围的世界似乎并未因这一异象而有所改变,微风轻抚,虫鸣依旧,行人依旧漫步于这条道路之上。唯有江宁,她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崩塌,仿佛被隔绝于现实之外,陷入了无尽的孤独与无助。
此刻,江宁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阴沉的黄昏,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那张后脑勺的人脸。与此同时,谢云书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宁宁,看到这些,你是否想起了些什么?”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关切与期待。
然而,江宁却似被万千思绪缠绕,难以启齿。她心中疑云密布,她只是在想,谢云书是否洞悉,这些字里行间所蕴含的对她而言,是一种怎样惊世骇俗、震撼心灵的荒诞与冲击呢?
“阳阳!”一声轻唤自远处悠扬而来,如清泉击石,江宁悠然转身,只见一位同窗的身影匆匆向她靠近,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同窗小步快跑,几息之间便已至江宁身旁,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之色:“你似乎比我早离开学堂许久,怎的此刻还逗留在此?”
江宁凝望着她熟悉而亲切的面容,心头却涌起一丝异样的思绪。
她不禁暗自猜想,这位同窗的后脑,是否也藏匿着一张神秘的人脸呢?然而,这念头转瞬即逝,她摇了摇头,试图将这荒谬的想法从脑海中驱散。
“我刚刚在前方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江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她的脑袋后面,竟然长了一张人脸,令人毛骨悚然。”
她紧紧盯着同窗的眼睛,期待从中看到一丝惊讶或恐惧。
——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我们也会长的吗?
“你在说什么啊?哪有人脑袋后面会长人脸呢?这岂不是荒谬至极。”
心中的怪异感瞬间消散无踪,江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与安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熟悉而温暖的世界。她开始向同窗详细讲述自己刚才所见的一切,言语中充满了好奇与疑惑。
“或许是某种奇特的面具吧?平时就掩藏于头发里,来了阵风吹开头发,就是你看到的面具?”同窗猜测道。
“也可能是生了一种很罕见的疾病?”江宁补充道。
“说不定是纹身呢。”同窗又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那你刚才怎么不上去问问她呢?”同窗好奇地问道。
江宁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哪敢啊。”
她叹气:“你走快点就好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去问了。”
在这样轻松愉快的对话中,江宁回到了自己熟悉而真实的日常,那突如其来的荒诞景象只是一个令她印象深刻的小插曲,恐惧自然而然被抛之脑后,二人到一个分岔路口才依依惜别。
而现在,谢云书那温柔而包容的身影就在身后,可她心头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那是谢云书,他如母亲般呵护着她,用血肉之躯供养着她。二人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普通的亲密,生死相依,血肉相融。
然而,在这一刻,江宁却感到自己无法毫无保留地对待谢云书了,那些萦绕脑际、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迷雾中的幻影,与谢云书笔下流淌的文字悄然交织,却又格格不入。
她知道,那些文字正是出自谢云书之手。如果她向他询问那些自己脑中那些完全对不上的残缺记忆,他只会温柔地询问:“宁宁,你是不是记错了?”
谢云书就是那个行人,他的文字就是那张隐藏在行人脑后的人脸。他虽能给予她无尽的温暖与庇护,却无法像同窗那般,轻而易举地将她从恐惧的深渊中拉出,因为这一切的根源,或许正是源自他自身。
因此,江宁在心中默默做出了决定。在解开真相之前,她必须保持警惕和距离,不能对谢云书毫无保留地敞开心扉。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