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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曲有误(六) ...

  •   既然如此,只得亲自领兵,破南郡。
      曹仁不过尔尔,这城,不迟早在自己掌握之中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鲁肃,眼神溜将开去,毅然把他留下,你越想去,越不带你走。
      恨只恨他跟孔明串通了,在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
      诸葛村夫才是罪魁,把好好的一个鲁子敬给教坏了。
      甘宁以三千精兵直取彝陵被困,蓦地志得意满的吃了个闷栗子。
      亏得有周泰,救出甘宁,一场混战之后反把曹仁围在了城中,白得了五百军马,也算得个小小胜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凡做一事,都会想孔明会怎么看,像是中了他的毒蛊。
      不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只狐狸笑话,抱着这种想法,累赘不堪。
      可是,欲罢不能。
      这一次,稳操胜券了。
      远远望去彝陵城一片荒芜,女墙上下旌旗零乱,枪戟盔甲散落一地,怎么看都是一副要逃走的迹象,曹仁能有多大机谋,不过是匹夫一个,量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孔明啊孔明,想从我手中抢走城池,恐怕你还是嫩了些。
      春风得意,自然是马蹄轻疾。
      曹洪败走,曹仁亦败走,乘胜追击入城。
      看着吴军潮水般掩过,率军于阵前真是人生一大快事,最大的快感,莫过于胜了诸葛。
      变故生于不测之时,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喊杀声,流矢如雨,一声梆子响,曹军平地生出,竟然将周围罩了个水泄不通。
      猛地勒马,却见一道飞矢闪将过来,明明看见,却忘了如何去避。
      这一箭贯胸而入,他望着犹自微微抖动的箭簇,并未觉到疼,周围的金铁交鸣,杀生震天也成了一片空白,冥冥传来一声冷笑,都督此言甚是,到时若都督取不得,我家主公取之,有何不可?什么都不复存在,唯剩下对那个男人的一抹恨意不消,跟着这箭上的毒一道流入肺腑,散落四肢百骸,蚀了心。腐了骨。
      虽刮骨剜肉,也不可收拾。

      一听说周瑜中了箭,鲁肃便抛开一切地赶来。
      甘宁陈泰将事情经过说与他听,听到他中箭,落马,手指一阵抽搐,只得用力握拳,不让人看出自己在发抖。
      胸口似乎也有伤口,一丝一丝向外剥离的疼痛。
      箭上有毒,都督不可轻易动怒。
      侧耳只听见敌军叫阵的声音,口口声声活捉周瑜。
      心里一紧。
      吩咐下去不论如何不得开寨迎战,免战牌高高挂起,违令者,斩。
      从此日日悉心料理他一个人,那些军情,哨探,听则听之,一律不放在心上。清点折损的兵将,不少,可是同他的伤比起来,不及其万一。
      偶尔眺长江的方向去,不知这些日的东流水,是否将赤壁的血水,冲尽了。

      养伤的日子好不轻闲,什么事都进不了中军账,鲁肃在旁一律挡下,看着他每日忙着军机大事,还有建业飞马过来的国事,亦步亦趋事必躬亲还要牢牢记住早一趟暮一趟吩咐厨子熬炖汤药,焦头烂额的样子,倒是把恼他的心,放下了大半。
      他每每遇见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前来问讯,就做出伤重病笃痛不可抑状,急得他跳脚,也不失为乐事一桩。
      看帐篷顶一看就是整天。
      有军士进帐点起一对牛油大烛,原来天已暗了。
      帐子里的东西都看得烂熟,依然不知疲倦地看了又看,尤其是那张行军地图,眼光扫过油江的时候,都要恨恨盯几眼。
      不过传来了鲁肃的脚步声。
      顿时解颐,听着他一点点靠近。
      谁的脚步声不认得,也不可能辨不出他的。
      比如说他一定会在帐门口徘徊一阵,踱到左,又踱到右,小心掀开一条缝偷窥,看看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他总是装睡,那么他就不敢进来,最后还是要进来,一个人在外吹冷风受煎熬。
      今天也不例外,周瑜装睡装得真的要睡着的时候,鲁肃才蹑手蹑脚摸了进来。托着的药放在案上,又悄悄站在床前,伸手想帮他掖被子。周瑜手腕一震,攥住鲁肃的手掌,侧身眯着眼睛看他惊慌失措,忍不住要笑。
      他的手还是冰凉潮湿,毫无进步。
      怎么觉得。自己的行为这么像孔明?那只狐狸总是热爱不动声色地捉住人痛脚,再笑容可掬地收紧圈套——伤口隐约疼起来,抓他的手也不禁松了松。
      公谨——他看着他忽然皱起的眉,努力睁着熬红的双眼,细细的血丝看起来就像要哭。
      一把把他拉入床帷,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还没死干净呢。
      耳畔似乎传来叫骂。
      鲁肃的神情更加紧张起来,但被他双臂紧紧箍住,只能不自然扭动了几下,他把他的脸用力摁进胸前的锦衾里,为了让他安静一点,好听清楚外面骂的是什么。
      周瑜孺子,料必横夭……
      眉心用力拧成了一个结,他被围,兵败,中箭,卧床,还每日听见曹仁骂阵,这些事情,诸葛亮一定比谁都清楚吧,现在肯定躲在油江口笑得肝肠寸断。
      他不能输。
      宁死也不可以。
      手指渐渐松开来,鲁肃慢慢抬头,一脸被憋坏的嫣红,不想给他看出什么,立刻换上一张愉悦的笑脸,指尖轻轻滑过他的下巴,短暂停留。
      每日帮本都督熬药,真是辛苦子敬了。
      零星的骂词不绝于耳,每一声都直接割在鲁肃可怜的已经足够紧张的神经上。
      周瑜大可以发怒,诅咒,但是他忽然怕鲁肃会吃不消,于是故作姿态,充耳不闻。
      托起鲁肃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三四遍,终于说——子敬连日公务繁忙,还要亲自料理本都督的起居饮食,真是……中指轻掸一下他的面颊……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
      喝罢药,见鲁肃稍稍心安的离去。
      心里死死拧了个结,牵扯着箭伤,痛到无可理喻,缠绵的绣被揪出一道道伤痕。

      子敬?子敬——只顾自大喊,直到陈普进来说,鲁肃近日劳累,现正休息。
      休息啊,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叫醒他。周瑜伸手握住鲁肃平素用来给他斟药的漆碗,光滑,似乎还略有余温,散发出药汁独特的香气。你去唤众将来此,有事吩咐,目光一指,还是同从前一般果决坚忍。
      齐刷刷一排将领立在塌下,低着头。
      豪气干云的感觉又回来。
      这几天被鲁肃伺候得骨头都软了,早已忘记征战是怎么回事。
      恰好营外擂鼓呐喊的声音又起。
      低声问,这是什么声音?好像很和气的样子。
      众人的声音更低,低得都快埋进泥里,说谎说得这么没创意,周瑜不得不气恼,这些人怎么一点想象力都没有。
      他们居然说是军中教演士卒。
      周瑜神色阴沉,像是赤壁风起那日的霾云。
      教演士卒?你们平日就是如此领兵的,打了败仗才开始教演士卒么,陈普——
      陈普把低着的脑袋往下再按下去。
      你执掌兵权,打量我不知道是曹仁叫阵,为何不报?
      这,子敬说,不可报知都督,箭疮带毒不愈,都督不可动怒,故而高挂免战牌,他还说,妄自出战者杀无赦。
      他……好,他现在睡着了,传我将令——伸手将木碗搁在枕边,立起,指着挂在帐蓬角落里的银色铠甲,替我披挂,待本都亲自上阵,看曹仁小儿究竟有何本领,能取我性命?
      说罢逐个扫视,无人敢应。
      真真无趣,若是鲁肃在,他肯定跳起来反对,就可以趁机发发脾气。
      没有人反对也是件无聊的事情。
      但是他深信自己神色之间的震慑力,并未随着箭伤消退,也许反而更加强烈。
      众将尾随之,寨门洞开。
      正听见曹仁破口大骂,周瑜冷冷斜乜,真是个不积口德的粗人。那么纵马出去,也能给他一个惊喜,微微一笑,继续着不可一世的神情——曹将军,周郎在此,可见否?然后就欣赏到了数百上千人同时错愕的表情,异常华丽。
      曹仁回首谓部下,大可骂之。
      一时间纷纷扰扰什么声音都有,这乱,恍如几日前彝陵城门口,青天白日,呼啦拉飞来的箭,时间一瞬间逆转,眼前一黑,似乎那只箭再一次飞射而来——伴着诸葛亮冷冷的笑声,都督,都督,都督,南郡不取,都督,我家主公取之,亮自当取之……亮自当……
      喉头一阵腥甜。
      天地忽然倒置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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