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菜虫卿

3、血色·下篇

　　14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把我的鼻腔刺得发痛。
　　我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置身村边山上的雪地里，一片白寂。
　　天还很暗，星星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忽明忽暗。
　　我爬起身，腹部一片剧痛，低下头，焦黑一片，腹部烧伤了。即使是自己的血肉，烧掉之后，也能是这么丑陋可鄙。
　　而我的身边——我的身边是一滩血迹，还有我的脸上，我的身上！
　　“别大惊小怪了……快听我说……”
　　母亲的声音细小微弱，她瘫坐在我的身旁，斜靠着一个小小的木碑。
　　我认出来了，这是弟弟的木碑。
　　这里是我们埋葬弟弟的地方！
　　我的母亲——她真的是我的母亲吗——她的皮肤苍白青辉，两颗利牙从嘴角窜了出来，上面还留着血痕！
　　她的手里握着一个酒瓶，里面还有半瓶的血液。
　　是血液！而不是酒！是血液特有的艳光浓稠！
　　一股恶心想吐的感觉突然直窜上来，我伸手捂住嘴，却发现自己的手上也满是鲜血！
　　“哼哼……作为吸血鬼……就该慢慢习惯这个……”
　　母亲把瓶口放在嘴里，那闪着不吉颜色的鲜亮液体，顺着瓶壁汩汩流下。
　　“吸血鬼？！”
　　“是的……吸血鬼……你也是，我也是！”
　　母亲轻抚着我的脸颊。毫无体温的手指像冰一样，上面还有欣长尖锐的指甲！
　　“母亲，你……”
　　“你自己想想……刚才，我把它泼在你的脸上……难道你就……没有感到一丝兴奋？！”
　　“……”
　　“它”，就是指酒瓶里的红稠。
　　我混乱不堪，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理解而不真实！
　　“我们……每天都喝，但并不需要很多，我把它加在酒里……”
　　“……”
　　“你再想想看……我们都畏光……”
　　“……”
　　“我们的血统并不纯净……所以对光的敏感度要小一点……”
　　“……”
　　“我一直……都不知道……怎么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我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
　　我……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陌生，四周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可增。
　　我是什么？虽然口口声声说不怕鬼神，但我明白自己是因为害怕它，才宁愿相信它不存在，而现在，现在我自己就是……
　　突然，我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母亲，村里那么多人失踪，难道都是你……”
　　母亲淡漠的眼里波澜不兴——“我们……必须这样生存！”
　　我的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炸裂了，感觉自己突然坠入了迷茫错乱的深谷。
　　“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对不起……”
　　母亲的声音很轻，很远，好像不是在对我说。
　　“我就要死了……这个……给你……”
　　母亲从包袱里拿出另一个酒瓶。
　　那里面，同样是闪着不吉色调的猩红浓液！
　　“不！我不要!”
　　我茫乱地摇头，像是要摆脱什么似的。
　　“不要也得要……”
　　“不要不要！！”
　　“你给我听好！”
　　母亲怒了，浓眉纠结做锐角，一把抓住我的衣领，长而尖的指甲刺得我发痛。
　　但仅仅一下她就松开了手，目光虽还是那么凌厉，但肤色却越发惨白，刚才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她的气力，手无力地垂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我……就要死了！”
　　我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稍微理清了事态。
　　“母亲，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定都做到！”
　　“……向西方走……越过……这座山……到那座浮桥……那里……会有人……照应你……”
　　母亲的呼吸急促得令人不安，说话都痛苦不堪，我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可是一点也没有缓解。
　　“中午……之前到……否则……你弟弟……就是不听我的话……才……”
　　渐渐的，母亲不再说话，呼吸也不再急促，渐渐平稳，而她的目光——
　　她的目光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锐利和威严，变得温和而浑浊，就像即将烧完的灰烬一般！
　　我明白了，这是属于母亲的最后时光。
　　她看看我，再看看弟弟的木碑，眼里流露出一丝满足。
　　寒风鼓动，白雪皑皑，四野寂寥，我的心中，却仿佛有暖流涌动。在这个特殊时刻，我们三个人是在一起的，我，母亲，和弟弟。
　　突然，母亲的目光闪过了忧虑，她的嘴角微颤，我低头把耳朵放到她嘴边，听到了母亲的最后一句话——“……你要……坚强……”
　　又一阵寒风刮来，我一直等着，直到最后一丝暖意也彻底冰凉，母亲终没有再开口。
　　我抬起头，她的眼睛已没有任何的色泽。
　　我整个天空突然崩塌了，眼泪漱漱落下，我紧紧抱着母亲，拼命摇晃着母亲，希望把她唤醒。
　　母亲啊，一直以来，我崇拜的母亲……
　　远方的天空，繁星点点，不知哪其中一颗是父亲，哪一颗是弟弟，而哪一刻，是刚到的母亲……

　　15

　　“姐姐，别哭！”
　　竟然还有人叫我！
　　我回过头，双眸闪动着深不可测的黑，是小奇！
　　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一叠黄色的纸幅。
　　那就是把我灼伤的纸幅！
　　“小奇！你……”
　　“……这是我和师傅设下，的圈套。”
　　“圈套？！”
　　“所有的一切，都是师傅精心设计好的。”
　　“你……”
　　“一开始，并不能确定你们就是吸血鬼，但当我第一次喝红酒时，马上感觉到里面有血腥味。所以我决定检查家里的酒窖，第一次我一无所获，反而引起了你母亲的警觉，我想这就是你母亲要把我留下来的原因。”
　　“……”
　　“第二天，我听说村里又有人失踪，所以我冒死再一次检查酒窖，这一次我终于找到了证据。”
　　“所以，你当时身上会有血痕。”
　　“嗯，我马上通知了师傅，差一点，你们就逃走了。”
　　我并没有太多的惊叹，当一切业已终结，这些所谓的谜底又有何意义。但是我愤愤！他竟利用我们对弟弟的感情来欺骗，还有我的妈妈，我的妈妈就这么失去了啊！！
　　我的愤恨全都加在一起，冲上去，抓住小奇的脖子，就这么把他提了起来。
　　我看到自己的五指长出了尖锐的指甲，划拨了小奇的皮肤，鲜红的血流了出来。
　　看着这不吉的颜色，我的心突然雀跃起来。
　　但伴随而来的，是更加强烈的战栗感，我竟然……见到血会兴奋！！！
　　小奇并不挣扎，漠然地看着我，我的凌厉完全湮没在死寂的静湖底，激不起半点波澜。
　　我心悸，无法再对他下手，只好把他推开。
　　他微喘着退后几步，又抬起头——“姐姐，我想，我了解你的痛苦。”
　　声音很轻，蜻蜓点水。
　　他想说什么？
　　他突然用很认真的目光望着我，深不可测的湖水忽变得清澈，完全没有任何的掩饰和畏惧。
　　“那时，我也和你一样，突然之间，没有了父亲和母亲。”
　　“……”
　　“我想，我了解，那种，突然什么都不再拥有的痛苦。”
　　“……”
　　“而且，他们是被你的母亲杀了！”
　　“…………”
　　我的愤恨消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的罪恶感——我和母亲的体内，到底流着多少死者的血！而我以后，也终要这样活下去吗？
　　“我决心复仇，后来就遇到了师傅……”
　　“原来如此……”
　　“我知道，你一次也没有怀疑过我，你是一个好姐姐！”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闭上眼，小奇，我曾下决心，把他当作另一个弟弟看待的人啊……
　　“你可知道，”我说，“母亲也是爱你的！”
　　小奇的脸一下绷紧了：“胡说！她爱的是你弟弟！我只是替代品！”
　　“不！她是爱你的！你第二次下酒窖被她发现时，她已明白了一切，她本可以杀了你，但她没有……”
　　“那是因为我长得太像你弟弟，她下不了手……”
　　“不！那是因为她爱你！你第一次喝红酒，把酒都吐出来时，她生气了，她不是气你，而是气自己不该把你带回来，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不是吸血鬼！
　　“……”
　　“那时她想把你送走，因为这样对你更好！”
　　小奇不再说话，低下头，手上的纸幅飘落来也毫无察觉。
　　夹着雪的冰风吹过，婆娑摩擦着我的心，滚烫而苦涩，而他的心，应该也是一样的。
　　他的心里，多多少少，对母亲也不会没有感情的。
　　然而现在，母亲却已……
　　小奇突然抬起头，乌木般的黑瞳，闪过一丝清辉。
　　“姐姐，你快走！”
　　“呃？！”
　　“师傅通知了更多的村民来抓你们，姐姐你快走！”
　　“可是……”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母亲和弟弟的木碑，我……
　　“我会埋葬母亲的，你快走！”
　　我不自觉地迈开脚步，但是我的心却不断流连。
　　我的亲人们，我出生的地方，终有一天我要离开吗？
　　突然山下火光点点！
　　“是村民们到了！快走啊，姐姐！”
　　终于不能再久留了，小奇，我伸出手，真想再摸摸他的额头，可是望着满手淋漓的鲜血，我又缩了回去。
　　我们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与其如此悲伤，还不如赶快离开！
　　我加快了脚步。
　　“姐姐！”
　　小奇叫住了我，他会对我说什么呢？我有所依稀的回过头。
　　“我会用我的一生来保护这个村庄，如果，你对村里的人动手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背着火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或许他不愿我看到也不一定。
　　这就是最后的话吗？
　　我点点头。
　　小奇，再见了！
　　今天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是再也不见，还是有缘再见，只有苍天知道了。

　　翻过这座山，又走过那座浮桥，我的前方，似乎是一片血腥的迷雾。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像母亲希望的的那样，坚强的活下去。
　　我的未来，就像这延绵的山雪，就像这混浊的天空……